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一念间。
凤乘鸾的身子,在他的手臂下悄然滑转,小心翼翼重新面向阮君庭。
却发现他那一双眼睛,正狠狠盯着她!
妈耶!
她想躲开,离他远点,却被他重重捞回来,吧唧贴在一起,接着,翻身压住,一只大手便将她的小细脖子给死死箍在了床上。
“喀……,放手……,你要掐……死我了……”
凤乘鸾使劲打他的手,却像打在铁柱子上一样,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一次,又是谁派来的?”
“不……,玉郎,我……,不是……”
她失声喊他,一双脚拼命地蹬,却被压在下面,丝毫动弹不得。
玉郎?
阮君庭的手果然一松,放开了她的脖子。
“咳咳咳……”凤乘鸾好不容易被放开,一阵猛咳,“你掐死我了!”
他骑在她身上,俯视她,那目光凉的,随时可以把她冻成冰,“这世上已经没有活人知道这两个字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啊,宸王殿下,你很重的,压死我了!”
阮君庭的脸,历经岁月摧折,纹路几许,却静得如一张铁板,没有半点波澜,居高临下,完全没觉得坐在一个女人身上,将她压死算是什么可耻的事!
“孤在问你话,如实回答!”
凤乘鸾伸手想要推他,“那麻烦你换个地方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可她的手还碰到阮君庭的衣襟,就被他捉住,向两边一拜,咔嚓!摊开压住!
他弓起身子,笼罩在她上方,如雪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滑落在她的肩头,沉沉喝道:“最后一次,是谁派你来刺杀孤的?”
凤乘鸾现在被摆成了一个“大”字,不,应该是“十”字。
但她暗暗记下这笔账,将来总有一天,要将阮君庭摆成一个“太”字!
“你问了这么多问题,到底让我回答哪一个?”
“一个一个,如实回答!”
他像只猛虎,扑住了猎物,那里管她的死活,一双手将她的手臂按得快要断了。
“回答什么啊?我只想翻个身!你压死我了!”凤乘鸾哇哇叫。
“谁告诉你的‘玉郎’这两个字?”
“什么玉郎?是冤枉!我都给你抱了,吃这么大亏,就为了哄你睡觉,现在翻个身,就要被掐死,还有比我更冤枉的吗?”
阮君庭眉心一跳,杀生半世,方才这个小女子身上赫然流露出来的杀意,他绝对不会弄错。
若不是本能地察觉到那股杀意,将他惊醒,现在,他可能真的抱着她,沉入黑甜乡之中了!
他俯视着她的脸,就与当年那人一模一样。
一样的华丽飞扬的眼,一样像花瓣般的唇。
一样的桀骜不驯却又娇蛮的目光,一样生气时会微微翘起的弧度。
二十年!
心悸的二十年!
他就像趟过一场噩梦,重新回到与她相依为伴的那条路上……
可耳畔垂下的华发,却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它们,是为了谁,一步之间,青丝化雪!
凤姮……!
他耳畔,至今还回响着长凤刀穿透她枯朽身体的声音。
那声音,让他日夜无法入眠!
阮君庭死死盯着凤乘鸾,眼眶沁了血样的红。
他在一滴泪滑下之前飞快转身,顺手将被压在身下四仰八叉的人给扔到地上,之后,挥手落了床帐。
“跪在外面。”
“哦。”凤乘鸾被他这一丢,摔得好痛,委屈扒拉地在床边侧身跪好。
可这些痛,都不及方才那一瞬间的心里痛。
他方才看她的眼神,将她看得心都要碎了!
她活着时,他就没有一日开心。
她死了,他就更不开心。
是不是上天垂怜,知道她将他忘在了这里,才设了这样一个天大的局,只为让她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床帐里面,没有半点声响。
凤乘鸾跪坐在外面,也彻底放下伪装,哪里还有半天方才的嬉皮笑脸。
为什么要复活另一个他,就要杀死这个他?
都是一样深爱她的人,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若是没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没有那些未解的仇恨,没有那些还被沈星子的阴影笼罩的亲人,她或许,就该留在这里,陪他开开心心,走完下半生。
凤乘鸾一声几乎不可闻的长长叹息,再次醒了床帐里的人。
阮君庭睁开眼,隔着床帐,借着外面的光,依稀可见她的侧影。
为何世上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调皮的时候像,惆怅的时候也像。
他有些想知道,外面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到底在为什么事,有那样压抑、沧桑、无法化开的轻轻叹息。
阮君庭的手,微微动了动,隔着帐子,指尖隔空轻抚那一抹纤细的轮廓。
若是她,该多好!
若是她还活着,该多好!
她若是入了轮回,喝了忘川水,可还会记得他?
呵,在她心中,他只是个厮杀了一辈子的敌人,一个最后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一个算计了一辈子的你死我活的对手。
就算她真的能再世为人,他可还有十五年的时间等她?
若是再见了她,她正青春年华,他却垂垂老矣,又还有什么资格爱她……?
阮君庭深深闭上眼睛,仰面躺好,任由眼角一滴冰凉,缓缓滑落。
可又过了片刻,他还是舍不得帐外那一抹侧影,只好转过来脸来,巴巴地看着她。
看着她,微微一笑。
含着泪光,微微一笑。
……
一.夜漫长。
清晨进来服侍宸王更衣的婢女,本以为打开房门时,会一屋子的血腥味,却不想,只是意外地看见凤乘鸾正撅着屁.股,脸朝下,跪趴在地上,睡得正香。
帐中,已有起身的响动。
几个婢女小声跪下,“恭请殿下更衣。”
阮君庭唰地掀开床帐,劲风带动银发,气色甚好!
他居然不知何时睡着了,而且一觉到这个时辰!
凤乘鸾也被吵醒,身子稍动,就咕咚一头栽倒,之后爬起来,四下望了望,抹了一把额头的乱发,再看到阮君庭,便是本能地对他甜蜜一笑。
就像过去的每一个清晨,醒来第一眼见到他时一样。
可惜,此时的阮君庭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颜,这一眼之间,便是一瞬间的狂喜,一瞬间的贪恋,一瞬间的惊悸!
他强行将两眼从她脸上挪开,“更衣。”
“喏。”
几个婢女,训练有素,先将手上戴了白色手套,之后,各自以丝带蒙了眼睛,再按部就班,熟练地替他先去了寝衣。
即便戴了手套,那手也不敢稍微触碰宸王殿下一分。
他身上裹着的雪白丝绸滑落,袒露的脊背上,有六翼白虎的刺青隐隐呈现。
凤乘鸾跪在原地,毫不顾忌地看着他的背影。
额,这老男人,他刚刚好像动情了哦,不然,这老虎怎么又出来了?
嗯,身材保持地不错,跟二十多岁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不过可惜,保持地这么好,也没人欣赏,也不给人摸,更不给人抱,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惋惜地撇了撇嘴角,刚巧此时阮君庭披了衣裳,回过头来,就将她那副表情,全部收在眼底!
从来没人敢直视他!
还在他没穿衣服的时候!
她居然不但大胆偷看他!
还敢在心中品评!
品评也就算了,居然还一脸嫌弃!
“来人。”他沉沉一声。
身边的婢女,立刻收了手,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齐刷刷跪了一地。
阮君庭:“将这只,拖出去,乱刀砍死。”
还砍!
“喂!宸王殿下,是你自己先脱光的!是你给我看的啊!”
“殿下,她们都蒙了眼睛,我没经验,没蒙眼睛啊!再给一次机会啊!”
凤乘鸾被几个婢女往外拖。
“尊主大人,不能杀我啊,没有我,你睡不着的!”
可这次,不管怎么挣扎,怎么嘚儿吧,都没用了。
凤乘鸾就这么被拖出去,身后的殿门重新沉沉关上。
她被拖行出去没多远,就听那边抄手回廊里有人笑,“呵呵呵……,一大早,尊主的寝殿就这么热闹啊。”
凤乘鸾扭头,温卿墨!
他的容貌竟然与那一世并没有太大差别,二十年岁月,并没有在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即便浅笑,依然能如妖魔一般勾魂夺魄,几个婢女两颊泛红,不敢多看,“禀墨爷,此女冲撞了尊主,我等奉命,将她拖出去乱刀砍死。”
“啧啧啧,砍死啊?”温卿墨看向凤乘鸾,笑笑,“长得真像,呵呵,别砍了,留着吧。”
婢女们慌忙跪下,“墨爷不要拿奴婢取乐,尊主要杀,谁敢不从。”
温卿墨懒懒挥挥手,“都起来吧,杀什么杀,你们何时见过尊主要杀人,是真的要用乱刀砍死的?”
他俯身顺便用手指在凤乘鸾下颌勾了一下,偏着头看着她一笑,似是对婢女们说话,又似是在对她讲,“别怕,他吓唬人呢。”
凤乘鸾有些摸不清这一只温卿墨的路数,也不知他现在与阮君庭是什么关系,只好咧嘴挤了个笑,“呵呵,多谢这位爷救命之恩。”
“不客气,呵呵呵……”
……
殿内,阮君庭转身,张开双臂,继续由着蒙了眼的婢女更衣。
昨晚,他的确睡得很好,可就因为睡得太好,所以,这个女人不能留!
她让他彻底放下了戒备。
她让他一次又一次想起凤姮!
她竟然会令他心软,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不决!
她乱了他的心神!
她会让他从此贪恋温柔,从而成为致命的弱点!
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凤姮,她没资格在他的床榻前流连徘徊!
阮君庭的眼睛,死死瞪着凤乘鸾跪了一.夜的地方,一动不动。
直到外面有人轻声道:“启禀尊主,墨爷来了。”
阮君庭没应。
外面的人,就只好等着。
直到那门开了,他迈了出来。
整个人笔直地立在日光下,银发如雪,猩红的锦袍泛着阵阵凛光。
温卿墨在台阶下,仰头一笑,“尊主今天气色不错,该是昨晚睡得甚好。”
“是寝具好。”
阮君庭面无表情,铁板一块,步下台阶,温卿墨就转身跟在他身后,保持半步的距离。
“哦?是枕头舒服,还是被子够软?属下回头照样子多做几床,给尊主送过去。”
阮君庭没开口,凉凉瞪了他一眼。
就你话多。
温卿墨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继续报之以微笑,“外面车马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阮君庭依然没开口,连应一声都没有。
他不说话,就表示默许,下面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
可就这么一座大冰山,昨晚跟那个死丫头说了那么多个字的废话!
他自己想想都气!
现在还在气!
也不知乱刀剁死了没。
阮君庭上了车撵,黑沉沉的帷幕随之落下。
温卿墨在外面招呼着起驾。
车马缓缓移动。
离开了无间极乐,他就从玄殇尊主,变回了真正的宸王殿下。
“记得将尊主的寝具都带好啊。”温卿墨在外面,两手踹在袖中,笑呵呵恭送。
凤乘鸾就被当成一个寝具,被丢上后面装随行物品的车子上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