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左右都屏退了,凤乘鸾在摇椅上坐好,理了理裙摆,稳住自己的心神,“秋先生,女医都说了什么,你且道来,无需介怀男女之别,我不怪你冒犯。”
“谢凤小姐。”秋雨影开门见山道:“这几日来,每位女医为小姐诊后,所言基本一致,皆道您曾因产时艰难,伤了根本,虽然曾经过精心调养,表面看似没有大碍,但因产后思虑过度,始终落下了病根,而且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您体内血气异样,至阴至寒,且有两股毒性相冲相克,稍有不慎,便平衡大乱。这样的身体……”
凤乘鸾的手将藤编的摇椅捏得咯吱咯吱响,“所以,女医说,我不会再有孕了,对吗?”
“即便侥幸怀上,胎儿承受不了相思忘的尸毒,怕是也难以保全。”
“……”凤乘鸾半晌没吭声,下颌微颤,“你说的,我也曾经担心过,那可有医治之法?”
秋雨影也良久没有开口,思虑再三才道:“法子或许是有,但这几日寻来的百花城女医,都束手无策,眼下,也仅止于此了。”
“阮君庭他知道吗?”
“殿下不知,凭在下与凤小姐平日里的交情,秋某私下以为,还是先知会凤小姐比较好。
“我知道了……,谢谢秋先生。”凤乘鸾缓缓靠向摇椅,闭上眼睛。
秋雨影这种狐狸一样人精,哪里会与她有什么私交?不过是希望她能主动知难而退,也可以少令阮君庭难做罢了。
阮君庭是早晚要君临天下的人,一个皇帝,不能没有子嗣,她若是不能生,将来有的是女人争着抢着给他生。
就算他不想要,也会有秋雨影这样的人,将人硬塞过去。
她与他就这样两两相对,一年两年可以,三年五年可以,可是十年二十年呢?
难道还让他如前世那样,为了她,枯守了一辈子,坐拥天下,却连一个阮临赋那样的怂蛋都可以欺负他没儿子?
凤乘鸾闭目不语,秋雨影便依然像以往那样识趣地悄然告退。
可没过多久,千里归云的门又被推了一道缝,林十五瞅着这边没人,就挤了进来。
“尊主。”
凤乘鸾收敛了一下心神,睁开眼,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说吧。”
“温卿墨招了凛三去销金窝,将原来的人全部换成了血莲子。”
凤乘鸾冷冷一笑,“以他的精明,会启用司马琼楼的遗部干大事?难道极乐尊主手底下就没人了?”
林十五躬身道:“属下也这么想,所以这一次鹿苑之事,尊主当万分小心。”
凤乘鸾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你倒是有几分孝心了。”
“呵呵,还不是为了将来尊主再赐千杀刃玩玩!”林十五本就冷硬的脸,强行挤了挤笑,自从端了销金窝,被凤乘鸾收了千杀刃,他尝到了甜头,就一直念念不忘。
“对了,其实属下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另外一件大事。”
“拐弯抹角!快说!”
“尊主,咱们的人今儿一早偶然间截了个人,是极乐无间跑出来的,你猜怎么着了?”
“怎么了?”凤乘鸾还真的来了兴趣,“再磨叽,揍你!”
“嘿!是,”林十五腰哈地更低,凑到凤乘鸾耳畔,“极乐无间,被人给夷为平地了!”
“神马——!”凤乘鸾差点跳起来,“温卿墨知不知道?”
“就跑出来一个,被咱们先截下,没说了几句,也断气了。销金窝那边恐怕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消息。”
好兴奋,好激动,凤乘鸾从摇椅上跳起来,转了个圈,直搓手,“他可说了是谁干的?”
“报信的人只说,城墙是被人给一剑劈了,入城的一共二十八人,个个头戴魔魇鬼面,见了活的就杀,一个字没说,整整杀了一天一夜,杀了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寸草不生。他是躲在茅坑里,才侥幸不死,可身上的伤口被粪水泡了,还是没能熬过去。”
“哦……哦哦哦!”凤乘鸾又叉着腰绕着摇椅转了一圈,太兴奋了,太刺激了!
极乐无间的城墙,堪比白玉京,普通火炮轰击都可以纹丝不动,居然被人一剑劈了!
这世间,专门喜欢一剑劈了东西来解决问题的,还有谁?
还有那些人,人人头戴鬼面……
阮君庭不会为了替她出口恶气,动用了魔魇兵符吧?
“你下去。”她挥挥手,遣退林十五,坐在回摇椅上啃指甲。
阮君庭,他明知自己尸体挂在那里,都不屑一顾,却听说我在那儿受了欺负,就连夜跑过去,杀了个寸草不生!
她的手,隔着衣领,捂住心口的那枚结发扣,像吃了蜜糖一样美。
可转念间,秋雨影的话又如在耳边。
即便侥幸怀上,怕是也难以保全……
凤乘鸾嘴角挂上的甜甜的笑,就渐渐化成了一声轻叹。
这尸毒,若是彻底清除,自是最好,可若是不成……
大不了,以后,再帮他纳个妾吧……
想到这里,凤乘鸾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没了,重重躺进摇椅中,将手轻放在小腹上。
难道她真的注定跟那个孩子没有缘分?
他一次又一次要她做他的娘,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留不住他……
那眼角的泪光,化作珍珠,滚落下去,又在藤椅上破碎。
孩儿,你来了两次,却连个名字都没有……
娘亲对不起你。
——
阮君庭回来时,已是深夜。
他轻推房门进来时,随着夜风卷入的,还有一路风尘伴着浓烈的血煞之气。
该是屠了极乐无间之后,也来不及修整,来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凤乘鸾翻了个身,眯开眼,借着房中幽暗的月光,见他掀开床帐,正望着她浅浅地笑。
她睡得正沉,被吵醒了,手有气无力地向他伸了伸,没有够到他的衣襟,那手又吧嗒一下,丢落在床上,懒懒嗔道:“王八蛋,还以为你赶不及回来了呢。”
阮君庭自打进了门,连口气都来不及歇,就急着赶来看她是否安好,见她此刻睡得像只小猪,才笑着安心,“我若是不回来,你三日后许了旁人怎么办?”
凤乘鸾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地方,闭了眼睛继续睡,哼唧道:“你便将那人杀了,把我抢了呗。”
“呵,好啊,你等着……”
他说完,便放开帐子,转身出去,到院子里那间爬满蔷薇的温泉池去了。
等再回来时,那身上的血腥味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男子沐浴后的氤氲灼热,还裹挟了一些夜间新开的蔷薇花香。
“小乖……,你醒醒,看看我。”
阮君庭即便是爬床,也能将姿态做得拨云见月,他伏在她耳畔轻唤她,尚且半湿的银发,落在她肩头,夏夜里,有些清凉。
凤乘鸾勉强挑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又沉沉合上,却将手腕搭载他脖颈上,“极乐无间的事,你是不是太冲动了?”
“事关于你,没法冷静。”他贪恋地在她耳畔颈间寻寻觅觅,“孤就要让那个地方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他之后,又顿了顿,几分倔强,“冲动了又如何?干了就干了!”
那语气,哪里像是外人听了名字都要腿肚子打转儿的阮君庭,分明就是个刚从外面惹祸回来的熊孩子。
噗嗤!
凤乘鸾这一笑,总算被他逗得睡意全无了,弯着两眼,拦着他的脖颈,两腿将人一盘,与他俯仰相对,望着他幽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忽地心头一酸,“玉郎,若是……,我再也不能给你生孩子了,怎么办?”
“我刚回来,你就说这个欢迎我?”他嗔着,就露白牙,又想要咬人。
“我是说真的,我这两辈子……,可能真的是杀生太多,所以才儿女福缘浅薄……,没那个命……”她越说,声音越低,挂在他脖颈上的两臂,也缓缓地,无力垂了下来。
“无妨,若是实在无儿无女,我便将你当成女儿疼了。”他倒是全不在意,轻轻在她脸蛋儿上印了两排浅浅的牙印,“刚好你也免得再受生产之苦,而我,也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砰!
凤乘鸾捶他脊背,“就知道为所欲为!我跟你说真的!”
“我也与你说真的,这辈子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他腻腻歪歪,不依不饶,让她没处躲,没处逃,“你说,这床上要是多了几个包子,该多烦……”
他说着,寻寻觅觅间,牙上一狠,凤乘鸾被狠狠咬了一口,嗷地嚎出了声儿。
“瞧,这一声儿,只怕半个将军府都能听见,若是有了孩儿,必定要半夜来敲门,问问娘亲是不是被爹爹欺负了,该多扫兴。”
凤乘鸾心口窝被咬得好疼,眼中泪珠忍不住打转儿,却又笑出了声儿,“就知道变着法子欺负我,骗我!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子,不然也不会在天机关收养那么多孤儿。”
“欺负你,是孤喜欢,骗你,却半点没有。”
阮君庭抬起头来,两手将她的脸摆正,正色道:“凤姮,你给孤听好,你这个女人若是能生,孩子有多少,孤都照单全收,可若是实在生不出来,也没所谓,孤只要活着,就只要你,旁的都是锦上添花之事。这世间一切,什么万里江山,千秋大业,孤都已经见过了,全都不及实实在在的一个你!”
他那样认真,凤乘鸾的嘴角就有些扁,带了哭腔,“但是玉郎……,我……,我这几天找大夫看过了,可能真的不能再为你生儿育女了……”
“……”,阮君庭静了一息,没有马上回应,之后,才沉沉道:“那又怎样?”
“要不……,以后……,我帮你纳个妾什么的……,你总该有个孩子才对……”凤乘鸾越说声儿越小。
“好啊。”没想到,他竟然想都没想,一口应了。
凤乘鸾心里登时一空,如被挖去了一块肉。
可接着,阮君庭又漫不经心道:“乖乖如此体贴,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如我再帮你寻个小郎君如何?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实在是皆大欢喜。只是不知除了我这款,你还喜欢什么类型的?”
啪!
凤乘鸾一记小耳光,响脆扇在他脸上,“王八蛋,你当我是什么?”
啪!
阮君庭也回她一记小巴掌,不轻不重,打得脸蛋儿发麻,那脸色却霎时黑的可怕,“在你心里,孤又是什么?”
他这一句,咬牙切齿,倒是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
“我……”,凤乘鸾竟然有些语塞。
阮君庭也不再给她辩解的机会,翻身下床,怒而回身间,将薄薄的轻纱帐绞在了衣袖间,“妻尚且不是,却已急着替孤纳妾,孤数日不在,你可曾有半分思念?你就这么急着将孤推给旁人?”
妻尚且不是!!!
可曾有半分思念???
凤乘鸾当下也怒了,坐起来,一脚踹他,“是啊,差点忘了,你早就把我休了,我还思你念你这野男人做什么?我本就是你连哄带骗,蒙了脑袋嫁过去的,如今一拍两散,本该皆大欢喜,你却还厚着脸皮来半夜爬床做什么?阮君庭,你给我滚!我这辈子嫁猫嫁狗,也不会再嫁给你!”
阮君庭也怒了,抓住她乱踹的脚丫子,“凤姮!孤曾有言在先,你这辈子若敢嫁旁人,当心立刻变寡妇!”
凤乘鸾脚踝被抓得生疼,拼命往回抢自己的脚,“死变态!大娘炮!王八蛋!嫁了你不是一样变寡妇!还能有什么不同!”
“凤姮——!”阮君庭一声吼,将她那一只脚抓得老高!
那手中力道若是再大一点,便将整条腿咔嚓一声折了。
“怎样!”凤乘鸾偏要跟他杠,整个人几乎要被人倒拎起来,另一只脚却还在半空中乱蹬,踢他的手,踢他的胸口,若是此时她能踹到阮君庭的脸,必定将他的神仙怒颜踹得噼啪乱响。
咔嚓!阮君庭抓了她的另一只乱踹的脚丫子,之后,将两条腿向身子两边这么一掰!
之后!
砰!两掌重重砸在凤乘鸾脑袋两边,吓得她一闭眼。
突然之间,他那张脸,距离她的脸,近在咫尺,一字一顿,狠狠道:“三日之后,你敢选旁人试试!”
凤乘鸾:“……”
她摊成一个大字,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老长时间都一眨没眨。
阮君庭离去时,猩红的身影如一抹隐入乌云之后的血月,好一阵子,周遭留下的杀气还久久不散。
凤乘鸾的喉间,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完了,阮大猫这次是真的炸毛了,哄都哄不好那种,怎么办?
她开始后悔,刚才干嘛非要跟他死杠,说几句软话又能怎样?
想到这里,又啪地自己扇了自己一下,干嘛服他的软?是他先凶的!每次都是她服软求饶!这次偏不!
人还没娶回去就这么连抓带挠的,若是将来真的嫁回去,还不给他欺负死?
他就把她当成爪子底下的小鸟,不但揉成个毛球儿,往死里玩,而且谁若是敢惦记,他宁可一口将这鸟活吞了,也不给旁人沾上一根毛!
正想着,诗听从外面蹑手蹑脚地进来。
刚才两个祖宗掐架,她早就听见了,可她哪儿敢露脸啊,这种事儿,连秋雨影都不敢,谁冒头谁成灰!
她是等确定阮君庭出了千里归云,不再回来了,才溜进来的。
“小姐,我瞧见殿下出去了,还把他的人都带走了。”
“滚了好,滚得越远越好!”凤乘鸾拉了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没好气地道。
“可是,鹿苑之赛,就在三日之后,殿下他这会儿走了,到时候,您身边护着的人就少了好多啊!”
“哼!谁稀罕他护着!有没有他都一样!”
凤乘鸾重重哼了一声,在心里又将骂阮君庭的三字经又念叨了一百八十遍,蒙头接着睡。
诗听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反正小姐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反正她对她家小姐蜜汁信任!
——
三日后,鹿苑中,百花城马球赛,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今年,因着永乐公主选婿,东部诸国以及整个南渊的高门望族都要凑凑热闹,规模和排场就比以往更大,更铺张,更隆重。
百花城中的公子小姐们,皆是一大早天不亮就张罗着收拾打扮,抢着前往鹿苑,那出城的都被马车、轿子占满了。
所以等到日上三竿,一声太监通传:“皇帝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景元熙和容婉恩爱亮相,携手落座。
此时鹿苑下面,早已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了。
而且,今年与以往不同的是,往年,人们来鹿苑,看的是妙龄少女尖叫着骑马追逐七宝球。
而今年,人们来鹿苑,是看全天下的贵公子,嚎叫着追逐凤乘鸾那个小寡妇。
景元熙坐下没多久,东方骏便屁颠屁颠地上前来跪下,“幽莱国大王子东方骏,见过南渊皇帝陛下。”
景元熙眼皮不抬,懒懒道:“知道了,你不用变着法子反反复复提醒朕,朕答应过你,凤乘鸾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没人敢抢。”
东方骏这才满脸堆笑,爬起来,哈着腰上前,先瞅了眼下首正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容婉,之后附耳景元熙道:“小王不敢独享,等到手之后,定然先献给皇帝陛下享用。”
景元熙的食指在龙椅上一敲,嘴角一抹冷笑,低沉声音道:“你这是怂恿朕犯错吗?那怎么说也是朕最疼爱的皇妹。”
“这……”东方骏一时之间不知揣摩不透他的意思了。
“放心,说了送你,就送你,今日马球,不过是走个形式,等你将她带回幽莱,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东方骏见再次得了景元熙保证,眼睛立时一亮,“谢陛下!只是她那一身功夫,太霸道……”
“哼,就算是通天的本事,朕也有的是法子废了她!”景元熙沉哼了一声,抬眼阴森森道:“到时候,废了武功,还是挑断手筋脚筋,亦或者是用曼陀罗花粉养着,你选。”
“呵呵呵……,谢陛下!”东方骏再次跪拜叩首。
“磕头再多也没用,做好你的事,别给朕丢人。”
“遵旨!”
东方骏乐颠颠走了。
坐在下面的容婉,凉凉瞅了一眼他的背影。
这两个狗屁男人都说了什么,她竖着耳朵也只听了一知半解,总之无非是“凤乘鸾”三个字罢了。
今日这满场的男人,各个意气风发,跃跃欲试,无非都是为了那个寡妇来的!
她只恨现在自己身怀六甲,不然定要以国母之尊,下场驰骋一遭,才不叫那个贱人占尽风头!
但是,就算她不能下场,今日也定是不能便宜了凤乘鸾,她有的是办法恶心她!
甚至弄死她!
“过来!”
她养了奇长的殷红指甲的手,那么一招,被宫婢拦在下面的谭秀儿便一瘸一拐地上来了。
“还能骑马吗?”容婉伸手,拉过她的手,笑眯眯温声问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