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名状的痛苦,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凤乘鸾在一片虚空中,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多少回魂汤喂下,她才被拉回到比梦魇更可怕的现实中。
等吃力睁开眼,见到温卿墨绷紧的脸终于一舒,“你总算醒了,没有白费我的好药。”
“他呢?他活了吗?”她的声音,脆弱地仿佛轻轻一碰,整个人就碎了。
“没有,放心吧。”
“没有……,好……”
凤乘鸾昏昏沉沉闭上眼,还好,还好……
他那么爱干净,那么矫情的一个人,若是真的活过来,看到自己变成那副样子……
她宁可他永远不能复活。
可是,她没能救活他,却又害死了另一个他!
凤乘鸾无力地将手挪到腹部,现在唯一能安慰她的,只有这个孩子了……
可那手,一落到空荡荡的小腹上,她两眼一惊。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啊?我的孩子呢?”
温卿墨坐在床边,搭着二郎腿地两条腿换了个姿势,有些不自在,“你前日太过激动,已经早产了,至于孩子……,还是节哀吧。”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她的手,无力地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却根本抓不住那光华的丝绸。
温卿墨站起身,支吾了一下,才勉强道:“对不起,小凤三,我已经尽力了。”
“你骗我——!你骗我!你们全都骗我——!”
凤乘鸾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只能一个骨碌,从床上跌下来,摔在温卿墨脚边。
她枯瘦的手,抓着他黑色锦缎的鞋子,将满口的牙尽皆咬碎一般,“你们!全部!不得好死!”
温卿墨也不生气,只是满面怜悯地站着,俯视着她,温声道:“地狱里的滋味,现在才是个开始,别忘了,不管复活阮君庭成功与否,你这一辈子,都和我一样,再也不能离开无间极乐了。”
凤乘鸾抬起头,看着他,两眼之中,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他一袭黑袍,如死人般冰凉,虽是妖魔,却成了她最后的救赎!
温卿墨蹲下身子,轻抚凤乘鸾满头凌乱的青丝,低声道:“我们一辈子最大的错,就是与沈星子做交易。不过,左右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再与我做一笔,我保证让你赚到,如何?”
凤乘鸾咬着唇,两眼沁血地瞪着他,“条件!”
“呵呵,条件,只要你答应,就算成了。”
“你到底要什么?”
温卿墨妖艳的眉眼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决然,“自由,至高无上的自由!”
“成交!”
“不过在成功之前,你,要听我的,比如,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身体。”他的手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就像撸着一只宠物,“我要的,是一把最强的杀人刀,而不是一个累赘。”
“如你所愿!”
“还有,如果失败了,我不会救你。”
“彼此彼此!”
“呵,很好。”温卿墨嘴角绽开,将手掌递给她,“成交。”
凤乘鸾将手,重重放在他的掌心,借着他手上的力道,重新站起来。
她的心中,有一张长长的名单。
沈星子、司马琼楼、肃德、景元熙……
从头到尾,所有参与到其中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全部!不!得!好!死!
——
有的人,为爱活着。
有的人,为恨活着。
有的人,则是为了杀而活着。
接下来的一个月,凤乘鸾果然信守约定。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身体。
她的血肉,日渐润泽起来,可眼中曾经华丽飞扬的光,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下两汪黑潭,深不见底。
温卿墨的药,不但弥补了身体的缺失,还给她增添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我有个非常可怕,但是非常厉害的方子,你要试试吗?”
她浸在注满药水的木桶中,他绕着木桶走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拈两样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物,丢进她的水中。
那深蓝色的眼睛,从她从形销骨立到日渐圆润的肩头一扫而过。
“有话就说,拐弯抹角!”凤乘鸾闭着眼,任由药力浸透四肢百骸,洗精伐髓,助她脱胎换骨。
人虽尚未睁眼,却已然与一个月前有了天壤之别。
不知是温卿墨的药的原因,还是彻骨仇恨的原因。
那脸庞上,曾经少女的生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除了冷漠的凌厉,还有种浓墨重彩的绝艳,跃然而上。
前世,纵然历经劫难,她却依然满怀天真,心有所求。一旦重生,便将一颗心全都用来爱那个人。
可现在,除了复仇,为那个人复仇,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可还记得,咱们俩那一吻?”温卿墨将手撑在木通边,歪着头看她。
凤乘鸾面容纹丝不动,沉沉道:“说重点。”
温卿墨有些扫兴,转身靠在她的木桶上,两手抱在胸.前,“现在的你,可实在是无趣,你就不能说还记得?”
凤乘鸾纹丝不动,冷冷道:“记得。”
“哎!这就乖了。”温卿墨回头看他笑,“那日给你吃的,是我费尽心机从疫种身上提炼出来的精华。”
“知道。”
“你知道?”温卿墨有些意外,“那你知道我的尸煞,为什么那么强吗?”
凤乘鸾缓缓睁开眼,睫毛被温热的水汽濡得湿润卷翘,“你想将我炼成更强的尸煞?”
“别说的那么难听,你活着比死了有趣多了!只不过是你体内有了疫种,若是加以适当激化,就会强过现在百倍,而且相对安全。”
他倚着木桶,凑近她,眯了眯眼,“你现在的实力,还不够配合我动手。他就快回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尽快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转过去。”
温卿墨一笑,转过身去,就听见身后水声哗地一响,凤乘鸾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径直迈了出去,从他身边走过,经过衣架,抽了衣裳,披在身上。
从头到尾,温卿墨只捞到了一个光洁如画的玲珑背影和两条纤长的腿。
他好生怅然,眉梢一挑,“喂,我虽然帮你接过生,可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你就这样当我透明的?”
凤乘鸾系好衣带,转身漠然,“你不是只喜欢死人吗?我还没死。”
“……”
“出去,我要睡觉。”
“……”
门,砰地关了,温卿墨被扔了出去。
“无妨,你明天就要求我了,我等你哦。”他扭头对屋里高声道。
屋里的灯,噗地灭了,陷入一片漆黑。
……
温卿墨的新药,是一颗如红豆大小的药丸,可以短时间令尸煞的战斗力暴增百倍。
第二天,他的两根白净的手指,就捏着这样一颗药丸,送到凤乘鸾面前。
“敢吃吗?”
“最坏什么结果?”她凉凉抬眼。
“药力持续时,功力暴增到极限,身体不知疼痛,但药劲儿过了,脑中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空白,这个,因人而异,总之,不太正常。”
凤乘鸾指尖结果药丸,在眼前看了看,“没问题。”
“还有……”
她睫毛掀起,眼神一厉,“我最讨厌别人不能把话说完。”
“呵呵,别生气,”温卿墨笑盈盈,俯身哄她,“这药呢,还有个弊端,就是会成瘾。一旦入了口,就一辈子再也离不开了,你不怕吗?”
凤乘鸾眼角微微一跳,“还有吗?”
“没有了。”温卿墨答道。
“能杀人就行。”凤乘鸾两眼盯着他,张嘴便将那药丸吞了。
她眼中杀意一抹而过,站起身来,双手咯嘣紧紧一攥,沉沉道:“现在,找个人试试。”
“呵呵……”温卿墨懒懒斜倚在她身边的桌角,“刚巧,长凤刀,我派人给你弄来了。”
……
无间极乐的水榭楼台,大多数都是最近二十年间修造的。
因为沈星子宠着司马琼楼,而司马琼楼又的确有几分品味,就由着他折腾。
此时远处,微光湖边,琴声悠扬。
想找那一身天青色的贱人,并不难。
刀锋割过青草地,留下一趟长长的伤痕。
司马琼楼盘膝坐在水边的巨石上,抬眼轻蔑一笑,“出月子了?呵,尊主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你的男人,可还挂在城楼上看着呢,你若是将尊主服侍地好,或许,他还会网开一面,替你将他放下来。”
凤乘鸾深深垂着双眸,立在原地,“我不能放他下来,却可以送人上去陪他。”
“一个女人!呵!”司马琼楼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声清越之音,“若不是彼岸拦着,我早就替尊主先除了你,还能容你到今天,敢在我面前卖弄!”
凤乘鸾依然纹丝不动。
司马琼楼微微一凛。
方才那一声琴音,他只是试她恢复了多少,普通人若是入了耳,必要头痛难当。
可眼前这个女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面,凤乘鸾缓缓抬起头,眼帘掀起,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一字一顿:“司!马!琼!楼!”
司马琼楼双掌铮地重重拍在琴弦上,“彼岸给你吃了什么?”
“要你命的好东西!”
凤乘鸾长凤骤起,一刀而下,刀锋斩落,劈的不是人,而是琴!
司马琼楼抱琴向后飞身,腾空而起,避让开了这一击,那原本座下巨石,轰地一声,被凤乘鸾一刀炸开,四分五裂地全部飞了开去!
铮!铮!铮!
几声急促琴音,司马琼楼知道来者不善,无心托大,只能一面飞速倒退到湖面上,一面扬琴拨弦,祭出大招!
宫商角徵羽!
连绵不绝,将水面炸开千层浪!
嗡——!
长凤刀一声长啸,凤乘鸾一人一刀,拉成笔直的一条线,刺破层层水浪,直奔司马琼楼!
她居然对他的琴音没有反应!
司马琼楼慌了,当下扔了琴,脚尖踏过莲叶,拔腿就逃!
“你也有害怕的一天?”凤乘鸾长刀横扫,一道接一道气浪激起水墙,铺天盖地,迫得司马琼楼在开阔的水面上无处藏身,狼狈不堪,如过街老鼠!
凤乘鸾的长刀所及之处,势如破竹,司马琼楼拔出腰间软剑,强行抵挡,却也撑不下一个回合。
“你若是杀了我!尊主不会放过你!”他已经没有办法,不得不在一个女人面前,搬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号来救命!
“我,不杀你!”凤乘鸾牙缝里崩字,再一刀劈落,嗡地一声,司马琼楼软剑脱手,嗖地一声,打着圈飞了出去。
“我要你活着陪他!”凤乘鸾再一刀!
轰——!
周遭水浪再次掀起山高!
唰唰唰!几点血光,挑断手筋脚筋!
司马琼楼水淋淋的人痛得全身一阵抽搐,直挺挺落入水中。
就在他扎入水中的一刻,凤乘鸾踏着莲叶而来,俯身将他捞起,踏浪登上岸边。
湖边,已经聚集了许多暗城高手,却碍于温卿墨在场,没人敢上前一步。
这女人,从水上拖着个半死的人回来,一双血红的眼睛,如同一只破禁而出的凶兽!
司马琼楼被扔在地上,手脚不住抽搐着惨嚎!
“尊主不会放过你的!尊主他很快就回来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让他好好看看你真实的模样!”她回头随便指了身后几个人,“挖坑!”
那几个人有些慌,看向温卿墨。
温卿墨抱着手臂,悠然自得,“看什么,让你挖,你就挖。”
一人深的坑,很快挖好了。
凤乘鸾揪着司马琼楼,将人竖着塞了进去,用长凤刀一刀一刀地亲自填土!
司马琼楼瘫在里面,顾不上断筋之痛,拼命挣扎,吃了一嘴土,“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疯女人!你疯了!”
凤乘鸾红着眼睛,也不用人帮手,就是一刀一刀地往里填,“你不是一直很会设计旁人吗?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个什么死法?”
她一面填,一面时不时用刀背抽司马琼楼那张痛苦扭曲地几乎变形的脸,“你不是爱美吗?我让你美得无以复加!”
她将他活埋到脖颈,只露了一颗头在外面,挥刀削了他的发髻,满头青丝只剩下尺许乱发。
之后单膝跪地,拔下发簪!
豁!
一簪子在司马琼楼头顶开了个口子!
司马琼楼已经吓疯了,他太知道她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这种把戏,他早就玩过不知多少次,已经腻歪了,却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用在自己身上!
他被禁锢在土里,无法挣扎,只能露着一颗头,任人宰割!
“凤乘鸾,你疯了!你快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我做错的,你想让我怎么补偿都行!我们有话好好说啊!”
凤乘鸾从腰间摘下一只小瓶,“我说过了,我要的补偿,就是你活着陪他!”
她一只手死死按住他乱晃的头,用嘴拔了瓶塞,将瓶中银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慢慢地,慢慢地,顺着司马琼楼头顶的伤口滴了进去!
啊——!啊——!
水银顺着伤口,一点点剥离皮肤,向下沉去。
司马琼楼整个人在土里无法挣脱,只能发出野兽濒死一样的怪叫!
温卿墨将手掌捂在脸上,女人啊,要是狠起来,真是有点怕人呢。
周围,即便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也开始有人想离开,有人背过脸去。
“全都不准走,都给我看仔细了!”凤乘鸾一双血红的眼睛,如堕魔道,她这一声吼,竟然再也没人敢挪动半步。
啊——!
司马琼楼越叫越惨烈。
他越是挣扎,水银在皮下流动地就越快!
凤乘鸾将满满一瓶倒完,向后扔了瓶子,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一嘴银牙咬得直响。
他的惨叫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绝望,响彻整个无间极乐。
这叫声,大概就是无间地狱中的极乐之音!
终于,司马琼楼身上最后一块皮肤与血肉相连之处被水银剥离,他整个人惨叫一声,冲破头顶那一块半尺长的伤口,竟然血淋淋地从里面跳了出来。
可接着又因为断了手脚筋,扑通一声,血糊糊地一团,摔倒在地。
没了皮的身子,沾满了沙子,剧痛抽搐着,让人想死都死不了!
“杀了我——!杀了我啊——!”他的脸上,只剩下两只眼珠子骨碌碌转,望向周围的人求救!
可对于凤乘鸾来说,也唯有如此,才最令人心旷神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