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铐住的军官是铁七师二团团长周玉。
当年的第一军事学院高材生,被杜少卿慧眼识才,铁手一挥从莫愁后山和许乐的手下,强行召至铁七师,然后温润如玉的青年在军营里在战场上逐渐成长并且成熟,沉稳。
受到杜少卿照拂看重,做为以战术推演闻名军中的军官,周玉在铁七师内的位置相当重要,然而现在他只不过是军车后排里的囚犯。
总统官邸的电话抵达铁七师驻地,杜少卿命令全体部队启动向首都特区进发,整个铁七师没有任何人对这项军令提出质疑,而在这个时候,周玉站了出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佩枪默默放在杜少卿面前的桌上,用这种最极端的举动表达自己最强烈的反对态度。
周玉勇敢的表态没有对杜少卿的决定造成任何影响,至少表面如此,在他被逮捕之后,铁七师部队按时出发,而他则是被塞进杜少卿的军车后座,被迫跟着一道向首都前行。
“师长,你刚才犯了一个错误。”
铁七师现在的师长是刘永福,但只要杜少卿出现在这支部队中,铁七师从上到下永远只会用师长称呼他。
被反拷双手的周玉没有看杜少卿,目光落在公路右前方的山谷间,说道:“您为什么会犯错?因为就连您都不清楚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而我坚信这是不对的!联邦部队干涉政治事务,这严重违背宪章精神!师长,连山谷里那个帝国人都明白这一点,甚至不惜冒着危险来阻止你,为什么你还不明白!”
后排传来下属愤怒的反对质疑声,杜少卿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表化,冷漠的目光随着军车的颠动而微微飘移,沉默片刻淡然回答道:
“当年在国防部大楼里,许乐曾经指着我的鼻子说过一句话,军队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军人天职是服从命令。”
“帕布尔先生是民选总统,身为军人我服从他的命令何错之有?如果这次军力调动如你所言违背宪章精神,为何宪章局没有任何反应?”
听着杜少卿的解释,周玉有些艰涩地笑了起来,不再试图说服对方,他很了解坐在前面的将军阁下,向来话语不多更不屑于向下属解释任何计划细节的人,然而今天居然极为少见地开口解释,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正在不停寻找理由来帮助自己加强决心。
引擎声嗡鸣响起,军车缓慢启动,窗外清风吹来,温度降低几分,面无表情的杜少卿却似乎还是觉得有些热,解开了军装第二颗扣子。
……
……
精密的计算,强悍的行动力,顺势而为无懈可击的诱敌计划,才营造出山谷奔亡看似绝命徒劳实际上却暗藏杀机的时机,然而当他正准备实施计划掀起一波逆天巨浪的时候,却发现身后那台追的最近的黑色MX机甲不知何时早已悄然撤走,此地空余两棵树。
这就像是一名最优秀的拳手不惜抱着脑袋被动挨打被打到鼻青脸肿鲜血横流示敌以弱拖延时间终于觅到致命一击时刻凶狠击出隐藏了十一个回合的右重拳却忽然发现拳套所向是一片空气。
满脸血水污渍的许乐怔怔望着那两棵树,望着正向山脉底部原野退去的十余台铁七师机甲,就像那名可怜拳手般傻傻站在原地。
跑回山脉邻近公路的崖壁边,看着下方那漫山遍野早已整队完毕,整齐开拔向首都方向而去的钢铁部队,他忍不住深深皱起了浓眉。
铁七师以自巍然不动应对他的千般变化,等级差别太大的力量,注定这是最保守也是最不会犯错的应对方式,面对着山脉下方那道恐怖的钢铁洪流,他除了沿路进行无趣的骚扰还能做些什么?
一百余台黑色MX机甲散布在原野间,其中七台机甲寸步不离公路上的那辆墨绿色军车,严密地遮蔽住任何角度的远程狙击射域,数百辆装甲战车跟在后方,逾万人的部队保持着完美的队形,向着首都方向缓慢前进,除了引擎的轰鸣声外竟听不到任何嘈乱的音符,给人一种沉默压抑肃杀而不可阻挡的感觉。
许乐平抑下急促的喘息,手掌抚摩ACW发烫的枪身,看着脚下正在进行沉默行军的铁七师,心中不禁生出强烈的挫败感,现在的首都四周根本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是杜少卿铁七师的对手,而一旦让这支部队进入首都,那些同样号称沉默行军的人们又将面临什么?
……
……
一路远程狙击,某人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然而仍然像东林电子围墙那边绕着野牛飞舞的蚊虫般无力,那头沉默食草的野牛根本毫不理会空中袭来的子弹,只是偶尔会甩动尾巴啪的打过去,某人便必须像逃命的蚊虫高速后撤进入山脉地带。
看起来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铁七师进入首都特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沉默前行的钢铁洪流,在一处不起眼的镇外忽然停止。
拦住铁七师前进步伐的不是七组,不是黑鹰保安公司,不是忽然学会空间穿越的西林钟家部队,更不是疯狂追随太子而来的帝国军队,只是一个人,一个像乞丐般浑身污垢伤口流血的男人。
任何乞丐哪怕是席勒八部曲里那位乞丐黑帮首领都没有办法让铁七师的脚步有丝毫滞缓,但这名乞丐是东方玉,他是铁七师前一团团长,面前这些装甲车机甲里的铁七师军官与士兵,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亲手挑进新兵营,提拔起来的下属!
拄着双拐的东方玉看着缓缓在面前停下的装甲车,脸上泛过一丝不正常的激动红晕,有些神经质般颤着撑拐,艰难地向前挪动,身体上那些前些天留下来的伤口被挣出了鲜血。
收到消息的铁七师现任师长刘永福,快速赶到队伍最前方,看着像乞丐般凄凉的东方玉,眼瞳微缩,伸手准备去扶然后将他带走,不料东方玉一把将他推开,沉声喝斥道:“滚!”
做为铁七师资历最老的军官,做为最早便开始追随杜少卿的部属,做为与西门瑾齐名的臂膀之一,在东方玉的眼中,铁七师里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和自己进行对话,除了真正的师长,杜少卿。
走到那辆墨绿色军车之前,东方玉挣脱开两名少校的搀扶,猛地扔掉拐杖,跛着腿快步向前,向车旁的杜少卿大声呼喊道:“师长,你不能去!你不能为了那些无耻的政客葬送掉自己的一世英名!”
……
……
“你受委屈了。”
杜少卿看着像受委屈孩子一样哭泣的东方玉,看着这个十几年前就开始追随自己的男人,极罕见的揉了揉他脑袋,温和解释道:“墨花星球上的事情我知道,那是胡链这个废物弄出来的事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总统先生确实事前毫不知情。”
东方玉用酸臭的衣袖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听着师长的解释,不由愤怒地向后退了两步,大声喊道:“总统不知道?那古钟号呢!”
“那是西门做的,难道总统也不知道?师长,难道说西门死了,我们就可以随便让他给那个黑脸总统打替罪羊?”
杜少卿脸颊线条骤然僵硬,沉声喝斥道:“够了!”
“不够!”
东方玉的脾气向来酸厉而又暴躁,不然当年不会和七组闹出那么大的乱子,铁七师最老的那批军官中,西门瑾以擅于猜测杜少卿心意著称,而他则是以唯一敢和杜少卿正面辩论的人而闻名。
“就因为那些政客的破事儿,我在战场上中弹肠子流了两盆然后再塞了回去!我在墨花星球西南战区躺了几个月的担架!我被那些原来瞧不起的小崽子们抬着东奔西跑到处躲藏,才活下来!”
“如果总统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这场谋杀,那后来呢!那我后呢?为什么我回到联邦后他们还想杀我灭口!”
东方玉猛地一把扯掉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腹,除了腹部那道恐怖的陈旧伤疤,还有无数道近日的伤口,现在那些被挣破的伤口不停流着血,腥臭的脓水被冲开,惨不忍睹。
四周的铁七师军官看着他身上这些凄惨的伤口,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师长,看看我身上这些伤。”东方玉瞪着杜少卿的脸,厉声吼叫道:“我回到联邦的第一天起,政府的特种兵就开始追杀我们,跟着我的那名NTR队员只不过撑了两天就死了!”
“我对不起他,如果当时我让他跟着七组哪怕是跟着许乐离开,或者就不会死!他不该死,我们熬了那么久爱了那么多苦才从墨花星上逃了出来,结果却死在了联邦!我不甘心啊,师长!”
他的声音里满是对联邦政府和那位总统先生的怨毒,凄厉喊道:“他们想杀死我,可是我死了吗?没有,哪怕我身上已经烂成这副鬼模样,可我还是活着,为什么?因为他们忘了我也曾经是铁七师的一个兵!”
“师长,当年你主动要求去七师担任独立营营长的那天,就曾经对我和西门说过,生是铁七师的人,就不能随便去死。”
“师长,我没死。”
“师长,我去NTR熬了整整四年时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肯自杀,我熬了过来,为什么?因为我不想给铁七师丢脸!”
东方玉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抬起下颌,骄傲看着自杜少卿大声说道:“所以我不想我最尊敬的少卿师长,做出让整个铁七师丢脸的事情!除非师长你不认我是铁七师的人,那就让机甲从我身上碾过去!”
杜少卿默默看着他,深青色将军服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忽然抬起手臂砍在东方玉的左颈处,然后他没有再看一眼昏倒在军官们怀中的此人,直接转身走向军车,将要登车之前大声喊道:“医务兵!”
“在!”
“让他活着。”
“是。”
坐上军车副驾驶座,眼角余光落在后排被铐住的周玉脸上,明明周玉此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杜少卿却总觉得看到了几丝很淡的嘲讽。
东方玉曾是一团团长,周玉是现在的二团团长,这两名名字里都带着个玉字的军人,是他曾经最器重信任的下属,然而今天却……
杜少卿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焦虑,身体有些热,那双剑眉缓缓皱起,下意识里解开了笔挺将军服从上到下的第三颗扣子。
……
……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这一天铁七师向首都的进军,看上去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拦,在路上却不停被迫停下前进的脚步。
部队进入望都郊区后,再次停止,所有机甲战车和士兵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防备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
这一次被迫暂停前进,是因为由望都通往首都的二号高速公路发生了严重的交通堵塞,军用MX机甲自然可以通过田野继续高速突进,数百辆装甲车和军车队却无法做到,如果要进入首都控制局势,维持秩序,那么单独依靠沉重杀人利器机甲是远远不够的。
铁七师数百辆装甲车及军车没有进入二号高速公路,队伍正等待着工程机甲把交流道和辅道打通,然后进入军备通道。
这是早有预案的局面,所以杜少卿此时并不焦虑,他望着窗外堵塞的交通,皱了很长时间的剑眉缓缓放松下来。
窗外是拥挤的人群和车流,无数辆民用轿车伴着欢快的鸣笛,争先夺后涌入二号高速公路,然后向远方那座城市驶去。
一百余台军用机甲的阴影覆盖在道路两侧,数百台装甲车沉默连成长龙,突然其来的联邦部队,给望都市民带来极大的震撼。
有小车祸发生,更多的民用车辆下意识里绕远,人群也快速散开,无数双目光警惕地落在装甲车和机甲上。
“这是哪里的部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想做什么?”
“不要怕,好像……是铁七师?”
“是铁七师!”
公路两旁的围观群众里,有民间军事爱好者通过装备和漆绘标徽,认出了这支部队的番号,通过窃窃私语迅速向四周传播。
震惊里混着惧怕的目光变成疑惑,然后再变成好奇,望都市民的面部表情由僵硬变得轻松,甚至有很多人笑了起来,指着远处的机甲指指点点,与身旁人讨论着铁七师的先进装备。
自宪历六十七年西林反击战打响以来,联邦军方出现在电视光幕上最多的部队就是铁七师和七组,随着许乐身份暴光,七组早已被人们淡忘,而铁七师却依旧牢牢占据着曝光率的第一名,也占据着联邦民众心目中受爱戴尊敬的第一名位置。
在全体联邦民众的心中,铁七师是反抗帝国侵略的旗帜,是联邦正义的化身,是联邦最值得倚靠的钢铁之师。
公路旁的人们和车里的人们,现在并不知道这支沉默庄肃的联邦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望都,他们好奇铁七师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却甚至没有一个人对此产生忧虑和担心,因为他们坚信这支联邦的英雄部队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保护联邦保护民众的利益。
有胆子大的男孩儿挣脱同伴的手,跑向黑色MX机甲,他跑过机甲覆在地面上的阴影,跑到比自己还要高的机甲掌旁,抬头好奇地望向空中庞大威猛的机甲身躯,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头去摸了一下。
有刚买了新鲜蔬菜,准备开车返回望都青年公寓的素食少女,走出城郊菜场,看到眼前的装甲车,被吓的一声尖叫,然后赶紧掩住了嘴。从身旁大婶的议论中知道这是哪支部队,她看着装甲车上面无表情却非常英俊的年轻战士,目光开始痴迷起来,抬手送上自己羞涩的飞吻。
前方的交流道与辅道已经打通,铁七师准备进入军备专用通道,装甲车缓缓启动,车上那名年轻的战士看着少女热情送过来的飞吻,再难保持冰川般的冷酷表情,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作为回应。
在此时此刻联邦动荡的局势中,任何无意识的小动作都有可能带来非常多很有意思的猜想或者误会,更何况是铁七师?
看着装甲车上几名年轻战士的挥手回应,路旁有刚开始在军史土星论坛厮混的菜鸟市民,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开始兴奋地向身边人宣布自己的推测,于是公路周遭望都市民们的反应逾发热情,甚至有人开始吹起了表示欢迎的口哨。
噗的一声轻响,一坨物事从人群中砸了过来,极为幸运地穿过半降的车窗玻璃,落到了车内杜少卿的膝盖上。
铁七师近卫军官们骤然一惊,反应奇快掏出佩枪准备反击,杜少卿挥手示意不要紧张,平静说道:“许乐这种人,不会在这种地方开枪。”
说完这句话,他拾起膝盖上那朵新鲜的花朵陷入了沉默。
……
……
凭借着体内大江河般的真气,凭借着背囊里的压缩能量棒,许乐在险峻的山脉里奔跑了一百七十公里,终于抵达了他所熟悉的望都郊区。
他的速度甚至比全机械化的铁七师都慢不了多少,然而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擦掉脸颊上的汗水与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
在立交桥下的某间电工房内,他看着正在逐批次进入军备专用通道的铁七师装甲车群,缓缓松开摁在ACW触发式皈机上的食指。
依然还是席勒说过: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杜少卿和许乐很了解彼此,所以他果然如杜少卿冷静预判的那样,没有选择在人群密集的此地开枪。
“肥顾,到底联进去了没有?”许乐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对着系统疲惫说道:“我们拦不住铁七师!只能试试最后的傻办法。”
……
……
军车内部空间极大,除了三排座椅,还有铁七师最重要的指挥系统。
戴着耳机的通讯军官忽然回过头来,紧张说道:“师长,有人同步了师里的通话系统,要求和您进行直接对话,他说……他是许乐。”
杜少卿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接过通话器,冷漠说道:“我是杜少卿。”
……
……
少年时期的许乐偶尔还能展露下牙尖嘴利酸刻的那一面,然而后来开始逃亡之后便变得越来越沉默,往往只会咧着嘴露出满口白牙一味憨实地笑着或蹦出几句简单而生硬的可以砸死人的宣言。
所以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合适的谈判人选,只不过此时联邦面临着从未有过的危险,而能够令杜少卿有兴趣与之谈判的对象实在不多。
“杜少卿,我很讨厌你。”
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充分显示了许乐的谈判风格,或者说昭示了他除了激怒杜少卿,从而让铁七师前进更快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能力。
“我讨厌你那身天天熨三遍的笔挺军服,我讨厌你像全联邦人都欠你钱似的死人脸,我讨厌你身上的冰块儿味道,我讨厌你梳的整整齐齐像冻结草原似的头发,当然你的墨镜还不错。”
“我讨厌你在作训基地里把周玉他们骂成狗屎的训话口气,我讨厌你的嚣张冷酷以为老子永远是天下第一,我最讨厌你和你的部队活的像台他妈的冰冷机器。而且为了证明自己坚持集体永远先于个人的治军理念,在铁七师已经全面换装MX之情况下,你自己依然从来不肯进入机甲座舱……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矫情的令人作呕?”
“但无论我怎样厌憎你,都很难在战场上对你生出猜忌的心理,多年前在5460的寂寞岭黄山岭一线,我的机甲已经奔亡整夜,惨到不能再惨,你为了铁七师的伏击计划要我冒险杀敌,我没有任何犹豫,便按照你的命令去做了,因为我信任你不会在战友背后开枪。”
“基于同样的原因,施清海查到西门瑾参与了临海州暗杀,策划了古钟号爆炸,我却坚持认为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我认为我很了解你,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堪为楷模的职业军人,你只不过在尽一名联邦军人的本份,服从联邦总统和政府的命令,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过了那个范围!”
“停下来吧杜少卿!就算你依然矫情,想要替帕布尔和他的政府还有那些理想殉葬,就算你坚持自己的职业军人范儿,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就再等很短的一段时间,等到弹劾案结束!”
“如果弹劾案通过,帕布尔就不再是联邦总统,你不需要服从他的命令,如果弹劾案没有通过,他依然是联邦总统,那你和你的部队又有什么必要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动荡?”
“如果你坚持,那证明你在恐惧,你恐惧你追随多年的帕布尔先生,你信奉多年的理想,原来已经被民众抛弃,你站不稳了。”
“杜少卿,你为什么沉默?因为我撕开了你职业军人的光辉面具,让你看清楚这道命令的前提就是帕布尔不再是联邦总统?”
“接受不是总统的命令或者不需要接受总统的命令或者等待,这很好选择!这不是物理学上的双生子悖论!这是清楚的事实!”
沉默了很长时间的杜少卿,终于淡然回答道:“已经很多年了,我知道当初那头老虎是怎样看我,联邦很多人怎样看我,他们都认为我是一个外表冷静内心狂热的理想主义者,其实他们错了又或者没错。”
“和三一协会里其他人不一样,我从来没有什么推翻七大家的理想,我人生的全部意义都在于让联邦强大起来,彻底击败帝国,除此之外别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感兴趣。”
“我不关心是七大家控制联邦,还是一位草根总统统治联邦,我只在乎谁统治下的联邦能够强大到彻底击败帝国。你我都很清楚,像七大家那样的腐肉像前任总统那样的政客,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只有帕布尔先生能够消灭七大家,然后令联邦真正强大起来。”
许乐的声音在停止一段时间后重新响了起来。
“杜少卿,如果你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击败帝国,那么你更应该清楚,在现在这种局面下,如果你坚持站在帕布尔总统一方,联邦必然陷入内战,你的人生理想只可能化为一场泡影。”
听着通话系统里传来的沙哑声音,杜少卿面无表情,缓缓解开军装的第四颗扣子,右手背上青筋一现即隐。
军服永远笔挺,军靴永远锃亮,黑色小羊皮手套,黑色的墨镜,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头发,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姿仪容,是这位联邦名将及全民偶像留给所有人唯一的画面印象。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头发前梢有些凌乱,笔挺的军服极为罕见的敞开,和那名完美的将军形象相去甚远。
“许乐,我也曾经认为自己很了解你,但这一天来,我始终有个问题没有找到答案——为什么你这个帝国人要来联邦做这些事?”
“为什么你刚才会用联邦击败帝国的结果来诱惑我?你或许并不知道,怀草诗趁着联邦内乱之机,已经在墨花星球上开始反攻。如果你是像她一样,试图趁联邦乱局为帝国谋取利益,那么你应该很乐于看到这一幕,正如你所说西林会宣布独立,然而联邦陷入内战。”
“为什么?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两国之间的战争。”
许乐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沉声应道:“国家之间的战争可能没有正义这种东西,但别的时候,这个可以有。”
杜少卿微讽说道:“四有帝国青年又要谈正义了。”
“我承认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更应该是一场私仇,我的最终目的很简单,我就是要帕布尔和那些人受到审判,但这个结果能否实现,对于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来说就是正义,哪怕是迟到的正义。”
“国战无正义,内战无英雄……”
墨绿色军车内,杜少卿看着指尖拈弄着的那朵鲜花安静了很久很久,然后唇角微翘,用嘲讽的语气说道:“要我停下,那你求我啊……“
通话系统内沉默片刻后,响起许乐前所未有认真严肃诚恳的声音。
“少卿师长,我求您了。”
……
……
越过庞大工程机甲临时砌起的金属桥身,望都郊区军备专用通道入口处沉默停着数百辆装甲车,逾百台黑色MX机甲散布于通道旁的原野间,警惕注视着周遭的动静,时刻准备进行火力压制。
被铁七师严密防范的许乐此时并没有感到太多自豪,通过ACW的瞄准设备,他看着那名军服复又笔挺的将军在重重保护下走进武装直升机,看着那七辆深色武装直升战机冒着望都上空的微雪腾空而起……
他始终紧张绷着的那根弦骤然一松,疲惫与伤痛瞬间占据全身,手扶着电工房的墙壁才没有倒下去。
和杜少卿进行谈判仿佛比和李疯子进行生死机战的压力更大,然而这就算是成功了吗?他并不清楚,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杜少卿会这样就被自己说服,只带着一个连的兵力就离开了铁七师大部队。
这是因为他不知道军车后排里被铐住的周玉,医疗车内像乞丐般凄惨还在昏迷中的东方玉,他也不知道那朵被扔进军车里的娇嫩鲜花,他更不知道杜少卿连续解开了四颗衣扣。
许乐现在更疑惑于对方先前那番关于人生意义的话,联想起这些年此人在墨花星球上对帝国部队展开的凌厉狂暴甚至是无比冷血的攻势,他真的很想知道杜少卿对帝国人的彻骨仇恨究竟来自何处。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温润如玉的那个部分,只是需要细心去琢去磨,才能剥去表面那层或许是理想或许是执念或许是念欲的硬壳,然后让玉心温柔地绽放光彩,照亮自己和旁人。
东方玉的硬壳是被许乐和七组在墨花星球上的态度动作一点一点如流水般磨去。
而这一天的杜少卿,许乐的子弹拦不住他,许乐的话也说服不了他,只不过因为周玉东方玉和那朵鲜花,或许在缓慢解开自己从不在外人面前解开的军装衣扣时,他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无论外在的因素看上去有多么重要,最艰难的选择终究要由自己做。
……
……
数十名身着黑色正装的特勤局特工迅速拉起警戒线,七架深色武装直升战机依次降落在总统官邸前的阔大草坪上,天空中的雪刚刚飘落并不大,然而直升战机旋翼吹起的烈风卷起草坪上覆盖着的积雪,撕扯着那些雪片四处飞舞,就像是暴风雪来袭一般。
帕布尔总统站在椭圆办公厅窗边,看着陆续从武装直升战机上走下来的铁七师官兵,看着最前方向官邸走来的那位将军,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深沉的失望最后化作死寂般的沉默。
他走到办公桌前,听着身后沉重大门开启的声音,没有回头,缓缓向杯中倒满一杯烈酒,然后静静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沉默良久。
“我已经想到沈离可能会有问题,那么现在轮到你有问题了吗?”
帕布尔总统情绪复杂询问道,伸手握住酒杯,似乎想要一饮而尽,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缓缓松开,双手扶住桌沿,身体微微前倾低着头。
面无表情走进椭圆办公厅的杜少卿摘下军帽拿在臂间,啪的一声立正敬礼,沉默片刻后说道:“是的,我有问题。”
帕布尔总统没有问杜少卿的问题是什么,自嘲说道:“当所有人都有问题的时候,那么很明显,有问题的人应该是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体仿佛变得异常沉重,扶住桌沿的疲惫双手已经无法承担,宽厚的后背微微颤抖,就像一座将要崩塌的山峰。
他的妻子在楼上卧室里不肯下来,他的女儿在楼上卧室里已经三年没有和他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官邸窗外远处隐隐可以听到沉默行军群众的口号声,而那些人三年前还曾经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
官邸内外无数工作人员还在紧张的忙碌,上百名特勤局特工尽职尽责地监守自己的岗位,草坪外的栏杆旁支持者们还在,杜少卿就在身后,然而帕布尔总统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孤单,仿佛只有一个人。
“总统先生,我认为这份出自李在道主席的应急方案有问题,同时我坚持认为,他不是真正的军人也不是单纯的政客,而是一个古怪的畸形儿,如果联邦按照他的设计走下去,会非常危险。”
杜少卿看着总统先生的背影,心情复杂而欠疚。
帕布尔总统双手扶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他下意识里抬起头来,望向草坪外那些支持自己的民众。
他看到那些愤怒甚至流着眼泪准备阻拦沉默行军的中年男人,看着那些因为铁七师武装战机到来而欢呼的年轻学生,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充满热情在街头散发传单大声抗议的自己,脑海中嗡的一声惊雷乍响。
……
……
(no war,我的菜,我喜欢。
像许乐对杜少卿那样诚恳认真严肃要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