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华离去时是后半夜,萧子卿耗损过多陷入昏睡,她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连关怀嘱咐的话也没有,还是如来时一样乘马车原路返回。
水无尘还未醒来,她在他床前守到天明才离去。
记忆零零散散拼凑,她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水无尘醒来时听说云月华守了他许久,直至天明才回屋歇息,心中欢喜不已,正要起身去她时被告知云月华一刻钟前进宫了。
“秦叔,昨夜她一直在府中么?”水无尘掀开被子要下床的动作顿住,又靠回床上,一双蓝眸情绪莫辨看向站在身旁的秦叔。
秦叔如实道,“殿下昨夜外出,后半夜才回来的,守着公子直至天明才回的屋,歇息了一个时辰便进宫去了。”
“她去了何处?”水无尘蹙眉,一位带着面具且身着外族人服侍的神秘贵公子在禹城出现已引起不小的轰动,而且一路从辰国跟过来的暗线也禀报了此时,证实萧子卿已来了禹城,云月华外出半夜只会是去见他。
只是水无尘不明白的事是云月华千真万确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她是如何与萧子卿取得联系的,又或是说萧子卿何时进的水府与云月华碰了面。
难道是府中有萧子卿的眼线?
秦叔愧疚摇头,“殿下进了街角的茶楼后便失去了踪迹,派出去的人跟丢了,后半夜是一辆马车将她送回来的。”
“马车是谁家的可有探知清楚?”水无尘疲惫扶额。
秦叔点头,“一路跟踪马车回去的人来报,马车进了城中一座院子的后门,据说就是那位带着面具的神秘外族人的宅子,应该是长平王的落脚之处。”
果然如此,水无尘只觉头疼难忍,先前已设想过萧子卿会追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原本还心存侥幸安慰自己说云月华失去记忆,与辰国算是彻底断了联系,即便萧子卿来苍禹,而云月华在他身边,他有法子让萧子卿见不到她,但事实却是残酷的。
他闭眼苦笑。
秦叔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有如此颓然的神色,情字惑人,饶是绝顶聪明的公子也难逃这一劫。
“公子,三年前女皇让您去辰国找寻遗落在外的公主,所给的线索都是指向陆家,这件事极为隐秘,您是如何知晓殿下与公主是亲姐妹的?”
“是唐丞相告知我的。”水无尘凝神细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那日是他亲自送云月华进宫面见女皇与天司,女皇的态度很是奇怪,三年前还是满眼担忧的,三年后见女儿归来竟然透着一股子疏离,而天司对待女皇的态度也是奇怪。
天司待人向来冷淡,唯独对女皇不一样,但这一回却是不同了,甚至比对任何人还要冷漠,带着……厌恶。
他确定自己没看错,自小跟随的师父,那个只对女皇有柔情的师父竟会对女皇露出厌恶与不耐之情,而女皇对待师父的态度也是大不一样,曾经的有礼疏离的目光变成了期许恋慕。
他想不明白这三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回来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如同乾坤颠倒一般。
秦叔不知他心中所想,又问,“唐丞相为何会知公子的身份,还出手相助?”
“若我所料不差,辰国的这位丞相早已换了人,如今这位该是咱们苍禹的人,应该是女皇早些年派出去的人。”水无尘也是一脸茫然,心中猜测却无法说服自己。
果然,秦叔更加迷惑,“若他是女皇派出去的人,当初又为何与大长公主联手害死了公主?”
“秦叔是说当初陆悠然的死还有他一份?”水无尘略微讶异,这是他所不知的。
“公子休养这段时日,辰国发生了许多事,假丞相的身份败露,陆家前一任当家陆鸣之死与后一任掌家陆悠然惨死以及陆家覆灭都是他做的。”
秦叔将最近压下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这人八年前便潜入辰国,先是带有目的地接近当时还是尚书的唐丞相,暗中杀了知情的陆鸣,不知何时又害了真正的丞相取而代之做了权臣,直到长平王回归后才渐渐路出马脚,杀丞相夫人灭口时不小心让丞相千金撞破,事后受伤的丞相千金被长平王先找到严密保护,就在两月前在大殿上将假丞相揭穿,没成想这人甚是狡猾竟先逃了,只用了个假替身,如今辰国的逸王与长平王正全力搜捕他。”
听完,水无尘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真是疏忽大意,以往只觉着萧子卿是一个心无城府之人,到底是我轻敌了,有凌帝与逸王那样的兄长,萧子卿怎会如表面看着的纯良无害,恐怕这一次不仅是假丞相与大长公主要栽在他手上,咱们苍禹也堪忧啊。”
“公子,您是说……”秦叔不敢置信。
水无尘叹了口气,“萧子卿这次是有备而来,恐怕不止来寻月华这么简单,就算他想简单行事,凌帝定然也有别的嘱咐,在辰国的三年我也知晓一些辰国皇室的一些恩怨,当年的三王之乱就只有逸王活着,而这位逸王也不若外人所见到的那般只知风月不理正事,他比凌帝更让人恐惧,如今苍禹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他手中。”
秦叔已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自己跟在公子身边还有许多事是完全不知的。
“秦叔也不必担忧,这些事情就交给女皇与师父他们去烦忧,再不济,看在云月的面上,辰国应该不会对苍禹赶尽杀绝,只要将定国侯云霄安然送回,这份人情,萧子卿无论如何也会还的。”水无尘淡然笑道。
听他这么一说,秦叔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水无尘挑眉,“瞧秦叔这神情,莫不是云霄出了意外?”
“属下也曾暗中派人查探过,定国侯是与女皇见面后当夜失踪的,但是应该不是女皇下的手,毕竟他们曾是……”秦叔将‘夫妻’一词咽下,继续道,“当夜女皇便回了禹城,身边也只带着护卫而已,属下大胆猜测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定国侯带走的恐怕只有一人了。”
“秦叔是说是师父带走了定国侯。”水无尘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天司的能力非常人能及,更何况天司若要带走谁,或许根本不用动武力,智取也行,而云霄的软肋除了一双儿女外,还有失踪多年的侯夫人花倾落。
花倾落是谁,她是苍禹现任女皇。
水无尘蹙眉问,“可有人知晓当时女皇与定国侯说了些什么?”
秦叔摇头,“隔得太远,跟去的人不敢靠近,没听到女皇说了什么,但能确定的是当时定国侯是欢喜前往的,只是还未说上两句话便对女皇发怒,而后甩袖离去,当夜便失踪了。”
水无尘无言,陷入深思。
而另一边,云月华并非如出水府时说的那样进宫,而是改道去了天司府,在冷傲的天司的卧房里补眠。
她进府便说困了要歇息,如仙人一般不惹尘埃的天司竟露出无奈的神情,胳膊一抬便让人带她下去歇息,偏偏云月华似是故意找不痛快,硬是要去他的房里歇息。
大眼瞪小眼僵持了许久,终于还是天司大人妥协了,于是云月华在天司的大床上睡到月上梢头,醒来后继续在天司府蹭饭,夜里便缠着天司问东问西,嚷着要拜师学艺,学推算天命。
“你学这些东西没用,还是好好跟着太傅学些有用的治国之策,你的母亲……”天司颇为无语地看着快要整个挂在他身上的少女。
他知道她是谁,这具身子不是已满十八的陆悠然,是刚满十五的云月华,但他也知晓如今的云月华便是陆悠然。
云月华兴致满满问,“我的母亲如何?”
天司摇头,“没什么,她这一生过得过于辛苦,为了你们,她放弃了所有,你不该让她失望的。”
“哦?那我倒是想问问天司大人,您口中的为‘你们’放弃了所有之人是宫里那位男宠无数的女皇还是说这位伟大的母亲另有其人?”云月华松开他的胳膊,笑意敛去。
她忽然的转变并没让天司意外,他只怅然道,“当年若不是我一念之差,你这聪慧的丫头该是我的女儿,你母亲命里有一子两女,一子的命运倒算安顺,两女却命途多舛,皆是早夭之相,一命殒,一魂殇,这是苍禹皇室的诅咒,与外男通婚的诅咒。”
云月华浑身一震,抬眸看他,原来传闻非虚,苍禹天司真的知天命。
天司没看她,继续道,“十年前她愿意与我回苍禹是因为想替你们姐妹二人改命,她愿拿自己的生命作交换,但是我也只是*凡胎,如何能做这逆天改命之事。”
“事实上你依然做了,若是没逆天改命,我便不会出现此,此刻我只想知道,若是没有我,我的妹妹会好好活着么?”云月华出奇的镇静,这件事她想了许久,今日总要有个答案。
天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她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
“她会活着,但不会很好,即便是活着也是痴傻一生。”
“所以你才将我的魂魄留下,替她好好活着是吗?”云月华了然,心中困扰许久的疑团终是解开了。
天司望着夜空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过了许久才回眸看她。
“这是你母亲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