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扶泠又早早下山去,周边小镇的小妖小怪被她清理得差不多了,下山村民谁人不叫她一声“扶仙姑”。
村民皆道她善,其实她不过是想多刷些好感,待到日后躲不过被栽赃陷害时,扶生派不至于迅速被牵连沦为过街老鼠,她得再往周边扩散威名,多给扶生派树立好的形象。
今日天气倒是怪得很,本来晴天朗朗,走至一田野小道间,忽而天暗风起,不消片刻,雨便稀稀拉拉地落下来了,淋得扶泠一身白纱衣转瞬便贴在身上,倒说不上冷,只是无端带了些雨水湿腻的重量,总叫人觉得不舒坦。
这田野也大,大抵是这村户人田地聚集,周边望去,村落竟隔了好一段距离,扶泠勉强疾步前行,雨势渐大,雾气自农作幼苗中腾起,朦朦胧胧间竟得见一破旧庙宇高立在前。
扶泠觉得奇怪,又感受不到妖魅气息,但还是进了去。
内里干净,似乎常有人打扫,庙中只得见一长约70厘米的泥塑雕像,似是风吹又无人修葺,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轻纱腾云的女子,看不清其面貌,蜘蛛网在她衣袖间缠缠绕绕的,倒生了几分缥缈感。
窗外雨势渐大,扶泠干脆拖了地上的蒲团盘腿坐下,背对着那女雕,看着窗外的雨水发呆。
这庙里的气息嗅着,像是被遗弃的地仙,这种地仙多是由着百姓香火长年累月地拜香供奉而生,香火一熄,地仙法力便弱下去,最后沦为灵力低下的精怪,寿命与凡人一致。
这庙宇失修几十年了,地仙早该入了土,这气息闻着,倒是生机勃勃得很。
未免又......过于生机勃勃。
那气息渐渐浓郁,扶泠眼皮一抬,空中一阵凌厉而无形的风袭来,她微一侧身,手臂间“撕拉”一声,外衫划个大口子,倒是没伤着内里肤肉。
抬眼回看,那雕像女子已不再是腾云模样,她坐在莲花石座上,手中把玩着蜘蛛丝,明明是石头身,却十分灵活。
“被占了灵身?”
扶泠心下一沉,腰间灵剑一抽,便要上前。
“你是扶生山的灵修?”
那雕像微微凑上前来,似要将扶泠看得仔细些,话语带着青年男孩的喑哑。
“你识得我?”
女声男音,那嘴巴一张一合的,口型又对不上。
“不识,你扶生山上仙君于我有恩,你且走吧,我不杀你。”
那雕像又道,居于高位,眼神里仿若睥睨众生。
“呵,一个小妖怪,口气倒是狂得很。”
扶泠也懒得与她多说,手中一道金光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那雕像女子手腕,“啪咔”一声,手腕便落在地上碎成碎石裂块,四散开来。
那雕像女子被惹怒,两人缠斗起来,女子攻势猛,几个回合,庙内一片狼藉。
这地仙为何不露背后,这么几个回合,扶泠也找到了软肋,趁她不注意转到她身后。
竟是用蜘蛛网绑着一个少年,少年闭着眼睛,似在沉睡,生得倒是好。
扶泠一惊,这......好得像那孽障。
“不准动他!”
雕像青年的声音清脆,被惹怒的焦急,扶泠被砸来的石块逼得退后了几步。
是说这声音怪异,可不就是那孽徒的声音么?
怪不得错过了扶生山收徒大会,原是被困在了这儿。
她这徒儿灵根纯净,怕暂时成了这地仙续命之法。
倒也巧妙,她正念叨早日了结这孽障,这不就是送上门来了么。
扶泠心思顺转,手下招式也认真起来,一道道金光精准地激在雕像身上,转瞬,那雕像身上尽是碎沙窟窿,这雕像护身后护得紧,竟是一点没伤到身后绑着的少年。
那石像逐渐残破,终是不敌,砸摔在墙面上,似是为了保护少年,雕像碎下前将少年被妥帖用蜘蛛网挂在房梁上。
扶泠冷笑,心道一丘之貉,腾空靠近少年,喃喃道:“孽障,入了轮回,来世当个好人吧。”
雕像法力已尽失,对少年的禁制已消除。
少年似乎感受到危险,长睫轻颤,随着他的苏醒,蜘蛛网开始摇摇欲坠。
扶泠不敢等他睁眼,怕看到那双惯会骗人的清澈眼神,到时下不去手,手里金光聚齐,利落直抵少年心脏射出,却恰好那蜘蛛网断裂,那金光恰好割在少年肩上,鲜血转瞬染红了肩膀。
“仙君,救我!”
少年睁眼,无力往下垂落。
扶泠本忍住不看,但耳微动,听到有凡人踏步前来的脚步声。
若是看到扶生派修士见死不救......
扶泠瞬间反应过来,那少年已被她下意识释放的紫绫安稳地护住,放在地上。
“多谢仙君。”
那少年似乎被吓到了,顾不得伤,眼睛里泪眼连连,跪着道谢。
“不客气。”
扶泠在门口,下意识隔他一段距离,皱眉,撇过眼不去看他。
这厮生得好相貌,唇红齿白的,这要哭不哭的模样实在可怜。
真是气人,惯会用这容貌骗人。
正胡思乱想之间,一对老夫妻进来,背着装满草药的背篓,想是村里的医者。
两位老者见着小孩重伤和修士模样的扶泠,心下了然。
“可是扶仙姑!真是菩萨。”
“这可怜小孩,怎受如此重伤!”
二人一边前去查看那小孩伤势,一边向着扶泠夸赞不已。
扶泠颔首,坐在一旁打坐调息,修复灵力。
少年嘴甜,教两位老者十分心疼,帮着包扎好了肩膀上的伤口,欲带他回家修养,被少年拒绝。
“谢过爷爷奶奶,我乃沥峰山谢易,前往扶生拜师而来,眼前这位也是扶生的仙君,她会带我上山。”
三双眼睛看向扶泠,其中少年一脸苍白,一身白衣包裹着单薄的身躯,肩膀处已被白布包扎好,流血已止,对着扶泠笑得讨好。
扶泠长睫微垂,她可没忘上一世这孽徒骗她保护时,也是这般孱弱诚恳,一副可怜模样,却到底......是信错了人。
“嗯。”
扶泠看着两位老者期盼的眼神,应下。
“多谢仙君。”
少年笑开,似是有些激动,眼中竟然有泪意。
那要哭不哭的模样,可真是从小到大都相差无几,看来是小时候就用得炉火纯青了。
小时候带他修习,装得一手安静乖巧,倒是没发现这么腻人。
古语有言:儿有泪不轻弹,偏生这娃儿跟水做的似的,怎么就练就了什么想哭就哭的技能。
这容貌来说,哭相亦是极养眼的。
扶泠只看了一眼,就厌恶地别开眼。
不多时,扶泠带着少年和两位老者告别,往扶生山方向走去。
谢易走得一瘸一拐,扶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为了跟上扶泠,还是加快了脚步,动作大了些,扯得伤口微微渗血,但也一声不吭。
“仙君......”
他挣扎着开口。
扶泠停下,冷冷转身回望落后的少年。
“仙君可否慢些,我......我跟不上。”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嗯。”
扶泠面无表情地应道,放缓了脚步,斟酌片刻,询问:“沥峰派乃是大家族,你为何不在沥峰修行?”
“我自小无父无母,因着舅父是沥峰门主,才舍我一处栖息。”少年顿了顿,又小声道:“我表哥不太待见我,在沥峰过得太苦。”
少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谢易无父无母,少时过得不好,扶泠上一世是知道的,但并不是这么早就知晓。
仙门大会上沥峰继承人谢漾是最先被废除修为,谢易下手颇为狠辣,谢漾那惨状令人唏嘘,沥峰人散布言论,都道是谢易复仇来了。
她后来认真打听过那些旧事,那时也曾想过,若是谢易做的,倒是合情合理,毕竟谢漾这厮,小时候实在坏得让人生恨。
孩童时期的恶意,纯粹直接,谢易的确过得太苦。
扶泠本来想探他是否心思深沉,但看着他这受委屈的可怜模样,自然知道是真情流露,心里微微苦涩。
若是她早年多关心谢易,不让这些陈年旧事伤他心绪,会不会扭转乾坤呢?
枯燥而漫长时间里,谢易在断情峰上陪伴她的感情岂能轻易消散,断情山上的谢易也是乖巧的,处处将她照顾得妥帖。
“罢了,你随我回山吧。”
扶泠叹出一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