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乍然吹开房门,卷着她雪白的裙角飞扬出很好看的形状,靳凝兮纤纤玉指捏着手中的瓷瓶,笑得残忍又妩媚。
惊恐如同一条冰凉的蛇从脚底爬起,顺着林嫣若的裙角爬上她的心口,又勾着细颈,晕开了一片凉意。
她摇头,身子抵在柜子上却是后退不得“靳凝兮——”
“在。”凝兮偏头,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过去,将瓶子上的塞子扯下,笑得纯良“皇后娘娘何事儿?”
白绫翻飞,林嫣若羽睫猛烈地颤抖着,朱蔻紧紧扣着桌子上的图样“过去的事情,你当真要这样还给我?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你现在来杀我,不也是多此一举?”
“我从不认为这是多此一举。”凝兮嘴角始终带着一丝得体的笑容“相反,我觉着只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我并不觉着有什么问题,皇后娘娘也无需再为我考虑了。”
冒着白雾的瓶口步步逼近,林嫣若惊恐的向后仰着头,嘶吼一声“那君洛呢?”
凝兮一顿,抬眸看着她,似嘲似讽的一笑:
“君洛?皇后娘娘不是已经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摄政王不管么?现在摄政王的真正死因你就算是不知道也算是清楚一二,你知道真正害死他的人是谁不是么?难不成皇后娘娘还要以君洛为筹码好躲过这一劫?”
皇后轻吸一了口气“君洛就算是被君雾杀死的,也定然跟你脱不了干系,难不成不是么?”
凝兮抬眸,浓若点漆的双眸起了些许寒意。
“我说对了?”林嫣若见此轻笑一声,从桌案上顺道一旁,嘴里不住的道“如果不是你没有死,君洛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你装死也就罢了,可是你偏偏出现在君洛的面前,君洛的死不就是你造成的?”
心跟着一紧,凝兮紧抿着唇不说话。
是应该说被戳重了痛处么?
林嫣若低低的笑了,一头素发有些松散,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靳凝兮,我本来以为我够狠心的了,没有想到你却比我狠心!你才是杀死君洛的罪魁祸首!你才是!”
凝兮皱眉不语,便见林嫣若像是疯了一样蹿到一侧,直接抄起地上的烛台朝她丢了过来——
带着烛泪的火对她袭来,凝兮偏身躲开,烛台落上白绫,霎时间撩起一片火光!
光风忙把靳凝兮护在身边,神色紧张“主子,着火了,我们先走吧?”
大火来势汹汹,几乎是一条接着一条的白绫,凝兮亦是沉着脸,看向准备逃跑的林嫣若,狠狠道:“掰开她的嘴!把药灌进去!”
林嫣若大惊,慌慌张张的转身就跑,却被霁月拦住去路,毫不迟疑的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控制在其中,抬腿踹上她的膝盖,皇后闷哼跪下,看着凝兮身后的漫天.怒火,好像有什么场景要从脑海中冒出来。
凝兮面无表情的掰开她的嘴,唇角微勾,一瓶子怼到她嘴里。
瞳孔猛缩,灼热又撕裂般的疼顺着嗓子灌入肠胃,好像是一路劈开了的熊熊烈火,她哀嚎出声,却愈发难受。
她记得她梦见过这样的梦。
宫殿,火光,靳凝兮……
一瓶药喂下,凝兮随手将药丢在火力,林嫣若骤然脱力,扣着自己的嗓子想吐出来,娇嫩的嗓子此时此刻皆是沙哑的低吼,同凝兮有过之而不及。
凝兮出门在不远处站定,望着烧的通红的半面宫殿,以及跪倒在烟雾之中无力挣扎的林嫣若,她微微一笑:“从此以后你我不再相欠了。还望皇后娘娘走好。”
嗓子灼热,林嫣若有些喘不过气,她泪眼婆娑的抬头看向门口,忽然起身朝着门口奔了过去。
纵然殿中染着大火,站在门口两个直挺挺的侍卫依然纹丝不动,却在她即将奔离的那一瞬间,举起刀拦在了身前。
“皇上有令,皇后娘娘不得出宫,还请皇后娘娘回去。”
两串泪珠骤然从美眸落下,林嫣若惊恐的摇头,吃力又沙哑“着火了,你们是没看见着火了吗!”
“着火又何妨?这火毕竟是皇后娘娘您自己点的。”
凝兮淡淡接话“皇后娘娘还是不要失了仪态,毕竟怎么死都是个死,皇后娘娘还是好好等着吧。”
止不住的恨意涌上来,热浪卷着寒风一波一波的扑上她的后背,林嫣若赤红着眼:“靳凝兮,我就是死,我也定然要化作厉鬼缠着你,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尖锐得满满都是恨意,凝兮听着也颇感舒心。
“可我从来不信报应啊。”
携着一丝笑意,她美眸中映着跳跃的光:“事在人为,若是这天上真的有报应,当初,你们抢了我的家,杀了我的父母,抢了大晋的江山!你们怎么就没有报应!怎么就没有人报应你们!!”
怔忪一瞬,火舌便卷过皇后的脸颊,她吃痛的尖叫一声却是无处可躲,身上的袍子燃着火光,尖锐的疼痛蔓延在身体四周——
“啊!!”
凝兮后退几步,见着火势顺风越烧越旺,火红得几乎是染亮了半面天,热气一波接着一波的涌上来,房梁上的凤头轰然倒下,满身是火光的林嫣若渐渐被掩在火势当中。
耳边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和她的撕心裂肺的哭号。
元安急匆匆赶到皇宫门口的时候离老远就看见了那么大的火光,红彤彤的染了半边天,像是老天泼上的一滩红红的血。
宫中大乱,离老远百姓也有所察觉,尖叫声哭喊声连连,收拾东西四处逃窜,生怕要打仗了。
百信们的哭声弄得元安觉着心慌,不禁用力的抓了抓柳叙的手,止不住的嘀咕着:“完了,完了,这下怕是要完了。”
柳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惯常温和的笑意里竟多了一丝冷然。
“我们进去吧,郡主。”
元安重重点头,惊慌的左右看着,刚一踏进宫殿便见满地皆是尸体,染了血的地面像是一张粘稠的毯子,每走一步都印着一道黑红的脚印。
越是这样,元安的脸色越白,她倒是不怕死人,她只怕是羽国要亡。
“郡主。”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柳叙抬头看向对面尚且还在打斗的两队人马“您看。”
打斗声倒是不大激烈,却是看得元安胆战心惊,瞧着韩将军同林至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她有些迟疑的朝后退了退,更是不知道自己要过去还是要离开了。
万俟笙平静的站在房梁上,正巧着这两对打得有趣,又见元安晃晃悠悠的跑了过来,胖乎乎的脸上很是焦急。
宫门未曾点灯,好在他的视力还算是不错,能看见柳叙投递过来的眼神,和他细微的小动作。
山河令,在这里。
他回以一笑,正见元安先皱着胖脸喊上一句“你们别打了!”
周遭静了一瞬,举起来的刀子尚未落下。
韩将军的脸色黑了,素来他都是最厌恶元安的一个,元安是皇上的人,手中又持有山河令……
见他们都停手看过来,元安有些心底发虚,向后窜了几步“若是让圣上看见了,岂不是要误会你们二人没有什么好心思?韩将军,林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林至同韩将军对视一眼,韩将军冷笑着看向元安“郡主,这林大人竟然带着人准备杀进皇宫,臣奉命保护皇上,难不成还要停手不成?”
林至眼珠子一瞪“休要胡言乱语!我说了我是来接家父的。”
“接国丈怕是用不了这么大的阵仗吧?”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韩将军抹了把脸上的汗,趁着这个时候也喘了一口气“林大人可真是会找借口。”
元安心里头听着,瞧着两个人的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是说这两个人是合伙进宫的么?怎么在这里还打上了?
她疑惑的看向身旁的柳叙,柳叙亦是微笑着回望着她,那素来温柔的眸子里透着冷刃般的寒光,从上到下一路冻下去。
元安瞠目,下意识的要后退,绿色袍子却是一晃,她的手便被人扯住,她大惊,匆忙要挣开牵制,却顺着力道扑过去,胸口多了一只手,什么东西便被拿了出去。
“柳叙!!你!!”
她惊慌的抬头看向头顶的人,柳叙脸色依旧是一派暖意,眸光却是冰凉。
“山河令在这里。韩将军。”柳叙轻轻一笑,双指夹着山河令“还请韩将军接好。”
韩将军一怔,便见山河令急速飞来,元安惊慌尖叫一声,韩将军还不等放映过来,面前变多了一只手。
“是我的了。”林至嘴角勾着,抓着山河符便朝着宫里跑“韩将军还是省一省吧?”
韩将军大惊,伸手要去抢,便见林至跟打了鸡血似得浑然不觉着自己很累似得,领着他们的兄弟跑得飞快,直往深宫里去。
“还不快追!”
韩氏咬牙,抓着大刀嘶吼一声,跟着追了过去。
“不要!”
元安惊慌低吼一声,使力脱了柳叙的牵制,回身就对着柳叙一巴掌,可柳叙岂会从,身手麻利得很,直接飞身躲开,平静的将她望着。
“郡主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气?元安浑身发抖,肥肉颤着“你们这些男人果然在我身边就没有一个好人!!”
柳叙低笑“柳叙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是好人。”
心里止不住的寒意涌上来,元安气得面色狰狞,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柳叙……你隐藏了这么久,你可真能耐啊。”
“自然。毕竟我还是对郡主您用了一点儿心思的。”柳叙温柔道。
元安气极,声音几乎喊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们喜欢么!才能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我!你说!!”
柳叙笑容有些冷了,青色的袍子飞在墨色中划出冷然的弧度:“郡主杀人无数,自然也是不会记得柳叙的父母与妻子了。”
元安一震。
柳叙的笑容愈发诡谲。
凝兮这边的火势越来越旺,宫人们惊慌的搬来水桶灭火,凝兮也跟着混入其中,提着裙子脸上一派紧张之色,一路朝着养心殿的方向飞奔过去。
正巧,万俟笙同沈良之一路飞向养心殿的上方,宫人们人人自危,惊慌的站在原地不敢抬头,唯有凝兮三个人奔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发髻都有些发散。
国丈面如死灰的站在养心殿的门口,不走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公瞧着后宫那面止也止不住的大火,脸色一黑,急急忙忙的推门进去禀告。
门刚推开,便听见一丝沙哑的女音:
“国丈!不好了,皇后娘娘殁了!!”
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老人一震,震惊的抬起头看向靳凝兮,几乎是无视了她那一张脸,僵硬的张了张嘴“你说什么?”
凝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后娘娘的宫殿失了大火,皇后娘娘她,烧死了。”
“咣当——”
国丈瞠目,空洞的双眸中顿时滚下两串泪珠,脸上一派兴奋之色的林至亦是大惊,手中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咣当一声响,帝王大步走出了房门。
凝兮迅速转身往回跑,君雾却也飞一样的到了门口,沉着脸看向凝兮“你站住!”
回头跑的宫女脚步顿也没顿一下,提着裙子跑得更欢实了。
君雾咬牙,正欲飞身跟上去,站在门口的发愣的人忽然全身一震,咳出一口黑血出来,正喷上他精致的龙袍之上。
君雾呼吸一滞,怒意滔天的扭头看向身旁的人——“放肆!”
老人家的身子晃了几晃,赤红的眸子看向君雾,嘴角还不断的溢出黑血来。
公公皱眉,赶紧拦在皇上前面,看他一脸紫青的模样,显然就是中毒之兆。
国丈中了毒?
这厢国丈也只觉着身体如火烧,仿佛是失去爱女之后全身的痛楚奔涌而来,一股火上来便咳出一口血,接连不断的染在他的飞鹤上。
好半晌过后,他幽幽的开了口:
“我家世代忠臣,羽国的江山也是我同先皇打下来的。皇帝登基之时老臣亦在背后支持,皇后娘娘侍奉皇上多年,怎么就落得了这样一个下场!?皇上!!!你没有良心啊!!!”
“大胆!!”
眉头一竖,公公扬手一巴掌,力道大得让国丈晃了晃,又将帝王牢牢的护在自己的身后,咬牙切齿的指着这个老东西:“你竟敢侮辱皇上!?皇上不灭九族已经是皇上仁慈,况且皇后娘娘犯下宫中大忌!死得其所!国丈还出言不逊,当心咱家扒了你的皮!”
一口血随即喷涌而出,国丈捂着心口退了两步。
揪心般的疼痛好想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林至赶紧上前将老父亲搀扶住,惊慌道“爹,你怎么了爹!!”
瞧见国丈身后的人,君雾冷哼一声,意味不明的将眼前人望着:“国丈当真是有备而来,怎么,这身后带着的几个人是打算逼宫不成?”
林至一听便毛了,也更知现在就算是求饶皇上也断然不会请饶了她们,索性瞪圆了眼珠子道“臣只是听见父亲进宫久久未归特意过来看看一看,却没有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皇上当真是好狠的心,竟然要将臣的父亲置于死地!”
脸色一沉,君雾的眼睛眯了眯“将他们抓起来。”
身后士兵出手,林至又被而来,直接将地上的东西举起来:“谁敢!?”
众人惊了一惊。
山河符?
君雾狞笑上前一步,逼得两个父子踉跄后退“你以为你手中拿了山河符朕就不能将你怎么样了?”
愚蠢!
林至瞳孔紧缩,见因为帝王这一句话又开始骚动的人群,他挺了挺脊梁,直接双手掐着山河符“若是我毁了他呢?”
他觉着这山河符薄薄的一小片,应该是不难掰开的。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靳凝兮喘着粗气靠在万俟笙怀里,瞧着地上的父子与他们后面仅剩几个的人,不由得摇了摇头。
“太蠢了。”
山河符的铁可是玄铁,那么薄薄的一小片都是那般结实,其实说坏就能坏的?
君雾冷笑连连,也不急了,好整以暇的瞧着他“那你弄坏,朕瞧瞧?”
林至抖了抖,没有底气的吞了口口水。
“皇上!”
刚毅的男音破夜色而入,君雾抬头,正见带着长刀的韩将军急急忙忙的朝这面赶来,他不由得低笑一声“今夜可真是痛快。”
“人齐了。”
沈良之敲了敲扇子,看韩将军在皇上面前站定,正义凛然的举着手中的大刀,显然是为了保护皇上而来。
君雾上前几步,给两个人有足够撕打空间,也给了自己足够闪躲的空间。
却似乎是有所察觉,他抬头朝着凝兮这面看了过来。
凝兮下意识的一躲,又见君雾的目光缩了回去,不像是看见了的样子。
她心里有些发毛“是不是已经看见我们了?”
“不是已经,是早就。”沈良之脸色也不大好看,瞧着凝兮道“你这身白衣服太晃眼了,一会儿怕是要出问题的。”
凝兮一震,抓了抓万俟笙的衣角,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紧张。
万俟笙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没有事儿的。”
凝兮抿唇“不然我先回去吧。”
她不想在最后关头成为他的累赘。
可万俟笙却是一派从容的笑意,回首看着将他们渐渐包围起来的人“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