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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仪水&简离邈(六)

    惠宗皇帝从后宫的醉生梦死中醒悟过来的时候,裘氏母子羽翼已丰。
    尽管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想尽办法的折辱十六皇子,千方百计的试图除掉他,却依然功亏一篑,无奈的看着惠宗皇帝先一步咽气。
    惠宗皇帝临终前,最牵挂的自然是他两个宠妃,以及宠妃的子女。
    皇帝糊涂了大半辈子,到这时候,回光返照,倒是清醒起来了。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宠爱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冷落中宫,连带嫡子嫡女都饱受折辱,甚至女儿陈国被逼到愤然自.尽的地步。
    纵然他跟裘氏乃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积怨下来,也没什么感情可言了。
    所以指望临死前说几句好话,就能换取宠妃母子的生路,那是不可能的。
    惠宗皇帝只能强撑着宣旨,要求十六皇子无论如何不许废弃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位份——其实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不过是皇帝无能为力之下的自我安慰罢了。
    如果这时候惠宗皇帝的圣旨真的能起作用的话,他肯定是要求废掉十六皇子,改立宠妃之子。
    但裘氏却冷笑着答应了:“位份?哀家当然会保留她们的位份——毕竟哀家也很想知道,九泉之下,你带着这两个贱妇见到太祖皇帝陛下时,太祖皇帝陛下会怎么说?!”
    她这么讲时,惠宗皇帝还没死,却已经自称“哀家”,对丈夫的憎恨可想而知!
    而惶恐伏于榻侧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未及呜咽出声,便已被掩上嘴拖了出去——裘氏阴恻恻道:“黄泉路上自会相见,又何必非要在人世间来一场当面诀别,陛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惠宗皇帝大行的钟声才敲响,大开的宫门尚未迎入应声而至的百官,先有禁卫四出,将两位宠妃的眷属党羽,皆枷锁下狱,抄家封门。
    城阳王府亦在其内。
    城阳王妃对于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她很平静的随着婆婆与丈夫,以及一干侍妾、庶出子女被拿入诏狱。
    当天下午,接到消息的仪水郡主携丈夫简离邈打通关节,来看望她,一见面就哭了:“母妃,怎么会这样?”
    “母妃自有主张,你乖,不要哭,跟离邈回去,有什么事情听离邈的,啊?”那时候城阳王妃因为跟裘氏母子有约在前,所以自觉处境无碍,和和气气的哄了一阵女儿,也就使眼色让简离邈把她拉走了。
    但仪水郡主不知就里,自然不能对娘家的处境视若无睹,她本能的想到了去找晋国求情。
    按照她这些年来对晋国的帮助,她以为晋国顶多就是无法干涉新君,帮不了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拒绝自己的。
    在进门之前,她甚至考虑好了如果晋国表示无能为力时,自己该怎么表示不介意,才能最大程度的免去这个堂姐心里的歉疚。
    却不想进了公主府之后,晋国似笑非笑的听完了她的要求,端起茶水抿了口,却慢条斯理的说道:“按说妹妹这些年来没少给我搭把手,如今城阳叔父一家子都下了狱,我是怎么都不可能不帮忙的!只是妹妹啊,这俗话说的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的同胞弟弟我清楚,他可不是糊涂的人!是绝对不会诬蔑叔父一家的,如今他们进了诏狱,那么当然有进诏狱的理由!”
    “你却非要我在这种事情上帮忙,这不是撺掇着我明知故犯,不把《大睿律》放眼里吗?这可真是太过份了啊!咱们做妇道人家,最要紧的就是温驯知礼——本来这回叔父一家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这个亲生女儿,还是唯一的嫡女,也是跑不掉的!现在宫里已经放你一马,你却不知道珍惜,还跑到我这儿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说说你……你这叫做姐姐的怎么说你呢?”
    仪水郡主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这位郡主虽然因为自幼生长优渥,没什么城府,但晋国这番话中的恶意与落井下石,再天真的人也听得出来——她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情况,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冷,竟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念在你早年对我还算恭敬的份上,这回呢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看出她脸上毫无掩饰的震惊与受伤,晋国却觉得说不出来的畅快——终于,终于啊,终于到了这一天!
    将这位公认的千宠万爱于一身的宗室明珠,狠狠的踩在脚下!
    从这一天起,仪水的所有荣华尊贵,所有宠爱重视,所有无忧无虑,都将远去;
    而她晋国,却将一跃成为这个皇朝无法忽视的存在!
    在晋国看来,这些原本是她这个惠宗嫡长女该有的!
    冷笑着看着仪水郡主含着泪,跌跌撞撞的告退离开,晋国舒畅之余,也有些隐约的不忍。
    她想了想,在仪水离开后片刻,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然后,她在大门的缝隙里,看到门外的马车畔,仪水扑进来接她的简离邈怀中无声恸哭。
    那个帝都上下无数少女肖想过而且仍旧在肖想着的男子,只着寻常的青衫乌幞,然而他伸手搂住妻子轻声抚慰的动作,却依然美如画卷。
    晋国在门后看着,忽然想到多年前,她寻死的那时候,一度以为简离邈对自己有意,或者会装作对自己有意。到后来才发现,这人眼里,从来只有仪水郡主一个人。
    甚至晋国仔细回想起来,简离邈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妹妹,妹夫,这是怎么了?”想到这儿,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晋国咬了咬牙,忽然走了出去,微笑着看向简离邈,“好好的怎么在这儿哭起来了?”
    ——以前你看不到我,没有关系,因为那时候的我,原本就被掩盖了风头,确实不如你的妻子仪水郡主鲜丽尊贵;但现在……
    晋国得意的念头尚未结束,未想简离邈却依然没有正眼看她,只低着头,看着她面前的石阶躬了躬身:“打扰殿下之处,万乞饶恕,臣这就带内人走!”
    说着二话不说,打横将已经哭得有些神智不清的仪水郡主一抱,转身送入车内,跟着自己进去——竟走得干脆无比!
    徒留晋国一脸青白的站在原地。
    那一刻她心里满是羞辱的同时,恶念越发高涨——原来夺去了你赖以尊贵的娘家,你依然不算一无所有!
    因为你还有一个爱你爱到眼里只有你的丈夫!?
    晋国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仪水失去简离邈!
    ——当时裘氏跟显嘉帝都忙着继位的事情,自然顾不上了解晋国私下里做的事情,等察觉时,还是新册的苏皇后都有点看不过眼,给婆婆请安时,委婉的提了提:“之前仪水郡主与晋国姐姐十分亲善,媳妇料想姐姐现在对仪水郡主也非常感念的。只是城中眼下许多人不知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似乎有些误会?”
    裘氏当时没说什么,过后使人一打听,不由皱眉,特意唤了晋国进宫:“你怎么折腾起仪水来了?她祖母城阳王太妃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跟她生身之母城阳王妃却帮咱们娘儿几个极多,你弟弟能够熬到现在,城阳王妃功不可没!就是仪水不懂事,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念着旧情,你也宽宏大量点不是?”
    “仪水仪水仪水!”然而晋国一听这话就沉了脸,冷笑,“究竟仪水是您的女儿,还是我是您女儿?您那么喜欢她,索性认她做女儿好不好?以后我也不出现在您面前,免得碍您的眼!”
    “这是怎么了?”裘氏愕然,“难道仪水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
    说到最后一句,裘氏脸色也阴沉下来。
    “她之所以又善良又心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城阳王府把她护得很好?!”晋国没有正面回答,只切齿道,“换个人在那样的景况下长大,谁还能比她差了去不成?!母后您说句良心话,当年我年纪还小的时候,论温柔贤淑,比她差么?!可您也不看看,我嫁的是什么人,她嫁的是什么人!”
    裘氏沉默了一下,终于会过意来,女儿这是在嫉妒仪水——裘氏因为陈国的死,对自己的儿女一直抱着深刻的愧疚。
    在她看来,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当娘的不争气,争宠争不过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的话,自己的孩子,也不会除了代国之外,个个年纪轻轻就满身是伤。
    倘若现在无辜被晋国针对的是其他人,而不是仪水郡主的话,裘氏其实不在乎让女儿发泄下的。
    但晋国偏偏挑了仪水郡主,这不免让她头疼了——当然这不是因为裘氏足够知恩图报,而是因为:“你这些年确实受委屈了!好在现在你弟弟出了头,窦家是别想再爬到你头上,你不喜欢窦斯言,和离就是!不过仪水你不要随便动,城阳王府固然好处置,她那个生身之母,你婶母端木嵩可不是好惹的!尽管这些年来她没少帮你弟弟,却也防了咱们一手。你知道端木嵩是锦绣堂嫡女,他们海内六阀底蕴太深厚,你弟弟虽然有手段,一来到底年轻,二来他的身体,这些年中都是锦绣堂的医者帮忙掩饰的……这时候怎么能针对仪水?”
    毕竟无论裘氏还是陆氏皇族,祖上发迹到现在都才三两代,根本没办法想象海内六阀那种门第,会藏着怎么样的手段?
    万一城阳王妃借着派遣手底下医者给显嘉帝诊治的机会,对显嘉帝的身体做了什么手脚怎么办?
    裘氏生倒是生了好几个儿子,然现在活着的只有显嘉帝一个了。显嘉帝现在也就一个才四岁的长子陆鹤霄在膝下,倘若他现在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异母兄弟,会同意让个四岁小孩子登基?
    退一步来讲,即使陆鹤霄真的登基了,他会更亲近生身之母崔氏,还是祖母裘氏跟两个姑姑晋国、代国?
    裘氏辛辛苦苦忍到这会,眼看胜利果实已经到手,还没尝出个什么滋味来呢,难道就要便宜了崔氏不成?噢,如果显嘉帝这时候死了,也不会便宜崔氏。
    多半是苏家——苏皇后作为陆鹤霄的嫡母,自己尚无所出,如果陆鹤霄登基,凭崔家的家世,根本不可能跟苏家争,必然是乖乖的将陆鹤霄交给苏皇后抚养,让苏家挟天子以令天下!
    到那时候,裘氏母女算什么?!
    更不要讲,这时候惠宗皇帝才咽气呢,而仪水郡主早先对堂姐晋国的照拂,知道的人可不少!
    如果这会新君的胞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恩将仇报,传了出去,那些帮助过新君登基的人,岂非要人人自危?
    尤其是,苏家。
    一个不好,这场胜利说不得就要成为水月镜花了!
    裘氏将这番关窍苦口婆心的告诉了女儿,末了叹道:“何况你弟弟因为朝堂上的缘故,决定对端木嵩毁诺,不但不将简平愉交给她处置了,还要大力提拔简平愉!你该知道,端木嵩连夫家都舍弃了,可见在这世上,真正让她上心的就两件事:一个是燕国太夫人的仇恨,一个就是她女儿仪水郡主。咱们已经要在前一件上刺激她,这后一件,无论如何不能再犯了!”
    晋国知道裘氏说的对,只得暂时按捺住了汹涌的怨毒。
    但这份怨毒,却越发的在心中积累酝酿,直等黑暗之花盛开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