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盲射二字,男人的眼神深了下来,倨傲的下颌绷得很紧,一个字都没有多留,直接迈开步子朝食堂走去。
那笔挺的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萧瑟入骨的冷。
副官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了,连恭维他都不行了吗?
拍拍脑袋,他也跟了上去。
大食堂里人山人海,江一言用餐的餐桌在最里侧、靠近后厨的地方,从他一进食堂,便被这几百名学生行了一套注目礼。
江大公子的出身决定了他适应这种场面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他面不改色地路过一桌又一桌,脸上英俊清隽的棱角动也不动分毫。
众教官见他来了,心道终于不用站着看学生们吃饭了——少校那一桌的饭菜早就备好了,但是他不来,教官们也不敢先动。
一路走到底,他坐了下来,教官们也跟着坐了下来,只听他忽然问了句:“人都齐了?”
副官立刻起身答话:“报告少校,14个班的教官都在。”
“我没问教官。”他抬起的筷子又摁在了桌子上,眼风淡淡一扫,似不经意掠过众人,众人只觉背后一凉,李教官尤甚,“我问的是你们班里的学生。”
再也坐不住,众人从他左手边开始依次起身汇报,轮到李教官时,她却有些迟疑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在桌案上有节奏地点着,耐心很好的样子。
不过大家都看得见他邃黑的眼底衔着一片霜寒。
“报告少校,6班应到39人,实到……39人,报告完毕。”
“是吗?”江一言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来,不退反进,“你们班的名册呢,去点个名,我听听。”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位年轻的少校怎么到了6班这里,突然兴致大发地听名了。
不吃饭了吗?
李教官头皮发麻,“少校……”
“嗯?”江一言嘴角扯着,要笑不笑,“有什么要汇报的直接说,我听得见。”
那讳莫如深的眼神压在李教官肩头,她整个人都快弯下腰去了,咬牙道:“报告少校,6班实到38人。”
江一言敲打桌案的手指停了下来,慢慢握成了空心拳。
须臾,他一字一字缓声问:“谁缺勤?”
副官一路跟着少校进来,也看到了男人路过各班餐桌时不动声色地淡然一瞥。
蓦地,他有种荒唐的直觉——
那一瞥之中,少校就已经发现谁不在了。
他此刻问起,只是为了听李教官亲口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李教官挺直了身板,头却埋得很低,“傅靖笙。”
“人呢。”
“加训去了。”
“加训?”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峰,嗓音凉了好几度,“她又干什么好事了?”
“没有,她一下午表现良好,加训是商先生要求的。”
商励北。
男人湛黑的眸里掠过一抹沉凝的思虑。
作为陆老将军的后代,商励北在这样的小部队里自然是有极高的话语权的。
就算他没有军衔傍身,李教官对他提出的要求也不得不言听计从。
“就他们两个人?”沉默半晌,男人兀自开腔问道。
“是,其他各班人都齐了。”
江一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道:“在哪。”
两个字言简意赅,硬是把疑问念成了没有起伏的陈述句。
李教官没看到他的脸色,只觉得压在头顶的两道视线更沉了。
她心里一哆嗦,嘴上迅速回道:“报告少校,在靶场。”
靶场?
副官突然想起来刚才路过靶场外围时听到的枪声。
竟然不是他们的人?而是学生?
“少校?”众人齐齐唤了一声。
副官回过神来,发现男人正迈着凌厉的步伐匆匆往外走去。
留下他们这一群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坐下吃也不是,站着等也不是。
大家都看着他,副官赶紧追上去,问:“少校,您去干什么?”
“他一个连部队都没进过的人,谁给他的资格指导学生用枪?”江一言声色冷峻,清隽的眉眼被乌云遮蔽,眸中酿着一场风雨如晦,“出了什么事,你来担责任?”
副官也反应过来事态的严重性,暗道李教官也太不会办事了。
可是转念一想,这事换了谁都犯难。
放眼这偌大的基地,敢拂商公子面子的也就只有江少校了。
……
傅靖笙打出最后一发子弹,直接翻了个身,仰躺在草坪上揉眼睛。
商励北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淡淡问:“满意了?”
傅靖笙知道他在问什么,也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下午她突然找到商励北,让他说通教官准许自己不参加今天余下的训练,留在靶场练打靶。
商励北虽不比江一言神枪手的本事,但在射击方面接受的训练也远胜一般教官,教她不成问题。
可惜他陪她练了两个小时便不准她再继续了,原因是天色渐晚,在这样的环境下视物,对眼睛伤害极大。
然而傅大小姐是出了名的不听劝,商励北从傍晚就憋着一口气,此时见她揉眼睛,更是火上浇油。
傅靖笙动作一顿,笑眯眯地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枪法进步了?”
商励北眼睑低垂,无风无浪地看着她笑弯的眉眼,漠然道:“顾左右而言他的招数对我不好使,我说过打完这梭子弹就结束。起来,别在地上躺着了,去吃饭。”
“我先去验收一下成果。”傅靖笙撑着地面起身,朝靶盘走去,大多还是在3、4环,成绩并不算好。
察觉到她的失落,商励北道:“欲速则不达,很多人第一次打靶连枪都握不稳,子弹落在后面那堵墙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你当江一言的百发百中是一天练出来的?”
傅靖笙的重点却跑偏了,好奇地问:“他真能百发百中?”
商励北面色微凝,薄唇勾起讽刺的笑。
说了这么多,她也只听进去了和那人有关的部分。
“他不光能百发百中。”商励北阖了下眼睛,他不愿在她面前夸赞江一言,但有些事,不是他不说,她就一辈子都不会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他还能做到更不可思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