可是似乎周时芳对她的身影特别敏感,视线一下子就扫到她,目光很不友好。
    苏慢接收到冷冰冰的目光,本想快点回家的她走了过去。
    两人被关了几天才放出来,从周时芳的只言片语跟消息灵通的人的话,苏慢可以推断大致事情经过。
    到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周时芳神情倨傲,拒不配合,后来说出她父亲身份,她又担心县里已经知道她父亲的消息,说话特没底气。红袖章哪里肯信,说是调查情况又互相推诿,到最后关了两人几天才弄清楚周时芳的身份,把她们放回来。
    周时芳这下是真正得了教训,不长的时间就变得憔悴不堪,脸色蜡黄,娇生惯养的她一看就糟了不少罪。尤其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这事全生产队都知道了,社员们问东问西,还像耍猴的一样围观她们,这让她颜面尽失,心力交瘁。
    “想不到城里来的知青也干这种违法的事儿,还被抓进去好几天!”
    “咱生产队的知青干了坏事就是丢咱生产队的脸。”
    苏慢本来想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周时芳父亲犯错的事儿,但看到周时芳难过又落魄的样子,她不想说了,她绝对不会落井下石,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要等她春风得意的时候再说,到时候给她兜头浇一瓢凉水,当场拆穿她,看她怎么收场。
    她只是用同情又惋惜的语气说:“周时芳,我真为你担心,你说这事会不会记录到档案里面,到时候影响你回城、抽调或者招工,这可怎么办呀。”
    社员们恍然大悟,原来她俩的这种行为还有这种严重后果,立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人问档案是什么,苏慢就等着人问呢,马上解释说:“咱们农村人没有档案,职工、知青、学生这些人都有档案,做了什么错事都会记录在档案里,以后人家翻看档案,就知道这人犯过错,档案可要跟人一辈子呢。”
    周时芳欲哭无泪,看向苏慢的眼神像毒蛇吐出芯子一样。对上苏慢淳良无害的眼神,周时芳想骂人,真特么能装。
    苏慢看她那样子,心想,善良的女主是要露出本来面目,还是要黑化呢,是什么促使她走到这一步?
    周时芳很着急,想不到这点破事闹这么大,好像长了翅膀似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想立刻回知青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她越急社员们越拉着她说话,直到社员们的好奇心和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理得到极大满足,周时芳和康巧云才脱身离开。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这天刚吃完晚饭,有人来喊苏慢:“齐老师让你和苏向东去扫盲班。”
    苏慢听说了齐修文办扫盲班的事情,但突然听到齐老师这个称呼还是想了一下才想起是他。她想着正好借机教育苏向东,就带着他去设立在大队部的扫盲班。
    大队部和晒谷场是大队部两个通电的地方,本来以为是在室内,没想到是在室外,而且乌泱乌泱到处都是人,从七八岁的小孩,到五六十岁的老人,肯定不都是来参加扫盲班的。那这是要准备开会?
    苏慢一眼瞄到坐在前头的廖红规,看他的视线朝这边扫过来,赶忙拉着苏向东闪身进人群中。
    有廖红规在,就不会是单纯的扫盲班的事情。
    社员们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甚至连知青们、牛棚的陆原他们都来了,整个大队部的院子里都是人,多亏当时苏慢没选择住这里。一会儿,连苏向南也带着糖包来了,苏慢赶紧扯住他们俩往最角落的地方走。
    看得出来廖红规要整事。
    左清明在人群中找着苏慢,终于在角落看到她,分开人群走过来,他问:“苏慢,我给你的杂志看了吗,投稿了吗?”
    他的目光中带着殷切之情,恨不得现在就能拿苏慢稿件被采用的杂志摔到齐修文头上。
    苏慢想他们这是斗个啥劲啊,明年他们都能陆续回城,各奔前程,以后极有可能不用再打交道。
    她带着不确定的口吻说:“我投稿了,只是文笔一般,我自己都不抱太大希望。”
    左清明点了点头:“我相信你可以。”真是比苏慢自己都更相信她。跟苏慢说完话,左清明就朝台前走去。
    齐修文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周身的阴霾之气一扫而空,看起挺自信。等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他就开始讲话,苏慢听着差不多是扫盲班动员的意思,号召大家参加扫盲班。
    苏慢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早上起得太早,她甚至想要打瞌睡。刚点了几下头,被齐修文的话惊醒,他热情洋溢地说:“我很高兴我第一个学生那么优秀,她就是苏慢,在我的培养下她写的稿件能够被报社采用。我想在座各位通过扫盲班的学习,虽然做不到像苏慢那样写文章,可大家都能够读书看报,能够自主学习更多农业技术,做有文化的新时代农民。”
    苏慢脑中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她什么时候是齐修文的学生了?就因为她听他念了几篇他写的稀烂的文章?她写文章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话不怕闪了舌头?
    她抬头看着齐修文,他那么真诚,那么热忱,看向她的目光那么专注而热情。感觉到苏慢看他,他甚至朝她的方向笑了笑。
    苏慢:……好吧,他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她下意识就朝站在土台边缘的左清明看去,视力极好的她看到左清明阴沉着脸,嘴角扯了又扯。
    左清明心里愤懑,齐修文脸可真大啊,那就是说即使苏慢稿子再次被选中也是他的功劳呗,真是不要脸啊。
    苏慢看了一圈之后,牵着糖包的手,重新低下头当个点头机。
    不出所料,廖红规来这儿就是折磨人找存在感的,在齐修文之后,他也做了一番动员,然后让大家背语录。
    就是他随意说一段,让大家接着往下背。那些老农民哪里会背多少语录,最多会几句传诵度特别高的,他们背不出来,就遭到大家轰笑,老农民本来就黑红的脸膛更黑,场面有些乱哄哄。
    “苏慢,你来背。”突然听到这么个声音,在苏慢耳朵里那就像惊雷一般。
    她早就知道廖红规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来找她的麻烦。如果她背不出来,她预感这东西就有了借口,会私下里找她交流,私下里教育她。
    可是,她不会背,就连原主会背的也不多,现在背语录的热潮已经过去。所以不管他如何提问,大概率她是背不出来的。怎么办?感觉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她身上,苏慢告诉自己,你要稳住,一定要稳住。
    她把糖包的手塞到苏向南手里,往土台的方向走。她感觉拥挤的人群像潮水一般褪去,自动分出一条路给她,是啊,有人被叫上去,他们暂时就是安全的。
    苏向东着急地跟在她身后,不过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廖红规翻开手里的□□,随意挑了一段,念了有一句话,然后说:“往下背。”
    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苏慢身上。廖红规提到那一段,她还真不会。她看着廖红规手上不足巴掌大,将近一厘米厚的□□,心里有了主意,她说:“廖队长,要背就从头开始背。我自从受伤后记忆受损,以前背下来的内容部分忘记,不过只要你给我二十分钟,我能把整本书背下来。”
    第28章 听说我是才女
    廖红规神情一怔,背一整本?好,很好。他勾起唇角,心满意足地把□□合上,抛到苏慢手里,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豪爽地说:“多给你两分钟,二十二分钟,现在开始计时。”
    苏慢说要背整本书的时候,苏向东连扯了几下她衣服的下摆,让她不要这样说。他可是知道苏慢不怎么会背,那么短的时间背会一本,怎么可能?她不会真的是因为受伤脑子迷糊说胡话了吧。
    她和廖红规对话的声音都不大,可前面的社员都听见了,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她说二十分钟背一本书,开玩笑吧,可谁敢跟他开玩笑。”
    “我可一页都背不下来。”
    “等一会儿她背不下来可咋办?”
    在这种场合,大部分人是替苏慢真心实意着急,跟苏向东的想法差不多,那就是苏慢急昏了头。
    除了苏向东,最急的是齐修文,他没时间去考虑会不会得罪廖红规,说:“廖队长,苏慢头上的伤还没好,她怎么着也是救人小英雄,能不能少给她点时间,让她背一页?”
    二十分钟背一本书,在齐修文的认知里,任何人都做不到。
    站在土台下的左清明也为苏慢求情:“廖队长,这么短的时间,就是苏慢记忆力特别好,也肯定背不下来,不如换种方式让她背。”左清明也是真心实意为苏慢担忧,苏慢可是他打脸齐修文的一枚棋子,她要是背不下来,就会被廖红规抓住把柄,以后可有她受的。
    廖红规歪着嘴角,摆了摆手:“她自己说的,你们替她操哪门子心,闭嘴看她表现就行。”这样才有乐趣,他看了看手表说,“三分钟过去了。”
    站在人群里最高兴的人是周时芳,她还不了解苏慢吗,一个初中生,任她怎么样都背不出来,马上就有好戏看。对齐修文跟左清明给苏慢求情的行为,她感觉很难受,不知道平日里对立得厉害的两人怎么突然立场一致起来。
    康巧云担忧地问:“苏慢不是以前背过吧,复习一下没准能背出来。”
    周时芳马上打断她:“怎么可能,我跟苏慢是好朋友,我就知道她没背过。”
    夏天天长,室外的光线还很明亮,不用担心看不清楚的问题。苏慢拿到□□,迅速退到一边,调出淘宝界面,使用拍摄功能,从第一页起,开始拍照存储在图片库里。
    她很冷静又淡定,按着书页的手很平稳,把书尽可能分开一些,把书页中间部分的文字也拍清楚,省着一会看不见。
    因为她对语录不熟悉,单拎出一段她并不知道在第几页,所以提出从头开始背。
    苏向东看苏慢一页一页按固定频率不慌不忙翻着书,心里着急但完全不敢打扰她,只站在她身后把她跟人群隔开一些,省着她身边的人讨论的声音打扰到她。
    苏慢完全没被打扰到,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关心,只是翻着书,拍照。
    廖红规觉得叫社员背书没啥意思,还是叫牛棚的人来比较有意思,他们的自尊心跟羞耻心更强,也更好拿捏。
    何松岚马上被叫上台背书,所幸她背了出来,廖红规又挑了两段让她背,何松岚背的一字不差,廖红规觉得没啥意思,马上换人,叫下一个人来背。
    当苏慢把一整本书拍完照,廖红规正安排人端了一瓢凉水,已经举到人的头顶上,准备往下倒。苏慢赶紧叫停,她提高声音:“廖队长,我都背下来了。”
    苏向东的心砰砰跳,不会吧,这能背下来?他觉得她姐的脑子真是临时出了问题。
    廖红规看了眼手表,说:“很好,十八分钟。”他马上失去折磨人的兴趣,叫牛棚的人下台,把苏慢叫上来。
    他坐在扶手椅里,翘着二郎腿,仰着头,兴致高昂:“背,从第一页开始。”
    苏慢调出图片库页面,声音清晰平稳,咬字清晰,开始背诵。
    齐修文为她捏了一把汗,好紧张啊,这前面能背下来,后面还能背下来不?
    左清明暗自思忖:真流利啊,跟念书一样,他选的这个人真的不是一般人,这说明他独具慧眼。
    两个水火不容的人难得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苏慢看着空中的界面,像是平视前方,流利地念着:“要把我们这个经济落后、文化落后的国家,建设成富裕的、强盛的、具有高度文化的国家,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
    康巧云急红了脸,摇了摇周时芳的胳膊:“不会吧,她真的会背,跟念得一样流利,可她手里明明没有书。而且平常人念书都会磕巴,她一点都不磕巴。”
    周时芳感觉自己要疯,她怎么能背下来这么多,卡,卡,卡,怎么还没卡住?她瞪了康巧云一眼:“你这是夸她吗?”
    康巧云缩了一下肩膀,立刻就不说话了。
    陆原随身携带毛巾,是早就准备好的,他正帮人擦脸上身上的冷水,廖红规不发话,他们不敢回去换衣服。他们那帮人除了他之外是一群老弱病残,没有身体状态好的,又受一场折磨,回去又得休整半天才能缓过来。他想着天都快黑了,廖红规这下会放过他们了吧,幸亏苏慢给他们解围,她记忆力怎么那么好啊!
    开始还有人小声议论,后来整个会场都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都在安静地听着。以苏慢背诵的流畅程度,没有人会怀疑她会全背下来。大家觉得侥幸,苏慢在背,他们就不用背了吧,太好了。
    苏向东心情慢慢放松下来,想不到他姐原来这么厉害啊,他崇拜苏慢,以后苏慢就是他的偶像。
    廖红规整个人都惊了,就十八分钟,怎么能都背下来,而且他一直翻着书,准备挑其中的错误,他惊诧地发现,竟然一处错误都没有,一个错字都没有。
    她已经快背了有一个小时,这没找出错误的一个小时,简直让人崩溃,让人抓狂。
    廖红规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让人背书就是想要折磨人,要是都像苏慢这样,还有什么乐趣。
    他“铛”地一声把面前的水盆踢到台子下面,僵着一张脸,扬了扬手,兴致缺缺地说:“停,不用背了,马上散会。”今天是超级无聊的一天,他有了心理阴影,以后再也不想找人背书。
    社员们站得腿僵脖子酸,终于解脱,听到这句话像是领了圣旨,个个都活泛起来,三五成群地赶紧往大队部院子外面走。
    苏慢念书念得嘴巴发酸,鼓鼓脸颊,又揉了揉,刚跳下台子,齐修文就走到她身边,夸赞:“才女。”
    左清明几乎是同时说:“才女。”
    发现同时说同一句话,两人互相瞪了一眼。
    苏慢笑了笑,我是在作弊我会告诉你们!
    她揉着嘴边的肌肉说:“这个称呼我可不敢当,只是有的时候人的潜能会被充分激发出来。”如果不是被逼,她也想不到淘宝还有这种用法!那是不是说以后再有类似场合或者考试什么的,她都可以作弊。
    不过她穿越前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用不着她也不愿意在考试的时候作弊。
    说完,苏慢抛下他们两个,朝苏向南跟糖包所在的方向走去。苏向东紧跟着她,四人会合后,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台下,左清明跟齐修文吵了起来,左清明说:“你现在明白了吧,像苏慢这样的初中生都比你强,你以为自己多有才华,其实只是自负又自以为是。”
    齐修文可不这样想,他说:“我对苏慢最大的作用是启发她的心智,不断给她阅读我的文章,已经打通她的慧根,她以后会前途无量,而我功不可没。”
    左清明差点心梗:“你脸可真大,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齐修文义正言辞地说:“我对我自己和她都有正确的认识。”
    出了大队部的院子,苏慢被社员们围住。看廖红规走远了,社员们才敢聚群说话,他们纷纷表达刚才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