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屋里都是人精,看到武义候夫人如此作态迎合太子妃,何况又是太子侧妃的亲妹妹,得太子妃如此的看重,不过是舍一份见面礼和几句好话的事儿,众位夫人心中便有了计较。
姚姒哪里料到屋里的情形会变成这样,她朝太子妃不解的望过去,却见太子妃对她笑了笑,并示意她安心的去给各夫人见礼。姚娡也朝她打眼色。
事情到这里,姚姒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安国公夫人有了些年纪,见到这等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自然多了份怜爱,当下也给了个玉牌做见面礼。
定国公夫人座在她们中间,再要装作不闻不问却要失了礼数去。因此定国公夫人脸上扬起了一丝僵硬的笑容,看到姚姒给自己行礼,那身湖绿色的妆花禙子,简直衬得她削肩细腰,看她立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如一株清水芙蓉;犹其那双眼晴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见之让人忘俗。定国公夫人在心里冷哼,生得这样的好颜色,怪不得儿子口口声声地要娶她。
可再是不情愿,定国公夫人还是从头上拨了支白玉簪放到她手上,“今儿也没准备什么,这支羊脂玉簪且送给你戴着玩。”
姚姒也见过些好东西,那羊脂玉簪玉润出油,一看便知是上等的好玉,可定国公夫人脸上明显是敷衍的笑,她的眼神太过于凌利,带着些厌恶,仿佛能从她身上看出个洞来。她和赵斾的事,定国公夫人必定是知晓的,而今摆出这等姿态,很明显的,定国公夫人不喜欢她。
这个念头就像生了根一样在脑中盘旋,姚姒的心情直落到谷底,她忍不住去猜想,赵斾离京的时候说要她等他,只怕此去为了能让他的家族接受她,他将付出的代价也许是立下大功,也许是为定国公府谋得更大的利益,可是刀里来火里去,军功又如何是好立的?他将要面临多少的危险,赵斾究竟一个人又是承受了多少的压力?他,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她的,这一个又一个的不安,简直快要摧垮她的神经,下意识里她就拒绝定国公夫人这份贵重的见面礼。“给夫人请个安是应该的,哪里敢要夫人如此贵重的东西。”
定国公夫人笑得发寒,扣起她的手一语双关的道:“比起其它,这样的东西一点都不贵重,需知长者赐不敢辞,看姑娘的样子必定是个聪慧的,我瞧着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家出生,有些道理自然应该是明白的。”
定国公夫人拿玉比人,意喻赵斾身世贵重,非她这等出身之人能肖想的,话里讥讽她枉自读书识礼,却不明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知于礼不合却与赵斾私相受授,定国公夫人话里的弦外之音,简直就像当面在她脸上扇了几巴掌一样的难堪,纵然她一向镇定如厮,身子还是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脸色忽地煞白。
可这是赵斾的亲娘,若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定国公夫人是有理由生气的,毕竟是她和赵斾有错在先。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疼儿子的,一想到赵斾此去或许万分凶险,她的心便纠起来,这样一想,她望着定国公夫人,脸上就显露了浓浓歉意,“多谢夫人的教诲,夫人的话小女记下来了。”
定国公夫人看着面前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晴,里头仿佛盛满了歉意,可却是没有自己所期待的难堪,她不禁微微讶异。
如今看来,这姑娘倒有些道行,倒是不可小瞧了去。
一旁的郑芳华离姚姒并不远,赵斾与姚姒之间的牵绊,定国公夫人不久前已经影影绰绰地暗示过,刚才定国公夫人的那席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她掩起手上的帕子详装拭额,却是一声冷哼,脸上极快的划过一道狰狞。
她郑芳华出身显贵,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就不信会在姻缘上裁个大跟头。自小她就知道定国公夫人喜欢她,虽然这些年赵斾很少在京城,可只要他回京,定国公夫人便会下帖子接她过府,这样明显的意图,她岂会不明白。母亲也暗地里点拨过几句,她便知道定国公府的五爷,那个少年英才,连父亲都赞赏有加的儿郎,将来会是自己的夫婿。
可是这样顺遂的人生却叫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给打乱了,说得好听一点是太子侧妃的亲妹,太子侧妃如今可是承恩公刘家的义女,便是连本家的姓都改成了刘姓,她姚姒的身份就更加低到尘埃里去了。这样的女人,不过是被家族辇出来的人,姜家便是能沉冤得雪得以回京城来,依然也无法给她一个更好的身份。这样的女人连一自己的手指头都比不上,郑芳华想到这些,刚才被姚姒镇定从容的样子而给撩拨出来的火气便熄灭了几分。
郑芳华这一走神,姚姒却一气儿收下了一堆的好东西。珊姐儿是个好动的,早就不耐烦在长辈面前装样子,见姚姒这边该见礼的也都见完了,便给郑芳华使眼色。郑芳华的脸上很快就盈满了笑意,一转眼很是亲热的上前挽了姚姒的手,珊姐儿便打头,几个姑娘家给屋里的众人福了个礼,便跟着丫头退出了花厅。
姚姒虽然心里存了事儿,可还是给海棠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姚娡身边,她这里便只带了妙香一个,在郑芳华和珊姐儿的拉动下,无奈地进了待娇客的西花厅。
几人刚进门,便有个穿杏子红衣裙的女孩儿迎上来,眉眼笑得弯弯的,上前拉住珊姐儿和慈姐儿的手,用十分热络的口气笑道:“你们可算是来了。”说着,姐姐妹妹的一通打招呼。
姚姒跟在她们身后,晓得这迎客的女孩儿是承恩公府的孙小姐,名叫刘宛惠,小名叫惠姐儿。上次姚娡出阁,姚姒远远地曾见过她一面。
刘宛惠亲热地和郑芳华等人寒喧几句,仿佛才看到姚姒,她微微一笑,眼中的不甘愿一闪而过,活泼爱笑的她转眼很是甜糯的叫了声“姒姑姑也来了。”
姚姒平白无故地长了一辈,心中很快便明白过来,必定是太子妃有交待什么话下来,可越是如此越是令姚姒疑惑不已,眼下承恩公府及太子妃对她和姐姐的态度,很有些费人疑猜。从前承恩公府待她可没眼下这般的客气,刘宛惠刚才眼中的不情不愿她并没错看。
姚姒只得忍下心中的窦疑,微微笑道:“你是惠姐儿吧,这声姑姑实在不敢当,咱们年岁相当,不若你叫我姒姐儿吧。”
刘宛惠刚才那声姑姑本就没多少诚意,如今看她这般拒绝,她自然是顺着台阶下,“姑姑吩咐了,那惠姐儿便不推让了,我就叫你姒姐儿吧。”
能进得承恩公府的门来做客,可都算是京城中的名门贵胄,姚姒认得的人廖廖无几,刘宛惠拉着珊姐儿及郑芳华等人很快便与屋里的小姐妹们说成一片,姚姒并不往上凑,看到靠近落地罩那边零落地坐了两个女孩儿在说话,她笑着和人点了点头,便带了妙香坐过去。
丫鬟上了茶水点心,姚姒才疲乏的嘘了口气。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点心的样式很是别致,看上去像是十二套花模压出来的形状,再看屋里摆的十六扇云母屏,一色的花梨木桌椅,往来的丫鬟穿红着绿的,姚姒不免暗叹,承恩公府不愧是百年旺族,衣食住行无一不藏着深厚的名门底蕴。可这样有底蕴的家族,为何还需要这样示好她和姐姐呢?
姚姒越发的想念起赵斾来,如果有他在,必定万事都难不倒他。她这才明白,原来她竟依赖他至深,那种信任就像融入骨血里,他就是她生命中的一部份,心微微痉挛起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爱他入骨。
闺阁中的女儿家,能玩乐的并不多,可到底没了长辈在身边拘束,不知是谁提议来玩击鼓传花,鼓声停,谁手上拿到花,便要作应景的诗一句,作不出来的便罚酒一杯。
刘宛惠既然身为主家,自然要殷勤周到,这样的闺阁嬉戏寻常她也爱玩,虽说免不了要饮酒,可承恩公府有专门为小姐们准备的果子酒,不多吃自然不会醉人,这样一想,刘宛惠便吩咐丫鬟婆子开始布置起来。
屋中的小姐约模十多个,丫鬟婆子搬了长案铺上桌布,在每个坐椅前准备了各色的小点及果子酒,又叫了个说书的女先生来击鼓,会笔墨的丫鬟准备文房四宝做记录,不一刻丫鬟从园中摘了朵刚开的牡丹花,万事便俱备了。
郑芳华亲自来挽姚姒的手邀她,“今儿难得人齐,不过是闺阁中的嬉戏,妹妹万万不能推脱了。”
姚姒被她挽住了手,只得随她起身,击鼓传花的游戏从前在姚家姐妹们无聊时也会玩耍,只是和这些名门闺秀们一起,到底有几分不自在,想要推却了,却叫郑芳华的话给堵了,“听说妹妹也是书香府弟出身,妹妹若是不肯赏脸,那便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姐妹了。”
姚姒哪里还能推脱开去,只得随她坐上了桌。
桌子两边坐满了十来个姑娘,看样子都是认识的,那女先生很是伶俐,刘宛惠一声吩咐,女先生便口惹悬河将游戏规则说了一遍,在座的小姐们俱是一脸紧张又兴奋的模样,姚姒不由得抚额。姚家的闺学她两世加起来也没上过几年,可姚家自诩为书香门弟,这些做诗填词的雅乐,自然对她们姐们很是下了些功夫的,这以牡丹为题倒也不算难。
女先生的鼓开始敲第一遍,牡丹花便恰好落在了珊姐儿的手上,珊姐儿朝刘宛惠嗔了句,“好哇,捉弄到姐姐头上来了。”
刘宛惠便吃吃的笑,“姐姐可冤枉人了。”说着朝那击鼓的女先生一嗔,“姐姐你瞧,妹妹这可作不了假。”
屋里几个相好的姐妹也笑作一团,郑芳华点了点珊姐儿的头,“偏生你要作怪,可要快点作出诗来,不然这杯酒可是要喝定啦,不如妹妹替你捧樽可好?”
郑芳华这一作弄,珊姐儿自己也笑了,微一沉思,便呤了一句“迟开都为让群芳”,这一句呤出来,侍笔的丫鬟连忙记上,郑芳华和慈姐儿几个都拍手叫好,珊姐儿却并无得色,笑着说道:“接下来就看各位姐妹们的佳句了,听说外院那边有士子们在斗诗,咱们可要为闺阁女子争光了。”
珊姐儿的话很有些鼓舞人心,男女蒙胧情思,哪个少女不慕春,击鼓的女先生适时又击起了鼓,这一回,却凑巧落在了姚姒的手上。郑芳华似笑非笑地道:“姒姐儿,这可真是巧了,想必这诗是难为不了你的,快快快,咱们可都等不及了。”
姚姒微一思量,便接了句“贵地栽成对玉堂”,这句当然没有珊姐儿的出彩,只不过平平一句毫无新意,郑芳华不由在心里暗自冷哼了声,看到姚姒那幅万事不惊的从容样子,趁人不注意,她转头对身边的贴身丫鬟吩咐了几句。
鼓声一停一落,又有几句诗出来,慈姐儿的“红艳袅烟疑欲语”,芳华姐呤一句“素华映月只闻香”,花儿传到郑芳华的手上时,只见她很快便呤道:“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
满堂叫了一声“好”,郑芳华连连自谦,姚姒这会子算是看出些眉目了,在座这些小姐们,隐隐以郑芳华和珊姐儿为首,刘宛惠其次,今儿看来这一出击鼓传花,只怕京中明日就会有佳话传出来。
刘宛惠说了句“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也得了满堂彩,几遍鼓下来,倒得了些佳句,姚姒干脆不去淌这个混水,很甘愿的喝了几杯果子酒。
郑芳华一直在暗中留意她,看她喝了几杯果酒便上了脸,绯红的脸颊越发衬得容颜似玉,郑芳华顿时心生一计,她又朝身边的丫鬟低语了几句,过不多久,这花便总能落在姚姒的手上,落了五回姚姒便只作得两句,其它均是一杯饮尽果子酒。
刘宛惠便朝郑芳华看去,郑芳华却对她笑了笑,刘宛惠只得叹息一声,这郑芳华看来对姚姒存了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敌意,这会子约模是想看姚姒出丑,刘宛惠一向懂得站干岸,再说太子妃确实待这姐妹太好了些,她的心里很有些不舒服,那声“姑姑”到底是太过折了自己的自尊了,罢了,只要郑芳华不要太过份,她且睁只眼闭只眼罢。
姚姒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几杯,妙香在她身后干着急,低声的劝她“姑娘,这会子要不要紧,要不我扶姑娘去那边歇会子醒醒酒可好?”
姚姒也察觉到了不妥,为何郑芳华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这击鼓女先生虽然做得不那么明显,可十回有五回花都落在自己手上,这样的捉弄,她在心底哂笑,看来今天是有人想要自己出些丑了。
又过了两轮,姚姒又喝了一杯,便真真切切的露了几分醉态,“不行了,这花儿仿佛和我作对似的,妹妹不胜酒力,这就不陪姐姐们耍了。”说完,便作势要下桌去。
郑芳华连忙上前拦住她,“这可不行,咱们这才刚来兴致,你可得陪我们再耍几轮,不然我可不放你下去。”一旁自然有人替她帮腔,“是呀,这才到哪,再说这里也没外人,你便是酒意上头,咱们也不会笑话你的……”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并没有人替她说话,姚姒只得抚脸笑道:“那说好了,就再陪姐姐们耍几轮,不怕姐姐们笑话,若真是吃醉了,我姐姐必定会责罚,姐姐们可再不能让我出丑的。”
听话听音,都不是笨人,姚姒的话里多少存了些警示,郑芳华便掩嘴笑,“好好好,不过是图个好玩,再玩几轮,咱们也尽兴了。”
接下来,倒没有真个捉弄姚姒了,只不过最后一轮时,姚姒还是接到了花,此时她已有些醉意了,头有些醺然,想着这最后一轮了,再喝一杯也不打紧,哪里知道这杯中却不是果子酒而是真正的梨花白,姚姒看了看众人,只见郑芳华笑得森然,“妹妹快喝,这最后一轮了,咱们诗也作得尽兴了,妹妹这酒也喝得尽兴了罢。”
芳姐儿也在旁边开腔,“怎地,妹妹想赖了不喝?这可不成,看来妹妹果真是深藏不露的,诗文也作得,这酒也能喝,妹妹很是佩服。”
姚姒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如花似的笑脸,酒杯一倾,满满一杯梨花白便一滴不剩的入了喉咙,梨花白入口绵醇,可后劲却是很足,姚姒原本就不胜酒力,饮完酒便让妙香扶了她去外边醒醒酒。
妙香人小,又是头一次来承恩公府,才扶着姚姒到廊下吹了一阵风,便有个圆脸的丫鬟笑呤呤的上来说道:“看姑娘这样子,约摸是上了头,前头有处凉亭,那边有处更衣室,不若奴婢带姑娘去那边醒醒酒?”
姚姒半眯着眼,见面前的丫鬟打扮确实是承恩公府的装扮,便点了点头,那丫鬟便上来与妙香一人一边的扶了她出了西花厅的院子,又走了约一柱香的时候,假山亭台便多了起来。姚姒的头越加晕乎,简直半倚在了妙香的身上,那丫鬟便扶了姚姒往一旁的石櫈上坐下,便和妙香道:“这样可不行,这位姐姐,不如这样吧,姐姐且沿着这条道一直向前走便能到花厅里,姐姐还是拿件披风来给姑娘披上,省得姑娘着了凉。”
妙香经她一提点,才发觉这处风较大,姑娘醉着很容易邪风入体,这样一想便点头同意,“那就拜托姐姐先替我照顾一下我家姑娘,我去去就来。”
那丫鬟自然点头,见妙香拨了腿就跑得不见影子,她半抱半扶起姚姒,便往那假山里头去,姚姒虽然神志晕昏,心里却时为书香警醒着,这丫鬟的行迹倒有些可疑,她顿时清醒了几分,倚着那丫鬟走到一处假山处就扶着那山壁再不肯往里走了,“就到这里歇会子吧,我头晕得很,走得远了呆会我的丫头只怕找不到我了。”
那丫鬟回头四处望了望,这才对姚姒笑道:“奴婢就听姑娘的,不过这里风大,再往里走几步就正正好背风,我夫姑娘过去吧。”说着不管不顾,拉了姚姒就往假山里头走。
姚姒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厉声一喝,“你存心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是存了什么目的?你若不说,我这就大声叫喊,我姐姐虽然只是承恩公府的义女,可若我此刻出了丑,到底也是你承恩公府没脸,你可想清楚了。”
那丫鬟脸色一白,想也没想转身就逃也似的跑开了去,姚姒倚在假山壁上,强作镇定,奈何洒劲上来,看什么都开始模糊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