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没吭声。
龙幼微接着掰手指头盘算,“还有,以他那破性子,既然临死前已知道你有了身孕,若是在天机关活过来,必定第一时间派人去找温卿墨那臭小子,将你抢回来!可却为何迟迟未动?”
凤乘鸾眨眼,“这个……,他手下的魔魇军已经拆分干净了,没人能用了,只好一面养身体,一面等九御的兵手到,能这么快来找我,已经很难得了。”
“养身体!等援兵!”龙幼微都没忍心跟女儿说,被青云堕彻底摧毁的身体,不要说忽然间完好如初,那体内的血脉,都是残破地拼都不拼不回来!
“屁!你就傻乎乎帮他填坑堵窟窿吧!世人都知道阮君庭手里有一半的神山宝藏,他比南渊北辰两国加在一起都有钱,可你知道阮君庭真正的底牌是什么?他的底牌是魔魇兵符,兵符一出,二十七悍将无论天涯海角,必定赴死勤王!他有那些人在手,用得着山高水远的去九御借兵?”
“额……,”凤乘鸾继续眨眼,“娘啊,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会想让我偷兵符吧……?”
啪!
龙幼微冲着她脑袋就是一巴掌,“想什么呢?听重点!你娘是那种人吗?你娘是手握君子令的女人,你娘我稀罕那玩意?”
她说着,又搓了搓掌心,眯着眼道:“我是猜啊,阮君庭他活过来的时候,人根本就不在天机关!不是他不想立刻去救你,是他回不来!”
凤乘鸾心头咯噔一下,有些事,不用力去想,只是因为害怕,不想戳破,“娘您净瞎说,他当时是真的死了,我亲手收殓的,还能去哪里啊?”
“就是因为真的死了!”龙幼微一拍大腿,“娘这么跟你说吧,你们把太庸山里的祖师爷爷陵寝给折腾个底朝天后,我曾派人进去善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凤乘鸾的眼睛,连眨都不眨,心跳越来越快。
“祖师爷爷的尸体不见了。”
“……”
“我派人追查了很久,才得知,是神山那边过来的一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祖师尸体运走了。”
凤乘鸾一惊,“九御的人?”
“没错!不过当时家中诸事频仍,里外忙得焦头烂额,加上又怕顾明惜知道了,一惊一乍的不得安生,就暂且搁置在一边,没有深究。”
凤乘鸾这一次,连应付一声的心气儿都没有了。
龙幼微侧身坐在床边,一条腿屈膝盘着,自顾自地琢磨,“所以,阮君庭醒来后,根本就是在九御,这样,从神山那边到守关山,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找你,时间上算来,一切才顺理成章!”
凤乘鸾低着头,默不作声,悄悄揪紧了被子。
龙幼微又“嘶”了一声,“不过我的确很好奇,阮君庭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让这些九御的大长腿都为他唯命是从?”
“是啊,他用了什么法子呢?”
凤乘鸾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木然重复了一遍她娘的话。
九御的人,为什么要偷走楚盛莲的尸体?
如果楚盛莲的尸体早就已经被运去了九御,那无间极乐的城头上挂着的尸体就是谁?
娘的分析,丝丝入扣,毫无破绽,如果她猜测的全都是事实,那么,阮君庭在山神庙里与她重逢时,第一时间亮出红颜剑,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如何复生之事解释了一番,显然是在此地无银!
以他的性格,要说的真心话,总是诸多顾忌,再三思量,欲言又止,否则上辈子也不会活活憋了一辈子,到底却连一句痴心的话都没说出来。
可当时,他就是那么脱口而出,相当流畅,显然是早就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
还有红颜剑!
阮君庭一早将红颜剑留在了楚盛莲的陵墓里,可现在,那剑却在他身上!
凤乘鸾脑海中,又浮现出在太庸山中,第一眼看到那水晶棺的情景,棺中的楚盛莲,六十年尸身不腐,如睡着了一般,生得与阮君庭一般无二,两人相似地令人惊悚!
当时,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一头银发!
银发!!!
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阮君庭带着前世宸王的记忆归来,才白了三千青丝!
却没想到,那根本就是……
她身子一晃。
自从重逢,她再也没见过他脊背上的刺青。
自从重逢,他再也没有难以入睡。
自从重逢,他甚至开始饮酒为乐!
自从重逢,他的功力骤然提升至从前数倍!
他整个人,脱胎换骨,焕然新生,摒弃了从前的一切弱点,变得几乎无懈可击!
可这样的他,还是他吗?
一念之间,心思千回百转,凤乘鸾勉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呵呵,娘,你想得还真多,照你这么说,现在的玉郎不是他自己,难道还是祖师爷爷不成?”
“最好别是,不然顾明惜又要跪他,我的脸往哪儿放!”,龙幼微向天翻了个白眼,“这些事,你要找个机会跟他问清楚,他若是敢藏着掖着,老娘绝对不会再把女儿嫁给他第二次!”
她说着,就站起来开始帮凤乘鸾收拾东西。
凤乘鸾莫名其妙,“娘,您做什么啊?”
“搬出去啊!你都被他休了,还睡在他房里做什么?搬出去,跟娘一起住!”
龙幼微抱定了主意,大事暂且不提,偏生休了她宝贝女儿的事,她一定要管到底!
“……”凤乘鸾没也没反对,由着她娘折腾。
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阮君庭都是她最心爱的人,她自然是要一切都向着他,一切都护着他。
就算要揭开他身上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该是由旁人来告诉她,而是她亲自动手!
——
到了日暮时分,凤于归带着凤川明从山里练兵回来,听说女儿醒了,立刻赶过来探望。
一家人总算圆了大半,唯独少了凤昼白。
提起二郎,龙幼微又是红着眼圈骂,“老娘生你们这么多有什么用?一个两个全都不省心!一个一把年纪连个女人都没有,一个为了个男人折腾地死去活来,还有一个,不人鬼不鬼的,不肯回来认我这个娘!”
凤乘鸾嘴唇方动,正要安慰几句,她娘又哭着指着她的鼻子尖,“你还敢张嘴?你是最不让老娘省心的一个!倒贴不算,还被人给休了!休了不说,竟然还好意思赖在人家屋里给人白睡!”
凤乘鸾:“……”
凤于归也嫌媳妇说得难听,又心疼女儿,嘴唇稍动,被龙幼微的手指头唰地指过来,“还有你!你闭嘴!自从嫁了你,老娘就没消停过!你们姓凤的,全都没一个好东西!哎哟!老娘的命啊……,好苦……!好凄凉……!”
爷仨只好闭嘴,哭笑不得地给她骂,等她爽了。
总之,娘亲开心就好。
娘亲开心,全家都开心。
呵呵……
于是,凤乘鸾就这么被她娘抢走,搬了出去。
阮君庭夜里回房时,见满屋子遭了贼一样的狼藉,便是眉间一凛。
秋雨影连忙转身出去,问了负责小楼洒扫的贼婆。
等回来禀报时,阮君庭脸色黑压压一片,坐在乱糟糟的床边,已经先猜到了八九成。
“殿下,问过了,说是傍晚时分,凤帅夫妇亲自将人接走的,一家人还专门吃了团圆饭,凤小姐就在爹娘的木楼里歇下了。”
“一家人!”阮君庭的脸更黑了!
他们一家人吃团圆饭,都不带他!
一定是龙幼微那个老女人搞的鬼!
他一向纵容龙幼微满嘴胡说八道,是看在她是凤姮生母的份上,可却没准了她随便把人从他身边带走!
“要不,属下去替您将人请回来?”秋雨影试探着问。
“不必了!”阮君庭心口有些闷。
凤姮那个死丫头,也是欠揍!她娘抢她,她居然就真的跟着走了!
走就走了,还弄得满屋子乱七八糟,生怕他不知道她走了!
阮君庭赌气,红袍衣袖一甩,随手抓了凤乘鸾昨晚用过的枕头,扔过去,“把这个也扔过去。”
“喏。”
秋雨影双手托了枕头,正要转身。
“慢着,回来”,阮君庭眉峰一挑,换了他自己的枕头,丢了过去,“就说她用惯了这个,旁的睡不着。”
秋雨影一笑,心领神会,“喏,属下明白了。”
……
凤乘鸾那一头,跟她娘住在木楼楼上,凤于归睡在楼下。
没多久,咚咚咚!三声敲门。
秋雨影毕恭毕敬敲门,双手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规规矩矩摆着只枕头。
“殿下怕凤小姐认床,睡不着,特意命在下将枕头送来。”
“哦。”凤于归向来钢铁直男,还没想明白这主仆两唱的哪一出戏,便暂且收了枕头。
又过了一会儿,这人又来了,这次托盘里盛的是套衣裳。
“殿下说,凤小姐穿惯了天水丝的寝衣,旁的嫌硬,定会睡不着,特命在下送来。”
凤于归披着外衣,“……”
木然接过。
再没过多久,敲门声又响了
秋雨影第三次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的是一只香盒。
“殿下说,凤小姐夜里经常发梦,每每要熏了这帐中香才能睡得安稳。”
凤于归胡子一抖,看着秋雨影一脸的笑容可掬,“你们殿下还有什么玩意,烦请秋先生一起送过来!”
“呵呵,暂时没有了,殿下没想到凤小姐会突然搬出来,一时之间毫无准备,而且这些都是琐碎的家务事,只能随时想到什么,就吩咐什么了。”
等把秋雨影送走,凤于归朝楼上吼,“明儿一早把你宝贝女儿送回去!”
龙幼微往楼下吼:“不送!”
凤乘鸾穿着天水丝,枕着阮君庭的枕头,嗅着熟悉的帐中香,躲在床里头,只能蒙着被子装傻。
结果,不知是身子虚的原因,还是枕上他的气息,天水丝,亦或者是帐中香的功效,很快就沉沉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又传来敲门声。
凤于归蹭的坐起来,抄了刀,开门就要砍人!
结果,这一次,门口站着的,却是阮君庭,手中托盘中摆着只温茶的白瓷炭炉,上面还温着盖了盖子的茶盏。
他也不躲,也不避,任由刀刃上的劲风袭来,逆吹起满头银发,周身罡气撞上刀锋,“铮”地一声响!
盏中的水,滴水不漏。
楼上,传来龙幼微的声音,“他奶奶的!又怎么了?”
凤于归刚才这一击,当门外的是秋雨影,根本毫无防备,结果被阮君庭的罡气反击,胸口一闷,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强行站稳脚跟,狠狠瞪了瞪眼!
阮君庭闲淡替他对楼上道:“凤夫人,打扰了,是我。突然想到,凤姮每晚丑时过半都会醒来找水,怕你们这边儿夜里茶凉,特意给她送了温水。”
说罢,也不用请,抬腿便登堂入室。
……
果然,丑时刚刚过半,凤乘鸾准时醒了。
她摸摸索索绕到床尾,下了床,摸到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见有瓷炉温着的茶盏,也没多想,理所当然地喝了个底朝天,借着又迷迷糊糊转身上床。
往里面爬时,不小心碰了她娘的脚。
她怕再吵醒她娘,连忙心说三声“对不起”,再小心翼翼将那两只脚丫子重新摆正。
之后,蹑手蹑脚爬回自己位置,重新躺好,尽量不碰到她娘。
刚好她娘这个时候翻了个身,伸手将她抱住了!
“娘啊……”凤乘鸾有点牙疼地唤了一声,她都这么大了,大晚上的,说抱就抱,该不是把她当成她爹了吧?
可是,她娘也不应,接着,吧嗒!腿也搭了上来!
“……”
好重!
娘您下盘功夫果然练得扎实!
凤乘鸾憋了一口气,咬牙忍了!
不管怎么样,娘亲高兴就好。
娘亲高兴,全家都高兴!
这一觉,睡得好累,也好沉。
直到小楼的房顶落了只花喜鹊,才喳喳喳地将凤乘鸾唤醒。
她人未睁眼,连带着被子,一道蹬开压着自己的沉甸甸的腿,先长长地伸了个拦腰,顺便哼唧了一声。
迷离间,便见旁边有人满头银发,正一只手撑着额角,正两眼含笑地盯着她看。
“啊——!阮君庭!”凤乘鸾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怎么在这儿?我娘呢?”
“你爹和你娘嫌你麻烦,连夜找地方清净去了。”他伸出手指,勾了她下巴一下,“只有我才不嫌你烦。”
“讨厌!”凤乘鸾拨开他的手指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丑时左右,怎么样,我亲手替你温的水,喝着可舒坦?”阮君庭懒洋洋捉了她的手,摊开柔软的掌心,放在自己脸颊上,细细摩挲,悉心体会那种滑腻的温柔,“你离家出走,怎么忘了带上我?”
凤乘鸾:“……,呵呵呵呵呵……”
原来半夜,她搬的是他的脚丫子!
阮君庭抬眼,两眼眯成一条缝,对她微笑,像一只刚刚睡饱,舒坦到了极致的大猫,“有什么话想问我,尽管问。之前没有一下子告诉你,只是怕仓促间吓着你,可没想到,你不但太聪明,还有一个特别能自己吓自己的娘。”
他向她身边挪了挪,这么一大只,横在床中央,将她堵在床里,腰身姿态绰约,眉眼风华无限,笑容极尽了温柔,目光极尽了坦诚,只是强行将她的手抚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不肯放开。
宸王,始终是宸王。
阮君庭,始终是阮君庭。
他可以为她做一切,可以容忍她做的一切,却再也不会放纵她从他身边溜掉。
凤乘鸾忽然有些替他心疼。
“我……,我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想暂时静一静。”
她被迫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微微动了动。
他的温度,就如昨夜迷迷糊糊之间的那一盏温水。若是旁人得了,便是天大的奢侈,可于她,已是自然而然的习惯。
若是每日都在手中,便一切安好,若是突然没了,才会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阮君庭感受到她僵着的手掌变得柔软,抓着她的力道也渐渐缓和下来,“你想知道关于楚盛莲的事?”
凤乘鸾定定看着他的眉眼,想找出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她没吭声,有些紧张。
阮君庭懒懒坐起身来,盘膝与她对面而坐,低头,重新捉回她的手,在掌心反复摆弄。
凤乘鸾感觉到,他的左手,有薄薄的新茧。
经年累月持剑之人,手上一定会有茧,即便保养得再好,依然不能幸免。
阮君庭练的是双手子母剑,他的左手一直有红颜剑留下的痕迹,她非常熟悉。
可现在的薄茧,还很软,是因近期练剑而新生的,与以前完全不同。
他的这只手,此前并没有持过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