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庭认真喂她吃面,认真说话,“我也会好好守着她,亲眼看着她出世,每天抱着她,好好疼她,看着她慢慢长大,把这世上最好的,全都给她!”
凤乘鸾故意鼓起腮,“那我呢?你就不疼我了?”
他刮了她的鼻子,“疼,两个一起疼,一只手抱着你,一只抱牵着她,从今以后,再也不放开。”
“这还差不多。”她啊呜,又吃了一大口。
“对了,方才煮面的时候,正经的名字还没有想到,却想到了一个乳名。”
“什么?”
“诺诺,承诺地诺,如何?”他望着她,眼中如有星辰,“我答应过你的事,每一件都会做到,对你的心意,也永不改变。”
他难得一本正经地山盟海誓,凤乘鸾脑中闪现的却是这三个字,“阮诺诺,软糯糯……”
“嗯,好啊!我喜欢。”她眨眨眼,低声嘀咕,“软软的,糯糯的,甜甜的,香香的!”
那眉眼间的欣喜,仿佛已经看到一个花儿般的小女孩,已经扑在她的怀中,奶声奶气地唤她一声娘亲。
可转瞬间,温软的神情又渐渐有些凝滞。
“怎么了?”阮君庭问。
“在想尸潮的事解决了之后,我们该怎么办?九御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而且只要温卿墨还活着一日,这世间就祸患无穷!”
提起这些,凤乘鸾脸上方才为人母的喜悦,全都一扫而空,她将手掌轻轻护在小腹上,“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来了……”
阮君庭将面碗放在一旁,手掌抚在她手背上,正色道:“凤姮,家国天下的事,永远没有尽头,杀了沈星子,还有温卿墨,死了温卿墨,就还会有别人。你管得了今日,管不得明日,管得了生前,管不了死后,我已经放下了,你能放下吗?”
凤乘鸾目光激烈地动了动,“你想要做什么?”
阮君庭将额头与她相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犹豫这件事,如今诺诺来了,也是上天的眷顾,凤姮,南渊如今大定,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事必须要你我操心的了,不如我们走吧?”
“那九御的皇位,还有你九方氏的灭族之仇……?”凤乘鸾抬头,望着他的双眼,几分惊愕,几分不不确定。
他握着她的手,“天底下那么多人,皇位,总会有人来坐。可我若坐在上面就没了你,又有什么意思?前有姜洛璃的魔化武士,后有梅兰竹居心叵测,你现在又有了孩子,我不想让你每日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更不能容忍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不择手段地要将我们分开。”
他幽幽一叹,“至于那灭族之仇,隔得太久,九方盛莲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仇恨了。”
凤乘鸾不可置信,“阮君庭,你可知你这么说意味什么?”
他一笑,勾勾她下巴,“不过是个皇位罢了,哪儿有你好。”
他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晃呀晃,“我想过了,你不喜欢北辰的寒冷,我们就回南渊,一直往南,去南海边,寻个依山傍海的地方,隐世而居。我们可以早上去山顶看日出,晚上乘船去海上,我钓鱼,你就陪诺诺数星星。”
凤乘鸾的眼睛,仿佛也跟着那星星发了光,“……,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我听说,那里四季如春,又有你爱吃的鱼虾,诺诺也一定会喜欢,但是,你要记得帮我挑鱼刺,我可不会。”他用鼻尖与她的鼻尖轻轻碰了碰。
“好啊!”她抓住他的衣袖,几乎恨不得现在就动身,“可是……,我们该如何脱身?”
“这个,我也想好了,摩天雪岭在雪线之上,有一处隧洞,可以穿行而过,直通北辰国境。雪崩时,只要我两在前引尸潮进山,然后假意与之同归于尽,世间从此就再也没有阮君庭和凤乘鸾!”
凤乘鸾想了想,“隧洞?我在上面待过那么久,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那里被终年积雪掩盖,那次雪崩后,反而显露了出来,我当时身负重伤,若是没有这个隧洞,也撑不到下山,便是真的死在你手里了。”
“……”,提起上辈子那一刀,凤乘鸾又好一阵心疼,她将手,轻轻按在他心口,“还疼吗?”
阮君庭笑,握住她的手,按在心口那只团凤刺青上,“自从你把自己画在这里,就不疼了。”
他望着她,仿佛将活了两辈子的倾世笑颜,都要给了她。
凤乘鸾将头埋进他胸膛,用力蹭了蹭,“好,玉郎,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雪崩之后,这世上,再没有阮君庭和凤乘鸾!”
半年鞍间马上的日子,久违了床衾之间的温暖,两个人即便是宿在粗陋的茅草屋中,也很快相拥而眠。
窗外,有细雪开始窸窸窣窣飘落。
屋内,火盆中的粗炭偶尔噼啪一声轻响。
他从背后抱着她,与她蜷成相同的弧度,只是这一次,他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一手抱着她,一手抱着他们的孩子,仿佛这一生,就可以这样走下去,直到终结。
然而,岁月静好,注定只是片刻。
寂静的雪夜里,远处隐约有隆隆的马蹄声,似有一支大军正在夜驰!
两人几乎同时被惊醒。
糟了!
不管是哪股势力,这样贸然闯来,尸潮一定会炸!
凤乘鸾飞快起身,来不及披上大裘,推开门,便一头扎进雪野之中。
村外,如林一般立在大雪之中的尸群,已经开始骚动,秋雨影正与倦夜等锦鳞卫,兵分几路,带领黑骑,将另行四散的尸煞驱赶、斩杀。
“可知是哪里来的兵马?”凤乘鸾穿得单薄,出了村便先抢下一匹马,翻身而上。
“还不清楚。”场面已经越来越危险,秋雨影远远奔过来,神色十分焦灼。
远处,马蹄声不下万计,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午夜撒踢狂奔,必是没安好心。
“前面过了国境,就是西南王苏勤胜的封地。”阮君庭追了出来,不由分说,先将大裘给凤乘鸾裹上。
凤乘鸾心头咯噔一下,这个时候,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用了半年的时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是在这南渊、北辰与西荒的交界之地功归一篑,后果不堪设想!
“北辰的兵?”
秋雨影上前,“呵,来者不善,看来,他们在这里恭候殿下,应该已经很久了。”
凤乘鸾和阮君庭两人相视一眼,凤乘鸾调转马头,“西南王既然送了这么大的见面礼,咱们若不回敬一番,实在是过意不去!”
阮君庭淡淡一笑,“去吧,万事小心。身子不适了就回来,不要强撑。”
“知道了。”
嗷——!
她仰天一声尸吼,策马奔了出去。
汹涌的尸群闻声,全部缓缓将头转向她所在的方向,之后,挪动步子,向着凤乘鸾所在的方向走去。
凤乘鸾骑马一口气奔出十余里,赫然见前方黑骑的阵列已被冲破一个缺口,战铮峰正带人奋力维护脆弱的人墙。
“战护法,来一队人,随我冲断尸群!”
“好!”
经过这半年的艰苦历程,战铮峰对凤乘鸾的看法早已与先前大相径庭。
此时,他对这个矮小的劣种女人,除了敬意,还有莫名的信任。
嗷——!
凤乘鸾一声震慑,一马当先冲入尸潮,身后黑骑左右砍杀,劈瓜切菜,杀出一条尽是残骸断臂的路。
战铮峰带人紧随其后,马蹄狂奔,将发狂的尸群硬生生与大队冲开,驱赶到远离尸潮处。
然而,已经狂性大发的尸煞,只扑活人,见人便撕,眼下数千只,既杀不干净,也镇压不下。
战铮峰率领黑骑,将尸群圈了一周又一周,“凤小姐,这些尸煞该如何处置?”
凤乘鸾立在尸群中央,看向前方马蹄声滚滚的方向,“既然有人半夜送了份大礼,我们也却之不恭。”
嗷——!
她张开双臂,仰天长嚎!
这一声,与以往截然不同。
这不是震慑尸群的嘶吼,而是号令尸群进攻的咆哮!
嗷——!
数千尸煞,在茫茫雪野中,如地狱崩塌般,朝着她发出号令的方向,扑入了北辰边境。
——
十里开外。
北辰西南王苏勤胜骑在马上,看着自己正原地跑大圈的五千兵马,有些不耐烦。
身边副将有些不确定,“王爷,咱们这么干,若是惊动了那边儿的尸群……”
“管他呢,阮君庭死而复生,太后本就寝食难安,既然他闲得作死,半年来一直在西荒赶尸,那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送他上青天。”苏勤胜无所谓地嗤了一声,“况且,皇上不是一直吵着说睡不着,要学皇叔听马蹄声哄睡,那就给他听。”
副将有些不确定,“可是,陛下他只带了敏公公,一个人背着太后跑来边境,只怕这件事……”
“无妨,本王已经派人禀告太后娘娘,咱们先应付几日,相信用不了多久,娘娘的银甲卫就到了。”
“是,王爷英明。”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胯下坐骑忽地开始不安。
周围的马匹,或低头嘶鸣,或前蹄刨地,或畏惧地后退。
前面,原地跑圈的五千兵马,也因为马匹受惊而乱了阵脚。
“怎么回事?”苏勤胜强行勒住缰绳,眯着眼向前方看去。
夜色中,大雪茫茫,远方雪色映出昏黄的月光,如一片雾霭茫茫。
忽然间,几千匹战马几乎同时停止了奔跑,仿如在死神面前,放弃了挣扎一般,任凭马上将士如何催促,也再也驱动不得分毫。
马上士兵,大气不敢出,向着雪雾深处张望。
无风的大雪中,顿时弥漫着一种血腥的味道。
嗤!嗤!嗤——!
远处,一阵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接着,雪雾之中,摇摇晃晃显映出一排衣衫褴褛、歪歪斜斜的瘦骨嶙峋的身影。
“鬼啊——!”
有人惨叫!
接着,那惨叫就随着一阵血光而戛然而止!
瞬间的死寂。
“尸潮来了——!“
一声惨嚎之下,成片的人喊马嘶之声,雪雾深处碾压而来的尸群,所过之处,一片尸山血海,无一活口!
“保护王爷!撤——!”副将一声高喊,接着,便见远处一颗人头呼啸飞来,咕咚一声,将他一颗头如爆了的西瓜,击了个粉碎,血浆混着脑浆,崩了苏勤胜一身一脸!
“西南王,好久不见。”
尸群深处,一个女子的身影,骑马缓行而来。
苏勤胜胯下战马早就四蹄打转,无论怎么驱使都挪不动半步,他坐在马上慌了手脚,“你……,你是谁?”
“王爷深夜驱动千军万马召唤尸群,我的尸群就来了,如今相见,却又问我是谁?”
凤乘鸾骑在马上,垂着的手摸了摸身边一只尸煞头发烂掉了半边的头,“去,让西南王好好看看,你们是谁!”
嗷——!
尸群如听懂了她的命令一般,鬼哭神嚎般向着苏勤胜所在的方向扑去。
“救驾!救驾!”苏勤胜一骨碌从马上跌下来,拔了剑,转身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想跑,可他那一双软的腿脚,哪里跑得过发了狂的尸煞!
身后,一阵腥风扑来,他抓了身边的护卫丢了过去,疯了一般地向前狂奔。
噗!
身后,一股血雾顺着腥风而来。
呜嗷——!
有女子慢悠悠的尸吼。
那身后的尸群便不紧不慢地追着他,利爪样的枯骨,仿佛能触碰到他的衣袍,划破他的后心,可却不要他的命。
苏勤胜就这样亡命狂奔,所过之处,尸群摧枯拉朽,将一切阻挡,全部撕成碎片!
然而,无论他怎么跑,却依旧如在原地转圈,那骑马的女人,看似未动,却始终在他身后不远处。
“西南王,别跑了,好久不见,咱们聊聊。”凤乘鸾的声音,在尸群的狂吼和人马的惨叫中,特别清晰地穿入苏勤胜耳中。
“你是谁?你是谁——?”
“半年时光,北辰岂会对尸潮之祸一无所知?苏勤胜,你再装疯卖傻,我可要请你吃自己的脑子了。”
“凤乘鸾!”苏勤胜奔地头顶发冠歪在一旁,吓得腔如破锣。
他们收到的消息,只知道她和死而复生的靖王将围攻百花城的尸潮驱入西荒,前往摩天雪岭方向,便一直陈兵边境,静观其变,防止尸煞进入北辰国境。
原以为,他们赶尸,只是为了拯救南渊,却没想到,原来凤乘鸾竟然可以任意控制尸群!
“西南王,你明知深夜策马奔腾会有什么后果,却还敢妄动,是真的以为这尸煞啃不动北辰的骨头?阮君庭对北辰将士心怀仁慈,我凤乘鸾却没那副菩萨心肠!”
凤乘鸾口中一声长啸,尸群的狂暴立时激化!
嗤嗤嗤!
周遭尽是活人咬死撕烂之声。
苏勤胜脚踝一歪,就地滚跌出去,被尸煞围在脚下。
完了!
他抱紧头,不敢看头顶灰茫茫的月光被那些狰狞的头颅和骨爪遮蔽。
就在这时,一声孩子的啼哭,刺破了恶鬼的盛宴!
有孩子!
凤乘鸾口中一声尖利哨声。
然而,已经狂暴的尸群依然失控,若是不将面前的活物杀光,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凤乘鸾蹬了胯下坐骑,飞身向传出哭声的林子后面扑去,只抱住一只大肉团子,便两人一起滚了出去。
身后,尸群张牙舞爪,如狂潮灭顶而来!
凤乘鸾不及爬起来,只能将那孩子藏在怀中,回手一搏!
头顶,刀光晃过!
一颗腐烂的头颅便咕噜噜滚了下来。
是黑骑来了!
大雪之下,铁蹄席卷,九御黑骑,以雷霆之势,摧枯拉朽,风卷残云,转眼间,将刚刚被尸群占据的一切再次统统踏平!
苏勤胜被面无表情的黑骑围在中央,已是披头散发,头上王冠也不知去向。
他踉跄转身,便见骑兵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有一骑款款而来。
猩红的大氅,如地上漫延的血河,满头银发,如与漫天大雪化作了一体。
阮君庭!
“靖……靖王……”苏勤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就算早就知道阮君庭还活着,却死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
阮君庭高高坐在马上,从他身边经过,似根本没见到这个人一般,径直走向凤乘鸾,冷着脸嗔道:“又不要命了?”
凤乘鸾嘿嘿一笑,低头将大裘敞开,露出藏在怀中的孩子,“你看,是赋儿!”
那怀中的孩子也随着她嘿嘿一笑,冲阮君庭咧嘴龇牙,甜甜的喊了一声,“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