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在拳馆里打得头破血流,元东升愤怒于蒋岚的背叛以及他所做的一切。
蒋岚始终是冷静的,对他道:“你今天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打死我,要么放我离开,至于我离开以后会去哪里,你知道的。”
“你认为你那个公文包里所装的东西还有任何意义吗?”元东升问他。
蒋岚却还是不惊不怒的模样,声音淡淡给他讲了个特别简短的故事:“你父亲元耀生确实栽培了我,但是第一,他的确有意让我在他退休以后出任元氏ceo,但是他哪怕1%的股份也没打算交给我,换言之,我只是他手底下任凭使唤却不会拥有实权的一条狗。第二,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小气,而是他始终都要防备我,因为当年之所以我家的工厂会被你家收购、我爸爸因为破产而跳楼,全是因为元耀生看中了我家工厂的一项专利,我爸爸不愿意卖,他于是在当中使了一些手段。”
哑然半晌,元东升道:“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准备好了要报仇?”
摇了摇头,蒋岚有些自嘲笑了笑:“我那时候十几岁的一个人,如果一早知道这些事,选择的大概是直接去跟你爸爸拼命,而不是什么卧薪尝胆。”
“我知道这些事以后,很多时候我其实也会想,他逼死了我爸爸,但是他也确实栽培了我十几年,这又算什么呢?他当初是想要那项专利,你自己父亲的手段你了解,被他逼到破产的公司大概也不止姓蒋的一家,他明知道我的身世,但是大概以为我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所以栽培我,可能也是有点愧疚心吧,毕竟谁会料到我的爸爸会跳楼呢?要不然就算了吧?我反反复复想过很多次,但是我算不了,因为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是霍江南。”
“我十八岁的时候进了元氏,那时候因为元氏在我爸爸死后高价购买了我家的产品,接收了蒋氏的所有员工,也解决了我家那天价一样的债务,我真是每天都怀着感激之情在上班。从小职员做起,干了五年,一步步往上升,元董事长甚至也对我印象挺好,时常提点好。我觉得以前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重新联系了我,告诉我他警校毕业以后成为了经侦科的一员,并且重新替我调查了蒋氏当年破产的内情。”
所以霍江南的死真的有可能跟元家有关……
元东升情不自禁握紧了手。
“他说有些事情不能纵容,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做错事的人,就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蒋岚静静道,“他说元氏做下的亏心事必定不止我们蒋家那一桩,总有能抓住把柄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跟他一起调查。可是那时候我距离元氏的核心太远了,这种事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
“十二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真的改变了很多人人生的轨迹。”
元东升就是从这句话开始,突然有了特别不详的预感。
“你还记得吗?十二年前你父亲的对家为了利益,绑架了你年仅八岁的妹妹的事。”
元东升怎么可能会忘呢?那件事对于而今的他而言,依然堪称刻骨铭心。但是他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希望那个名字叫做霍江南的人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可惜世事不如人愿。
“那时候他只是经侦科一个没有话语权的新人,我也只是偌大的元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员工,他私下查着元氏的这件事,本来准备等我们两个找出更多的证据再通报他上级,正式立案,可惜我们进度实在太慢了。我无意知道了那桩交易,又是第一次看到你爸爸元耀生那样紧张的样子,我怀疑他们交易的东西很可能有问题,就打电话告诉了他。我也不知道他胆子大成那样,就因为我那点怀疑,他竟然准备亲自去看看,我知道的时候,他人都已经在那里了。”
蒋岚说话的时候始终看着元东升,神情中有一丝奇异的讽刺。
元东升一颗心突突直跳。
“你妹妹被绑架的事我不知道。”
“他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元氏几位高层紧张成那样,不是那桩交易有多了不得,而是大小姐被人绑架了。”
“他去到那里的时候,没来得及做什么事,就先遇到了一个被人追着跑的吓破胆的小姑娘。”
元东升浑身冰冷。
“他是个警察,得知那个小姑娘被绑架,哪怕知道她姓元,他也丝毫没有犹豫就冲上去保护她。他身手了得,但是也架不住对方人多,搏斗的过程中,有一把本来要戳到小姑娘身上的刀,被他用自己的身体给挡住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元东升很想开口让他闭嘴,但是他很快发现就算他闭嘴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的所有记忆正随着倒流的血液一起争先恐后涌进他的脑海里。
“……他以为小姑娘会遇险的时候,谢天谢地,小姑娘的哥哥赶来救她了。”
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来着?
他的妹妹倒在血泊里,他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旁边似乎还躺着另外一个人,但是他不关注,他那时候什么也想不了。
他带来的人很快闹起来,四周都是闹哄哄乱哄哄的,那几个原本还要上前来跟他打斗的人,似乎接到什么电话,就没再管他们离开了。
他抱起元嫣就跑,只有立即把她送到医院这一个念头,元嫣声嘶力竭地叫着哥哥,手指着那个人躺着的地方,但是他没有精力去关注。
那是一个无比混乱的夜晚,最终元家该收的利益都收回来了,该给的报复也都给出去了,元嫣也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而当他终于从八岁小女孩口里得知那一晚是有人保护了她又替她挡了一刀的时候,再去找那个人但是又哪里找得到?
他突然之间,特别害怕听蒋岚再说下去。
但是蒋岚就像一台机器一样,声音冷冰冰的,机械的一点不为任何人意愿而停留的说着十二年前发生过的往事:“我赶去现场的时候,你已经救走了你的妹妹,我带他去医院,他失血过多,还没能进手术室就已经不行了。”
“他父母健在,弟妹成双,可是他临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
“他跟我说了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没有仇杀,他只是尽了一个警察该尽的义务,让我们不要因为他而有所怨恨,他让我把这些话转告给他的父母。”
“我也确实是这样转告的。”
“他爸爸是个位置坐得挺高的官员,但是他爸爸是个好官,做不出那种一怒而牵连多少人的事,更何况他还留下那样的遗言。”
“他这也算是因公殉职吧,可笑的是直到他死这件事都还是我们两个在私下调查,所以他直到死都还只是个毫无建树的小警察。”
“这件事真的很搞笑。”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让谁来负这个责任。”蒋岚低下头平静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倒在地上满头都流着冷汗的元东升,“说是那个插了他一刀的人吧,那一刀又确实不在致命的位置。说是你吧,但是他跟我说什么你知道吗?他说看到你那样紧张你的妹妹、其余什么都看不见的模样,他就也想起了自己那个差不多大的妹妹,突然间有点想她。”
元东升活了34年,突然间生平第一次猝不及防地掉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