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青玉案还没死?花深深心中一震,却又是一喜。青玉案没死,如果尽快告知夏孤临的话,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冷冰在门外继续问道:“夏大哥走之前没有说他要去哪里?”玫瑰梅答:“没有说。不过,公子杀气很重。”
杀气很重?夏孤临的仇人都在魔界,他是不可能重新返回魔界去杀人的。那他究竟去了人界的哪里?那一定是对夏孤临来说,极其重要的地方。
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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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
清雪绵绵,芳华如梦。白衣剑客独坐冰封的山巅,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
约定的时候,就要来了。
他背对着一整座山的苍翠与雪白,等着那个黑衣冷面的人一步步走近。他眼前的浩渺云海中养着的蓝天,仿佛心中一泓碧水。黑衣人轻轻唤他:“师兄。”
一切仿佛回到从前,那个师弟刚刚被收入门下的早晨。师弟早早醒来,却蒙在被子里装睡,直到师兄起了身,在门外候了许久,他才笨拙得换好衣服,红着脸走出房间,停在师兄背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极不情愿得叫了声“师兄”。
被茫茫大雪倾覆的蜀山岁月,仿佛只因你叫我这一声“师兄”而存在……
晏离兮转过身,看到了他许久未曾谋面的师弟。曾经清冽醉人的双眸中,现在已经没有了灵魂。他陷入了失去爱人的疯狂之中,内心饥渴着一场心血淋漓的厮杀。晏离兮道:“你来找我,何事?”
“我现在只剩不到一成功力,需你助我。”
“有我助你,便可打败魔尊?”
“可。”
晏离兮轻笑。草庐中,已经温好孤鸾师叔珍藏的佳酿。两人临窗而坐,看着雪花重重覆上枯叶,枯叶不堪重负,从枝头坠下。鲜雪崩落满地。夏孤临喝了口酒,说道:“说起来,我和师兄的命运,还真是相似。蜀山学艺,堕入魔道,失去心爱之人……”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找魔尊复仇么?”
“是。我要用天下魔族的血来祭她。”
“你这样做又有何意义,死者已矣。”
“那日武府别时,师兄留话,说会在蜀山等我,难道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么?”
夏孤临望着窗外茫茫的大雪。其实好多事,师父告诉晏离兮,却瞒着他的事,他早就知道了。那个关于簇水剑和西风剑的传说。
百年前,襄朔在取天水之精,春风之气,满月之神,虚无为载,于冰焱铸剑池中铸造得簇水。名剑冠绝天下,苦寻百年无得其主。襄朔道,与其等待用剑之人,不如创造一个用剑之主。十年之内,来自蜀山的天才少年,将会取走天下至绝,簇水剑。
簇水剑名扬天下之时,世人未知西风。西风久贮独家铸剑池,一日被剑贪盗得,屠戮英雄豪杰,杀气如西风萧瑟,名动天下。武林人未知簇水深浅,竟将西风与簇水齐名而列。
西风剑的来历与实力,却只有襄朔一人知道。襄朔锻造簇水千次,只成一把,其余九百九十九,都只是败作。其中一把,因误用“西风”而使其剑性大翻大折,与设想中的簇水完全相反。性烈蚀霸道,不与别剑同室,否则侵蚀之。襄朔是以将此剑单独摆放,反被偷盗之人误以为绝世名剑。剑成名之后,世人皆称西风宝剑,襄朔也并未澄清。
除西风之外,其余九百九十八件败品皆被销毁。唯有西风,令襄朔难下狠心。此剑颇有灵性,不甘充当簇水的试验品,更不甘落于簇水之后。是以杀气腾腾,邪气日重。襄朔只等待着蜀山的少年剑客将簇水取走,西风不见了簇水,或许邪戾稍安。故一直纵容不管。
直到预想的时间,蜀山少年终于来到了独家铸剑池。却来了两个。一似簇水,冲淡恬然,雅量高致;一似西风,静则深不可测,动则锐不可当。命运可谓精妙。
两人选剑之前,襄朔特意暗示道,他们今日所选之剑,将暗示他们今后的命运。
不过数年,襄朔之言印证。取簇水的晏离兮,虽被魔将强掳入魔坛,但历经岁月,身心不染;取西风的夏孤临,虽被誉为六公子之首,但痛失所爱之后,却将杀手伸向魔界无辜苍生。两剑暗示之命运,看似截然相反,实则殊途同归。
如西风簇水同根而生一般,师兄弟两人一直不离不弃,亦敌亦友;如西风不甘落于簇水之后一般,夏孤临一生追逐晏离兮为对手;西风簇水的剑锋勾勒命运,夏晏二人,都经历过蜀山学艺,误入魔窟,痛失所爱。虽起因不同,却是颇为相似。手中之剑,早已代表了用剑之人。所谓剑客的命运,早在他们拿剑之时,被铸剑师一眼看破。
夏孤临是在晏离兮之后知道了这种种因缘。既生西风,何生簇水?若不是有师兄在,他夏孤临本该是天地间最强的剑客。命运不容假设,夏孤临的一生,注定要追逐着晏离兮。有时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被手中所握的利器诅咒了?剑给了他强大,也为他划定了不可超越的界限么?
“我非打败魔尊不可。”夏孤临道,“我需师兄助我。虽然,师兄从来不爱厮杀,只想浪迹天涯,逍冰自在。”
“我学剑,不是想当什么天下第一,也不是为了打败任何人。”
只是为了你。为了不被你超越。
这句话,晏离兮已经说了十几年。他先于师弟来到这世上,占有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但这并非他所愿。若一个人真可以按自己心中所想活下去,他只是希望可以时常像今天这样,与师弟观雪对饮,不问世事。
但在不问世事之前,师弟还有心愿未了。
“所以,如果你需要的话。”晏离兮默默站起身,从身侧剑架之上,慢慢抽簇水出鞘,“与我斩断这段因缘吧。”
晏离兮手中一练江河映雪,被夏孤临无神的双眸反复斟酌。晏离兮的一生,失去的所有,已经不能再改变。但是如果簇水西风不再存在,那么夏孤临的命运是否可以重写?
夏孤临还未来得及多想,水芒越过两人身前的酒樽,已向他刺来。他拔剑一挡。西风与簇水交汇的瞬间,天上安静的雪花在剑气激荡下开始狂舞。安静的洁白中,仿佛有恢弘的赞歌在唱响。
这将是晏离兮和夏孤临之间,最后的一次对决。没有胜负,没有名剑,没有赝品,没有谬误,真真正正得来一场心与心之间的较量。飘扬的雪花,见证着无数次相遇与重逢;剑锋冷淡,命运各自归鞘,互相牵挂的梦却如春苗一直绿到了枕畔;与她相遇的桥头上,深深浅浅的紫辛夷掩映着缘分;圆融无碍的月光下,她的微笑与舞蹈纷纷被野花埋没,她在红尘中率先早退,他却在因果之间迟到。
两剑交锋之处,他们的眼中倒映着爱人的亡灵。簇水的裂缝被白雪哗哗填满,冰冻,西风的呼啸亦被雪花缠绵。剑锋喝饱了鲜血之后,拿剑的人便要去寻找一个祭日,寂然复活。晏离兮在雪尘中后退,高高扬起了如冰凌厉的剑,剑上如响过千军万马,被他们踏破的裂痕,随着战鼓的奏响延伸开来。
其实,在蜀山等待着夏孤临的这些日子,晏离兮一直都心如止水。他独自一人,从早到晚沉默不语,眼前却总浮现着夏孤临小时候的样子。
他也在梦中见到自己被魔将清平乐掳走那一天的情景。门派上下,长剑林立。敌人如乌云般罩在山顶,战斗即将打响,五,四,三,二,一,各色火焰在敌人的身周炸响,点亮了苍茫的战场。那般强大的实力,好像不管怎么攻击都无济于事。晏离兮手执长剑,在战阵中单枪匹马得奔驰。他一转身,便看到了师弟追逐,眷恋的眼神。
对不起,师弟,这次,我注定要离你而去。
橙色的火焰燃烧了整个天空。双剑相交,狂风乍静,雪声喑哑。只有远处的灰色的树影在虚幻般得摆动。
两人与双剑一齐对视。视线胶着的一瞬间,轻得如同一串竹风铃被燕翅扫过的声音,簇水剑化作点点晶莹,缓缓融入大雪之中,飘飘洒洒,不见踪影。而夏孤临握剑的手上,开始缓缓行过绿色的流沙。西风剑被它自己掀起的强风风化,零落为尘。
晏离兮背过身去,捂着胸口,轻轻咳出一口鲜血。
“师兄……”
“今日,你我折剑相誓,今后夏孤临再无被西风与簇水主宰的命运,一切因缘,都由我晏离兮来承受。”
“呃?”夏孤临胸口一颤,他胸中忽寒忽热,摊开掌心,却发现其中有一绿一白两束火焰在跳动,继而消失。难道……
晏离兮折断两剑形体以阻断夏孤临命运的轨迹,同时祭献自身,向两剑剑灵发愿,将剑灵之力渡入夏孤临体内,助他功力增进百倍?
“师兄!”
晏离兮没有转身看夏孤临。他只轻轻道:“这场战事结束之后……你,会回蜀山来,与我共饮么?”
夏孤临点点头。他在师兄背后蹲下,看到两滴鲜血在雪地上闪烁,如同前世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