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昊被他这么一喝,也立即反应过来,忙给江临发了求援讯息过去。
对面穿着一身黑衣的顾千钧缓步朝他们走来,猎猎秋风吹起他风衣的衣摆,像一双张扬在夜空之下的羽翼,邪肆阴鸷。
他手里把玩着一支装了消音器的枪,淡淡道:“我不故意把钥匙给她,怎么引你们到这里?”
邵玉城怒极反笑,眼里却无一丝笑意,“顾千钧,暴露自己鱼死网破,不像你的作风。”
“暴露不暴露,有区别吗?”顾千钧慢条斯理地反问。
他眄着邵玉城那张青筋游走、隐隐扭曲的脸,表情是与之大相径庭的冷漠无畏,“你们不是早就查到我头上了吗?实不相瞒,原定的交易就在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只要拖到他们运走枪械,随你们怎么处置我。”
“你还真是条忠心的狗。”陆君昊冷嗤,“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做大事的人,总要有牺牲什么的觉悟。”顾千钧被讽刺,却面色不改,“都是在为别人卖命,陆局何必讽刺我?”
陆君昊蹙眉,眸光愈发沉凝。
这个男人太冷静太工于心计,就连激将法也不能激起他半分波澜。
这下可如何是好?
真的军火还在他们身后的车里没来得及运走。敌在暗我在命,他们又被顾千钧算计了,那股境外势力肯定早有准备,会加派人手过来运输军火,他们的胜算太小。
到时候若是走投无路,就只能拼死阻止这场交易了。
哪怕,以身殉国。
邵玉城明显想的和他不是同一件事,他心中怒火翻了天,脸色是二十年未曾见过的狠戾阴沉,“顾千钧,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你放了顾千秋!让她离开!”
顾千钧闻声果然侧头看了被制住的女人一眼,视线平静深沉。
千秋被塞住嘴,只能惶然摇头,眼里全都是担忧。
这担忧,可有一分是为了他?
顾千钧眼睫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转瞬即逝。
很快他便抬眸望向邵玉城,冷笑道:“你们也知道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我本不想牵连她,是谁处心积虑把她送回我身边、让她去蹚这趟浑水的?邵玉城,你这种做法,也算个男人?”
邵玉城脸色一变,心中的懊恼悔恨汹涌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他就不该答应他们这个危险的请求!就算顾千秋自己同意了,他也该拦住她!
夜风寒凉,静默的天地间只有风声簌簌不止。
良久,邵玉城一寸寸收紧拳头,熨帖合身的衣袖被他紧绷的肌肉撑变了形,带着男人摧枯拉朽、摇山撼岳的力量感,“你放了她。”他一字一字道,“放了顾千秋,送她离开这里。你不是需要一个人质吗?我当你的人质。”
话音一落,不仅陆君昊满脸错愕,就连顾千钧运筹帷幄的表情中也揉入一抹怔愣。
他身旁,千秋开始疯狂地摇头,“呜呜”地出声想要说什么。
邵玉城怕顾千钧不同意,隔着稀疏凉薄的空气,平视着对方的眼睛道:“你拿住顾千秋只能威胁到我一个人。真到了要紧关头,我大哥他们肯定会以大局为重,不会顾及一个女人的死活。但我不同,我和他们是多年兄弟,我背后是整个邵家和整个D省盘根错节的势力,他们不会对我见死不救。有我在,我保证你这笔交易成功,让你全身而退。”
顾千钧微微眯起眼睛,“你脑子倒是比以前灵光了不少。”说得有理有据,连他都动心了,“有你做人质,确实稳妥。”
陆君昊紧张地注视着身侧的男人,时刻作出要拦他的架势,他绝对不能让邵玉城上去,否则事情真会像他说的那样发展。
可是,人质?
他脑海里闪过什么念头,快得让他抓不住。
陆君昊再次看向顾千钧,对方深如寒潭的眼眸却似提醒了他什么,那念头骤然在心中落定——人质!他们也可以抓人质!
与此同时,收到讯息的江临也给了他回应,只有一句话:顾氏夫妇在我手上,拖住等我,切勿让玉城冲动妄为。
陆君昊震惊不已。
他才想到这种可能,江临那边就已经把人搞到手了。
那个男人的心思真是缜密到恐怖,他是在得知事情有变的第一秒、甚至更早,还在防患于未然时,就看到了准备这步棋的必要性了吗?
这是何等掌控一切的大局观,这是何等敏锐机警的洞察力。
他很快收起心思,对顾千钧道:“想必你还不知道,你父母已经在我们手上了吧。”
顾千钧一怔,厉声道:“虚张声势!”
他虽然强作镇定,紧锁的眉宇却骗不了人,小声朝身边的手下急急追问,“老爷和夫人呢?”
手下立马去确认,片刻,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答:“少爷,不好了,老爷和夫人被劫走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顾千钧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踉跄着退后一步。
他恶狠狠地看向千秋,只差一个巴掌扇在女人白皙干净的脸上,“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绑了你亲生父亲来威胁我的男人!你说我卑鄙,他又比我好多少?!”
邵玉城不关心什么顾氏夫妇的死活,他眼中只有顾千秋。
此刻看到顾千钧刁难她,他想也不想便开腔冷嘲道:“你给我住口!谁稀罕绑那两个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老东西?老子他妈还怕折寿!马上放了顾千秋,我保证你爹妈平平安安的,否则,千秋掉一根头发,我就让他们拿一根手指来偿!”
顾千钧眼里恨意弥漫,唇畔却有笑弧,“你说,为什么这种好事总能让你捡着?你和我爷爷下了一盘棋,就轻易骗走了我妹妹的真心整整二十年。”他见邵玉城薄唇翕动,似要开口,便抢先打断,“别跟我说你这二十年同样照顾她、保护她。谁不是?”
“盖个结海楼就了不起了?我为了让她配得上你们邵家,连这种铤而走险刀尖舔血的生意都敢做,你呢,邵玉城?你除了下下棋弄弄墨,给千秋施一点小恩小惠,你还会什么?这二十年偏偏伤她最深的人也是你!”
他说着,黑漆漆的眼里仿佛冒出了猩红的血光,再也不如先前那么冷静,“你能为了她放弃你锦衣玉食的安逸吗?!你能为了她去死吗,你能吗?!”
这话一出口,连陆君昊这种情商不在线的人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顾千钧也用起了激将法。
他在刺激邵玉城。
而邵玉城……还真的被他刺激到了。
他眼底张扬的怒意逐渐沉淀下来,看似理智,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头一颤,“有何不可。”
顾千钧看了他几秒,“呵,好。”他把手里的枪别回腰间,“那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邵玉城沉眉望着他,“赌什么?”
“命。”他吐出一个字,全场皆惊。
只见顾千钧缓缓从腰间掏出了另一把手枪,一把左轮枪。
所有人都隐约明白了这赌局的含义。
顾千钧道:“你死了或者我死了,我都会放走她。”
邵玉城还没说话,陆君昊先开口了:“既然如此,何必赌这一局?你直接放人不就行了?”
顾千钧看也不看他,眼眸越过他的肩头,直盯着邵玉城深沉难辨的面色,“别人不懂,你应该明白。”
此时此刻,邵玉城脸上再无半点平日里嬉皮笑脸、漫不经心的神态,他很庄重,很认真地慢慢抬起眼睑,与顾千钧遥遥相望。
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点,顷刻间爆发了足以荡涤一切的火光。
陆君昊有种不祥的预感,皱眉对邵玉城道:“你别冲动。”
可是男人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只看着顾千钧,每个字都咬得清晰锋利,“我明白,因为我和你是天生的对手,不死不休。”
他从小家庭和睦幸福,有父母宠爱,有姐姐照顾,想要什么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
但那太简单了。
顾千秋和那些东西都不同。
她是一颗旷世明珠,她是千秋岁月中唯一的一笔绝色。
她,值得这个世间最隆重的礼遇,最盛大的仪式。
她不该是任何人轻而易举就配得到的,包括他在内。
邵玉城记得,他这辈子过得懒散轻率,很少有胜负欲。
第一次还是小时候在顾家,他以为激起他胜负欲的是当时台上无所不知的小顾千钧,可现在仔细想想,还不是为了当时他身后那道热切又好奇的目光。那是来自小顾千秋的目光,她在看他,从小就在看他,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在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何与顾千钧一较高下。
他很少心去和人争取什么,但是他不愿意在她的目光里,输给任何一个人。
思及至此,他看向了一直被捂着嘴发不出声音的顾千秋。
她像是被一道雷劈得呆在了原地,怔怔看着二人,脸上瞧不出什么出了震惊之外的神色。
邵玉城轻声道:“对不起,千秋,你的意中人,本该是个盖世英雄,而我浪荡了这么多年,辜负你一片深情厚谊。”
他的声音很小,连陆君昊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可是千秋却陡然瞳孔一缩。
她隔着老远,看清了他的口型,最后一句是:
宝贝,请让我为你一战。
心脏不受控制地被一股灼热的绝望占据——明明被他一句话烧得灼热,却又在同时,感受到了某种剧烈到将她灭顶的绝望。那种感觉冰火交融,极其煎熬。
她又是喜又是悲,疯狂到猛烈地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顾千钧不知邵玉城说了什么,他只看到余光千秋泪如雨下的一张脸。
他眼神一黯,“你这就开始心疼他了吗?千秋,我也可能会死。”
顾千秋猛地转过头看他,眼里的乞求越发深刻,他知道她是在求他不要这样做。
顾千钧闭了下眼,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千秋听完就愣住了。
邵玉城远远看到顾千钧从腰间掏出一颗子弹装进弹匣里,然后用力一拨轮盘,随意转动起来。
顾千钧走上前,邵玉城也迈开步子要过去,陆君昊反应过来,一步跨到他身前拦住他,“不能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你大哥交代?”
“我需要你对谁交代?”邵玉城睨向他,这一眼看似风波不起,却教一个常年在枪林弹雨里过活的军人都僵硬了脊背,“君昊,我是个成年人,我是个男人,我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老子知道你他妈想救你女人!但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等你大哥来了——”
“我知道我大哥通天彻地,无所不能。”邵玉城俊透的五官淡若山水画,不见浓墨重彩,却有清气满乾坤,“但是这一次,我想自己为千秋做点什么。等你有自己心爱的人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他不仅是为了救她。
更重要的是,他想让她知道,这二十年的情根深种,他并不比她少一分一毫。
陆君昊再说不出一句话,邵玉城不再看他,径直走向空旷的场地中央。
顾千钧道:“子弹是我装的,轮盘是我摇的,为了公平起见,你来决定谁先开枪。”
邵玉城接过枪,掂量了两下,“你先来吧。”
顾千钧没马上开枪,精通数学的他并不觉得邵玉城这个做法是怕死,恰恰相反,“先开枪的人有优势,你不会不知道。”
先开枪的人,活下去的几率是六分之五。
若有第二轮,那么第二个开枪的人活下去的几率,就只剩五分之四了。
邵玉城不以为意道:“所以我把优势给你。”
顾千钧眼风一厉,冷笑,“想让我投机取巧,在千秋面前丢脸?”
“我没这么想。”邵玉城皮笑肉不笑,“你就当是我胆小,不敢开枪,请顾少给我打个样。”
顾千钧眯眼审视他半晌,举起枪,对准太阳穴。
一枪下去,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