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的百姓皆知道,自那北蛮一仗,他们的皇帝换了,一年来,新皇将那北边收拾得服服帖帖,人民安居乐业,每每提起新皇,皆是赞不绝口。要说这功臣,自是不能少了如今如日中天的荥王和左相。说来也是奇怪,历朝历代,哪一次新皇登基不是要将朝臣大洗牌,却唯独这位新皇,仍旧是重用前朝之人,最重要的左相位还是那一位,甚至是荥王殿下都未改称号,想来新皇也是个重情义的。
莫问昔进得这宫中,也是已有一年之久,人人称她昭和郡主,这后宫清冷,平日里,竟是只有她与那皇太后二人耳。许太后年过三十,保养得好,问昔有时看她,只觉得可惜,这般的美人,不该就如此蹉跎。
问昔曾经问过她,为何不想着出宫去过日子,许太后只是笑笑:“本宫自入宫以来,便是已经没有了退路,哪怕这后边的年岁都如这般,也是要熬得,这便是后宫女子的命。”
问昔自诩江湖之人,多少有些侠气,总觉得不乐意了便可以一走了之,此番无论如何,也是不明白她何故要留在这里。做着这有些尴尬的太后。她不是凌肃的母后,却偏生担了这太后的名号。
左偃经常会进得宫中,教问昔习字,一年,聪慧如她,已可以写出一幅过得去的书法,懂一些往日里不大明白的词。
这日她仍是举着紫毫,想着那人的样子,临摹那字帖,却听外间公公的声音:“皇上到——”
她从里边迎出来,正见得自己的义兄,如今的皇帝凌肃,正往这边走来,一派儒雅的样子,叫她总感觉他仍是那易宝阁的男子,而不是如今呼风唤雨的皇上。
她上前矮了矮身,虽说是不大习惯,但是许太后还是教了她些许礼仪,知道而今的大家闺秀该做什么样子的行礼,凌肃观面前的女子,虽是矮了身,面容却是淡淡,不禁笑了笑,这性子呀,终究是改不掉的。
“问昔近来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宫里人却是少了些。皇兄,我娘,也曾经住在这儿吗?”
凌肃抬头看看那昭和殿的牌匾,点点头,当年煦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因着顾城的缘故,父皇却是在宫里给他们安排了这处寝殿,而今,他将这寝殿赐予他们的女儿,也算是全了父皇母后的心愿了。
“朕观莫问年纪也到了,可有什么心上人?”
问昔陡然抬头看着凌肃,面上有些红,却摇了摇头:“皇兄为何突然如此问。”
其实凌肃哪里不懂,自第一次见她,他便知晓,自己这个傻义妹,满眼都是那个冷面的人,他特意将她放在宫里,想着能让他们多见见面,自己没事也能在那萧鞘面前多提一提,只是一年了,他们仿佛不仅没有靠近,反是更疏远了些,自己有时候也是闹不懂,那个面瘫王爷是个什么意思。
若是说无情,分明那日归城时瞧见他面上神色,瞥见问昔一袭衣角不自觉的笑容,即便很淡很淡,他却是瞧见的,只觉得石头也会开花了。可若是说有情,这么久来,每次下朝他哪一回不能来瞧一瞧?他却竟是真的一次也无。甚至自己还特意与他说了,这后宫没什么嫔妃,他自可随意,却只得来他一句冷淡的:“你也是时候该立皇后了。”
凌肃摇摇头,坐下去,顺拉了问昔坐在对面,认真与她说:“问昔,朕是想着,你确实也是到了年纪,这京城里如你一般的女孩子,早早便定了亲事,如果问昔有心上人,朕便给你赐婚,如果没有,朕便为你挑选,如何?”
问昔没想到他竟是说得如此直白,一时有些愣怔,心上人……什么叫心上人呢?心里止不住地会想起,会不经意地模仿着他的样子去写字,这……是心上人吗?可是……这个人,她说了,凌肃便可以赐婚了的吗?
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些日子以来,他分明是不想看见自己,总是远远地避开,以往,她总担心他会嫌弃自己不够好,不够帮他做事,现在……现在,还可以说什么呢?
“问昔……没有……”
凌肃听见身前的女子这般轻声的回应,默默叹了口气:“那朕便为你好好挑一挑,如何?”
“问昔……”她咬着唇,“问昔不急……”
“你不急,你师父,也当是要急的。”凌肃顿了顿又说,“朕与你师父,皆是男子,终究也不知道你的心意,如果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与太后说说。”
问昔沉吟一下,抬起头问:“皇兄,问昔想可以随意出宫。”
“出宫?”凌肃皱了皱眉,“最近南边有些不太平,卞都有些苜国的人来去,你现在是郡主,出去恐是不妥。”
“皇兄,你忘了……”问昔站了起来,“我却没有忘,问昔是琤云掌的传人,亦是使得动岁久剑,出不得问题的。”
凌肃这才想起来,他的义妹,也曾是夜门的一部分,又怎是那一般的闺阁少女,自己确实是多虑了些,便点点头,掏出了一块令牌来:“你便用着它来回吧,记得莫要暴露了身份。”
“问昔知道!谢谢皇兄!”
是夜,荥王府的书房内,暗夜禀道:“回门主,近日唐家堡的人派人来言,苜国相爷一夜暴毙,苜国皇帝又终日流连病榻,掌政大权现在一应在褚侯手中,那褚侯心狠手辣,但是领兵却是奇才。苜国将士无不听命于他。只此人野心不小,必是留有后招,只怕对大泽不利。”
扇子轻轻点在桌角,那座上的人似是在思考,片刻才言:“叫夕颜近日多留意些,每日子时来报。”
“是!”
暗夜关上门出来,只觉一阵风影刮过,带了些凉意,警醒地回身追去,却终究没有抓到丝毫,难道是自己多疑了吗?如果不是,谁又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潜进荥王府还能如此迅速地撤去?暗夜自觉自己轻功不差,竟是没有窥见风影分毫,当真是奇事,或许,真的是自己多疑了吧,摇了摇头,跃身往杏枫园去。
暗处的墙角下,问昔轻轻吐了口气,多日不用这轻功,竟是退步了许多。复又缓了缓,才一个跃身,也往暗夜消逝的方向掠去。
风过无痕,方才她待过的墙角,转出了一白衣的男子,手中执扇,遥遥望向那远方,嘴角竟是轻轻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