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喉间干渴地如着了火,再次想要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却是软绵绵,竟像是欲拒还迎。
“温卿墨……,你说的没错,时至今日,的确大势已定,所以……,你盯着一个我,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如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如何收场吧!”
温卿墨顺势将她绵软的小手一牵,和颜悦色,眉眼如画,尽是期盼,“小凤三,你听话,我最后说一次,跟我走,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今后南渊之事,绝不再插手!”
他深蓝色的眸子里,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光芒,此情此景之下,千百双眼睛如何看他,他根本不在乎!
“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南渊这一盘棋,就算一败涂地,前功尽弃,我也不在乎!”
凤乘鸾抬头,望了眼天空,时间已近正午,头顶上的太阳,更加刺眼。
她从来都没觉得这么的热,热得想要把自己和面前这个男人一同撕成碎片!
她狠狠抿了抿唇,强行瞪圆眼睛,尽量控制自己不要露出丢人的丑态,“温卿墨,你走开!我们道不同!”
她那双大眼睛,越是努力提起精神,就越是水光潋滟。
“道不同,可以改!毕竟是我最后拿到了你的绣球!”温卿墨暗暗咬了咬下唇,眼尾又是那样微垂,仿佛是这世上最委屈,最无辜的那一个,“只要你今日放下,来日你想要走什么样的道,我与你同行便是。”
他就这样赖在她面前,温情脉脉地望着她,一如他的名字,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如不见底的秋水,直透魂魄。
他分明看得见她的意志在被风月香粉一点点蚕食,有的是耐心慢慢等着她放下所有戒备。
他就像永远是个坏孩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惜耗尽对方所有怜悯,残忍地玩弄对方的善良,却从始至终戴着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具。
等到那伪装被揭穿,他再妖魔一笑,漫不经心地将这场恶作剧中的每一点一滴,都如恶魔饮血般,浅酌慢饮,回味无穷!
在太庸山上那一次就是如此。
在销金窝那一次,也是如此!
每当凤乘鸾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时,再一转眼,他就必定更加可恨!
如今,千百双眼睛注视下,场面如此不堪的情景,他依然要故技重施!
“自欺欺人!滚——!”凤乘鸾振作精神,伸手夺过他手中的红绫七宝球,用尽全力,挥起偃月杖!
砰!
她一杖,将那球打飞出场外,远远地,无影无踪!
“再说一次,温卿墨,我与你,道不同!你我之间,只能是敌人,再无其他!”
赤日当空,热风滚滚。
温卿墨空了的手,空茫地缓缓攥起,仿佛想将最后的幻想握在掌心。
他缓缓抬起头,宝石一样的深蓝色眼中,方才那些光渐渐消散,面容妖艳如魔,却笑容渐冷,残忍浮现,“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自欺欺人,一直幻想我们还能重温太庸山顶上那一瞬间的温柔,凤乘鸾,你欠我太多幻想,想过该如何还吗?”
他不想再与她废话,伸手就去抢人。
“放开我!”
凤乘鸾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却软得没有缚鸡之力!
正挣扎间,只听鹿苑深处,一声尖锐厉响!
一把巨槊,穿破长空,奔凤乘鸾而来!
电光火石间,温卿墨抓过凤乘鸾,将人护进怀中,一个闪身!
巨槊从他脊背一寸远处擦身而过,掀得两人黑发与衣袍随之轰地乍起!
之后,哇地,两人同时被那兵器上所附着的无比霸道的力道轰地震伤了心脉,各自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一同重重跌倒在地。
那支巨槊,横贯整个巨大的鹿苑,一声巨响,扎在景元熙座下高台前的巨石上,整整没入三分!
“护驾——!”
太监一声尖叫,本已混乱不堪的鹿苑,更加乱成一锅粥!
景元熙被一众御前重甲郎官层层护住,心神稍定,这才向那巨槊的来处望去。
那一头,一人一马,正缓缓踏步而来。
马上,一高大男子,身穿轻甲,腰身笔直,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来到御前,伸出大手,轻轻一拔,那三成扎入花岗岩中的巨大马槊,就被轻松提了出来。
“你是何人!胆敢惊扰御驾,该当何罪!”御前护卫怒喝。
那人似是压根没听见一般,又或者根本就不是冲景元熙来的。
他一言不发,将巨槊横在身前,似是扣动了机关,咔嗒一声轻响,巨槊立时一分为二,成了两只短枪。
之后,夹了马腹,回身寻到凤乘鸾的所在,缓缓骑马上前。
温卿墨上次在销金窝被阮君庭重伤,本就尚未复原,这会儿又受了巨槊的冲击,勉力重新站起身来,脸色惨白,口角一抹殷红的血,依然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回手将凤乘鸾也拉了起来。
凤乘鸾本已是强撑,再被方才无比霸道的力道一震,此时五脏六腑如移位了般的难捱,也再也压制不住那些香粉的侵扰,一时之间脚下不稳,神情恍惚,抓着温卿墨的衣袖,低低嘤了一声,无力地倚在了他手臂上,用额头抵住他肩头,蹭啊蹭!
那男人到了近前,看上去三十出头,马是高头战马,人也该是身材壮硕颀长,加上那一副虽然冷硬,却极为英武的面容,只一眼便知,这是个九御来的人!
他于马上傲然开口,声如雷霆,“你就是那个姓凤名姮的女子?”
“阁下何来?”温卿墨不动声色地横了半步,将凤乘鸾拨到了身后。
“太冲山,战铮峰!”
那人也不废话,蹬了坐骑,飞身跃起,两把短枪,带着移山填海的威压,直扑两人!
叮叮叮!
几声脆响!
温卿墨将凤乘鸾推后一步,抛出飞针,连着无比坚韧的丝线,将两把短枪硬生生牵制在半空!
然而,在绝对力量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
随着几声丝线崩断之声,那两根巨槊折成的短枪,眼看着不将他们两个戳出四个窟窿,也能活活砸死!
温卿墨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敌手,重伤之下,遭逢巨力碾压,居然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无,只能眼睁睁看着灭顶之灾,从天而降!
他身形一转,抱住凤乘鸾,将她整个护在身下,牢牢抱紧,翻身滚开!
轰!
方才两人所在的地方,赫然被砸出一个大坑!
凤乘鸾滚在上面,此时已是几分神志不清,只看见温卿墨近在咫尺,放大了的脸,正对她一笑。
“怕吗?”他口角带血,生死一线,却还笑得灿烂。
“真……好……看……”
凤乘鸾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轰!
头顶上,战铮峰短枪再次劈下!
温卿墨抱着她,两人再次翻滚,这次换了她下他上。
“既然喜欢,就把我给你,要不要?”
他挥手几道银针,直取战铮峰双眼,借他闪避之机,抱着怀中人再滚!
嗡!
一把短枪,险险从他身后贴身扎在地上,荡起烟尘气浪!
两人就势滚出丈许,凤乘鸾这次被抱在上面,被转的头晕目眩,只顾着咯咯咯地笑,“好啊,我要!”
她的声音,劲道中又有前所未有的甜腻,俯身便要尝尝他那看着便知是冰凉的薄唇。
战铮峰几击未中,便知遇到了深藏不漏的高手,手中两把短枪咔嗒一声,重新并做巨槊,人也无需上前,只这丈把的距离,抡起重器,挥之而下!
温卿墨对那悍然而来的狂暴杀机视而不见,本就深蓝双瞳骤然激化,右手将凤乘鸾腰身揽住,左手中蓄了幽蓝色的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在战铮峰巨槊袭来之时,轰地,推了出去!
难得小凤三主动,谁都不能阻止她亲我!
然而,就在巨槊与蓝色幽光相击的一瞬间,轰——!
开天辟地般的巨响!
第三股力量,一道剑光,排山倒海之势,荡破天地,奔袭而来!
两人原本是山一般的威压,海一般的力量相击,此刻竟然经受不住这一剑,赛场上所有被风月香粉迷得神魂颠倒的人和马,连带着战铮峰,温卿墨和凤乘鸾,全都如秋天的树叶,纷纷扬扬,横飞了出去老远,之后又七零八落,重重摔在地上。
死的死,伤的伤,遍地狼藉。
温卿墨刚才用尽全力对抗战铮峰,已经再也禁不起这一下,然而却在被击飞时,那手依然紧紧抱着凤乘鸾,将她护在身下,替她将所有伤害全部挡了下来。
剑意和杀气,席卷着滚滚烟尘,如西荒上的黑色沙暴,横扫而过,之后才渐渐退散。
劫后余生,凤乘鸾已经神志不清,身上还趴着一个半死的人。
“原来他发起脾气来,连你都揍啊!还是跟我走吧……”温卿墨惨笑,精疲力竭地将头一歪,索性枕在她肩头,不起来了。
凤乘鸾仰着头,倒着向头顶看去,只见远处,有几个人从烟尘深处走来。
中央的那位,猩红的缠金大氅逆风猎猎,银白如冰川般的长发,额间狭长的猩红,被拧在眉心山水之中,手里反拖着一柄长剑,
盛世风华,如梦魇中的魔神。
哈哈哈哈……!
阮君庭,你个老不死的王八蛋!
凤乘鸾倒着看他,哈哈哈地傻笑,她到现在,也只认得他了。
直到那双猩红的靴子,险些碰到她脑瓜尖儿,阮君庭垂眸俯视地上摞在一起这俩人,“东郎王,打算什么时候从孤的女人身上下来?”
逆着日光,阮君庭右手,提着剑,剑锋点地,左手,正在一下,又一下,慢悠悠反复掂着一只红绫七宝球。
凤乘鸾刚才打出去的球,就这么巧,好死不死被他给捡回来了!
温卿墨悻悻从凤乘鸾身上滚下来,破罐破摔地席地而坐,暗暗调息,若是这个时候,阮君庭再随便出一剑,他都必死无疑了。
“我刚刚一连救了这女人两次,她既然是你的了,那你要怎么谢我?”他嘴上还贫!
阮君庭嘴角冷冷一牵,“看在你几次三番救她,今日起,孤准你逃两次。”
“呵呵!”温卿墨手指拨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发丝,虽然受了重伤,深蓝的眼睛却在日光下,重新燃起了光,只是这光,再无方才的温柔和希冀,全是凛冽和寒凉。
“你倒是自负得很啊,好,阮君庭向来言而有信,既然你说了,那我就当真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答应你,来日你若是落在我手中,我必定手下留情,不过只一次,不能多。”
“东郎王,孤已经给了你逃走的时间,若是再废话,只怕你今后都没机会对孤‘手下留情’!”
头顶上,阮君庭声音冷冷。
“呵呵呵……”温卿墨逆着光,用手遮了凉棚,眯眼看天,因为重伤,嗓音也更加懒懒,“阮君庭,你如何确定,今天需要逃的是我?”
他笑吟吟看着他,啪!另一只手高举过头,打了个清脆的指响。
高台上,景元熙立刻将手一挥,“来人!将下方来人,不论生死,全都给朕拿下!”
御苑深处,一声号角吹响,早已暗藏的数万卫戍军和御前重甲带刀郎官,立时间将整个鹿苑层层封锁。
大队重装人马涌入鹿苑赛场,将所有出口封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温卿墨只是这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将凌乱的气息重新调节平稳,悠然起身,弹了弹黑色锦袍上的尘土,偏了偏头,冲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凤乘鸾笑,“怎么样?跟我走吗?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凤乘鸾躺在地上,仰望着在她眼中完全是倒立着的两个男人。
这一个黑发黑袍的真好看,刚才抱着她,还给她亲。
虽然阮君庭更好看,但他刚才揍她!
傻子才留下来给他凶!
她嘴唇微动,一个“跟”字还没出口,就被一只冰凉的剑锋抵在了喉咙上。
阮君庭俯视着她,牙缝里崩字,“你,跟他走吗?”
“不跟!”凤乘鸾想都没想,张嘴便改了主意。
不但嘴上麻利,手也快,扯住他的靴子就往上爬,牢牢抱住大腿。
好的,她就是个傻子!
她就喜欢王八蛋这副凶样!他越凶她就越喜欢!
温卿墨见此情景,怆然一笑,在这两个人之间,他始终是个多余的,做再多的事,说再多的话,都是徒劳。
“好,阮君庭,你的女人,还给你。只是要她的代价,怕你承受不起!”
“普天之下,在孤之外,没人有资格要她,东郎王走好。”阮君庭垂着的指尖,轻轻没入凤乘鸾头顶柔软的发丝之间,撸了撸她的毛。
他对她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
“呵。”温卿墨笑了一声,那般寂寞,转身间,黑袍掠地,步履决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高台上,景元熙一阵怪笑,也不知是见了温卿墨吃瘪幸灾乐祸,还是为终于逮到了阮君庭而丧心病狂。
“朕当是谁又出来兴风作浪,原来是阮君庭你在装神弄鬼!你那么厉害,让朕费尽心思,还能不死!朕今天就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背生六翼的猛虎,能再次从朕的五万大军中插翅而飞!”
随阮君庭而来的,左右各有秋雨影,夏焚风,以及五个锦鳞卫。
秋雨影上前一步,一字一顿,朗声道:“南渊景帝陛下,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九御皇朝太上皇太子,九方盛莲殿下!”
话音落下,全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并无什么太大的波澜。
在太庸天水,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九御”两个字的。
景元熙立在高处,早就红了眼睛,“什么九御!什么太上皇太子!什么九方盛莲!阮君庭,你以为你拿个什么西荒听来的传说吓唬人,朕就怕了你?”
凤乘鸾已经彻底迷糊了,只知道抱着阮君庭的腿,用脸啊,额头啊,使劲儿地蹭。
阮君庭收剑入鞘,闲然淡定,低头瞪了她一眼,也不将人拔起来,也不将腿抽走,就给她抱着,顺便垂手,在她头顶撸毛,回首对秋雨影道:“来时路上,孤为南渊景帝准备的礼物呢?”
秋雨影一笑,躬身回话,“回殿下,马上就到。”
正说着,鹿苑外便有卫兵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
那人老远推开侍卫,向景元熙所在的高台下奔去,膝盖尚未及地,人已跪下,嚎哭道:“陛下!快!准备迎敌啊!南渊要亡了——!”
“一派胡言!”容婉不等景元熙发作,蹭的站起来,“皇上御前,竟敢诅咒我江山社稷,来人啊!拖下去砍了!”
“皇上——!”那人惨嚎,“皇上,您看看我是谁啊!”
景元熙从高台上探头,命人将那人满头乱发拨开,又胡乱将脸上血迹抹了几把,才看得清楚。
“凤道固?”他总算把人认出来了!
这人是统领南渊西部重镇的凤家宁武军的凤道固!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景元熙怒道,“你的宁武军呢?”
“皇上——!”凤道固重重叩首,“宁武军,已经没了啊——!除了臣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啊!”
身边太监低声附耳道:“皇上,这位凤将军,是被人打晕了,扔在鹿苑门口的。”
景元熙震怒。“胡说!宁武军八万,镇守我南渊西部要塞重镇,如何说没就没了?”
“皇上!是黑骑!十万黑甲骑兵,西荒越境而来,三日奔袭一千八百里,不攻城,不拔寨,直指百花城啊!臣的宁武军已经尽力了,八万兵马,来不及堵截,便被屠戮而过,一个活口都没有啊,皇上!”
“简直是妖言惑众!”景元胜站起来,“从没听说这样的打法!不夺城池,不占版图,孤军深入,直夺都城,不可能!”
景元熙终究是个皇帝,紧急关头,还算有几分冷静,怒喝凤道固,“的确不可能,从西境到百花城,沿途烽火台十三座,却无半点狼烟,难道那十万大军是看不见的鬼魂不成?凤道固,竟敢勾结妖人,危言耸听,欺君罔上,来人!给朕砍了!”
凤道固狂嚎,披头散发地疯狂以额撞地,“皇上!臣真的没有说谎啊!根本没有时间点狼烟,人就死绝了啊,皇上——!您相信我啊!皇上——!皇……”
咔嚓!
御前重甲郎官挥刀而下,一颗头颅应声落地。
整个鹿苑,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几息之后,只有景元熙的咆哮:“都看什么看!还不给朕将那下面的死而复生的妖人拿下——!拿下——!”
吼——!
刀兵撞地,喊杀声起!
“战铮峰。”阮君庭将手一招。
哒!哒!哒!哒!哒!哒!
强悍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战铮峰一人一马,手持巨槊,如一只旷古巨兽,冲入将阮君庭几人重重包围的大军之中!
轰——!
密不透风的五万人战阵,人仰马翻,哀嚎四起!
槊,本就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最强单兵,莫要说被它当胸刺穿,就算躲在几寸厚的钢盾后面,若是正面受了巨槊的冲击,那盾后的人,也要被震得全身骨骼立时尽断!
如今,这手持巨槊之人,又是力大无穷,枪头上还挂着两三具尸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眨眼之间,就将卫戍军和带刀郎官组成铜墙铁壁强行冲开了一个血路,直奔阮君庭面前。
“臣,太冲山战铮峰,叩见太上皇太子殿下!”战铮峰扬起巨槊,甩掉上面的尸体,之后翻身下马,兵器收在身侧,单膝跪地俯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