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抿了抿唇,铁青着脸问道:“皇上答应他了?”
不回答皇上的问题,反倒抛了个问题出去,足见他与明德帝的关系。
明德帝捋着胡须笑,“你的掌上明珠,朕怎会不问问你的意思就随便赐婚。”
楚倾松了口气,神情却有些别扭,似是有了委屈不知该同谁说般,一股脑朝明德帝抱怨起来,“皇上你替臣评评道理,臣以前糊涂,冷落了女儿十二年,女儿大病后父女间关系才好了起来,说句让皇上笑话的,臣现在看女儿比臣的命都更重。臣女以前跟她文嘉表哥关系比较好,病后终于不搭理文嘉了,臣正高兴呢,没想程钰突然凑了过来,说要娶她,这不是跟臣抢命吗?更别说静王府家里的那堆烂摊子,臣除非落马摔了脑袋才会把女儿嫁给他!”
他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明德帝笑着点点头,盯着他瞧了会儿,打趣道:“那你最近落马了?朕怎么没听人说过?”
楚倾垮了肩膀,又气又无奈,“女大不中留,臣才将程钰赶走,臣女就不搭理我了,除了见面喊声父亲,多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臣赔了五天好脸,她不理睬,臣一生气干脆也不理她了,人家毫不在意,气得臣好几天吃不下饭,最后被小儿子哭闹一场,嫌臣冷落他姐姐,臣才认了。不过皇上你赐婚归赐婚,婚期留给臣做主行不?臣想多留她两年。”
“这个自然,你的女儿,你想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不过怀璧那孩子也不容易,你别太折腾他了。”明德帝话说的好听,两边都照顾到了。
楚倾哼了哼,“便宜他了。”
明德帝摇摇头,君臣又说了些旁的,明德帝便让楚倾回去了。目送楚倾走远,明德帝负手走到窗前,回想今日程钰楚倾与二儿子的表现,忽的笑了笑。看来这事确实只是一对儿表兄妹的风月事,而非楚倾与皇子间谋划了什么,楚倾那人,是个头脑清醒的。
红日西垂时楚倾才回到侯府,听说程钰在这边等了半天了,寒着脸去见客。
“姨父,今日我求皇上赐婚了,皇上跟您提了吗?”程钰脸上不冷不热的,一声姨父叫的可是越来越熟练了。
有求于他嘴才甜了,楚倾并不买账,跟他打听王府里发生的事,得知明年开春要选秀,心中微动,沉下脸道:“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安排人照顾菡菡,你那边,你没什么本事,请定王照看一二吧。”
程钰要的就是这句话,知道楚倾不待见他,说完正事早早走了。
楚倾衣服都没换,先赶到莲院安抚女儿,“菡菡不用怕,皇上在你表哥面前保证了一遍,在爹爹面前也保证了一遍,明年你肯定会如愿指给你表哥的,其他的爹爹都会替你安排好,绝不叫你在宫里被人欺负,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四皇子真敢动歪心思,他叫他偷鸡,不对,是偷凤凰不成蚀把米!
男人信誓旦旦,比程钰的沉稳里又多了一股嚣张霸道,含珠真的是不怕了,红着脸替楚倾倒茶,“老爹爹为女儿费心了。”不管怎么说,她与程钰的婚事,都得感激楚倾出力的。
次日含珠领着阿洵去东院陪老太太说话,惊闻楚蔷与镇北将军长子李从鸣交换了庚帖,正式议亲。明白这是为了应对选秀之事,含珠既为楚蔷松了口气,又好奇楚蔷对未婚夫的态度,丢下阿洵陪老太太,她拉着楚蔷去说悄悄话了。
“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了。”楚蔷实话实说道,怕姐姐误会,马上又笑道:“不过长辈们都说他好,大哥与他更是生死之交,他人应该也不错的。”李家人口也简单,未来大姑子李筠是她的闺中姐妹,除了二房一个好色的李从林,楚蔷真挑不出这门亲事有何不称心的。
她对婚事满意,含珠就放心了,诚心贺喜。
没过几日,宫里传出了选秀的旨意,次日楚家就迎来了负责登记各府秀女名册的宫人。
楚家四个姑娘,楚蔷十四,已经定亲,楚蓉十三,也符合入选的年纪,只是人在孝中,楚蔓人小不够岁数,因此只有含珠一人被记了上去。
☆、第99章
成了待选秀女,含珠就彻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年底周家宴请她都没去。
过完年,阿洵五岁了,楚倾再次提出让阿洵搬到前院去,还拿楚渊哥仨举例,“你大哥二哥三哥最晚也是三岁搬到前院住的,阿洵听话,你总是跟姐姐住一起,传出去让人笑话。”
阿洵耷拉着脑袋,明白爹爹的话有道理,就是舍不得姐姐。
含珠瞅瞅男娃身后四只蹲坐着玩的小奶狗,柔声劝道:“阿洵你看,你搬到前院去也有大黄它们陪你,不一定非要姐姐陪是不是?那天从风过来玩,你不是跟他说长大要带着大黄它们一起去打坏人吗?那你连自己睡觉都不敢,你说大黄它们厉害,从风也不信是不是?”
“我敢自己睡觉!”阿洵回头瞧瞧,底气不太足地道。
“大点声!”楚倾将儿子拉到跟前,大声鼓励道。
阿洵赌气般立即大声喊了一遍,“我敢自己睡觉!”
楚倾一把将儿子高高举了起来,笑着夸道:“这才是我的儿子,走,爹爹带你去看你的房间,就在爹爹屋子后面,晚上爹爹哄阿洵睡着了我再回去睡,早上咱们爷俩一起起来练武。”
他说得兴致勃勃,阿洵趴在爹爹肩膀,看着对面温柔浅笑的姐姐,突然有种上当的感觉,垂下眼睛想哭,却看见三黄一黑四只宝贝狗颠颠地跟在后头。想到总是笑话他的李家小子,阿洵揉揉眼睛,有些委屈地看向前面。
当晚小家伙就搬了过去。
莲院一下子就剩下自己,含珠突然睡不着了,闭上眼睛没多久,好像听到了阿洵的哭声,坐起来细细听,侯府一片安静,连声狗吠都听不见。含珠苦笑,这两年多她与阿洵几乎是形影不离,骤然分开,她真舍不得。
次日早上,含珠起来地格外早,收拾过后早早领着如意去了前院。
还没过元宵,楚倾不用上朝,但他习惯早起练武了,练了一会儿听富贵说女儿去看弟弟了,楚倾笑了笑。他这个长女,这几年几乎就是把弟弟当儿子养的,姐弟俩头一次分院子睡,肯定担心。
他直接穿着那身宽松的白袍去了后院。
含珠已经进了屋,屋里烧着地龙,暖暖和和,还没点灯,很是昏暗,照顾阿洵的嬷嬷要点,含珠没让,歪坐在床上看被窝里熟睡的小家伙。五岁的男娃个子也不高,被子里脚底下却鼓出了四团,含珠伸手进去摸,摸到毛茸茸的狗脑袋。
敢情阿洵把四只小奶狗都抱到床上了!
怪不得睡得这么香。
含珠重新掩好被子,低头去亲小家伙。
楚倾挑帘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那一瞬,他的心就像在温水里泡了一遍,说不出来的舒坦,可是看着女儿娴静温柔美丽的侧脸,心底紧跟着涌上来浓浓的不舍。女儿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很快就要跟程家的臭外甥定亲了,最晚明年,也要被人抢走了。
没有打扰姐弟俩相处,楚倾悄悄退了出去,走到外面,看着东边渐渐变亮的天空,从没有哪一刻,楚倾如此希望日子过得慢点,就算不能倒回女儿刚出生那一日,也要再慢些,让他能多将女儿护在羽翼下一年两年……
可惜日出日落,四季轮回,从不为任何人变慢。
出了正月,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迎春嫩黄清新,红梅灿若朝霞,桃花更是一片片粉云一般,厚重的冬袍渐渐也变成了轻薄飘逸的春衫。
眼看明日便是三月十五,秀女们进宫的日子,这日楚倾特意告了假,在家陪一双嫡出儿女。
“姐姐你给我拿着,风筝要把我拽起来了!”阿洵望着天上的老鹰风筝,兴奋地啊啊直叫。
含珠笑着接过线轴,马上就有一股大力似乎要把她拽起来一般,但她可不是小孩子了,左手稳稳地拿着,右手捏了捏阿洵白白胖胖的小脸蛋,“明天姐姐要进宫了,阿洵好好吃饭,姐姐回来要检查阿洵有没有长个子。”
这一去要先在宫里学一个月的规矩,然后才是正式选秀,离开这么久,肯定没法瞒住阿洵,不如直接告诉他实话,让他渐渐习惯与姐姐长时间分开。
阿洵月初已经为此掉了一次金疙瘩了,半个月下来早接受了这个事实,认真点头道:“我长高高的,长到姐姐这里。”伸着小胳膊往姐姐身上够。
含珠揉了揉他脑袋。
楚倾在后面看着,眼里全是不舍。
白日一家三口玩了一天,傍晚阿洵吃完饭就困了,早早回房歇下。楚倾有无数的话想叮嘱女儿,但真到了这时候,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捡紧要的嘱咐道:“明日你们都会分到两个宫女,伺候你的一个叫灵芝一个叫紫兰,画像都记住了吧?”
含珠点点头,笑着道:“爹爹放心,女儿绝不会认错人的,灵芝左耳垂后面上有颗痣,紫兰脖子上有一颗,女儿都记住了。”怕安排好的宫女被人李代桃僵,楚倾考虑的十分周到,连二女的特征都告诉她了。
父女比较起来,楚倾倒成了更紧张的那个。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楚倾苦笑,但并没有尴尬,看着女儿道:“别嫌爹爹啰嗦,以前爹爹对不起你,这次选秀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爹爹没法不紧张,就怕一步没想到害了你。”
他是心疼女儿,但好处可都一点不漏地都落在了她身上,含珠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忍着泪道:“爹爹放心,女儿到了宫里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让爹爹担心。”
楚倾点点头,起身送她:“走吧,爹爹送你回去,早点睡,明天事情多,有你累的。”
一路将女儿送到了莲院院门口。
含珠回头目送他,看着楚倾被夕阳拉长的身影,竟心生不舍。
回到屋里,依然有些失落。
“姑娘,热水备好了。”四喜挑帘走了进来,声音少了以前的活泼,看她的眼神也跟楚倾一样,好像她要一去不回似的。含珠仔细打量自己的两个大丫鬟,目光在她们挂满了担忧不舍的脸庞扫过,压下心底的感慨,像往常一样领着她们去了偏房。
如意四喜近乎虔诚的伺候她宽衣。
绫罗绸缎褪去,露出美人凝脂般的雪肌玉肤,乌发如瀑倾泄下来,遮掩了肚.兜掩不住的脊背,单薄的白纱裤下,一双修长美腿隐隐若现。从西域传过来的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就摆在一旁,照出美人姣好的侧影,玲珑身段当真如山峦起伏,引人入胜,美景里更像有看不见的神花仙草,缕缕清香袭人。
“姑娘真美,您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哪怕是看了千百遍,四喜还是忍不住夸道,她不会作诗也不会引词,只知道眼前的姑娘太美,美得仿佛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她,谁敢碰她一下,都是亵.渎。
含珠被她与如意夸多了,不再轻易脸红,但屋里水汽氤氲,她脸还是飞了红霞,嗔了四喜一眼,快速跨进了木桶。
如意四喜熟练地走到她身后,一人负责半边手臂肩膀,如意还算沉稳,四喜悄悄往姑娘身前瞄了好几眼,再低头瞧瞧自己的,再一次纳闷起来。她与如意同岁,都比姑娘大,怎么反而年龄最小的姑娘那里最鼓?若说是饭菜的缘故,姑娘爱吃素,年后才渐渐动了荤菜,没比她们强多少啊,果然身段跟脸一样,都是天生的吗?
她眼睛不老实,都看得发呆了,如意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戳了她一下。四喜回神,嘿嘿一笑,专心伺候姑娘了。
含珠闭目养神呢,对丫鬟的窥视一无所知。
沐浴完毕,头发绞过依然有些潮,含珠便靠在床头看书,等头发彻底干了,才让丫鬟们吹灯,她躺到了床上。
十四的晚上,有月光透了进来,含珠隔着纱帐望向窗子,半点睡意也无。
她总觉得,程钰今晚会来,距离元宵那晚一面又两个月过去了,明日她便要进宫,她不信他不担心。
因为笃定他会来,含珠等了再久都不觉得困,直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推门声,含珠心尖儿一颤,咬咬唇,往上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假寐,紧张地等他靠近。
夜太静,再轻的脚步也有声音,含珠心跳快得不行,暗暗攥紧了床褥。
程钰并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假寐,特别是他挑开纱帐,借着月光看了她半晌她也没有动静后。有些意外,意外这种日子她竟然心宽睡了,也很是庆幸,可以趁她睡着肆无忌惮地近距离端详她。
他挂好纱帐,慢慢坐了下去,尽量不让自己挡住月光。
月光皎洁,照在她脸上,宁静地像是沉睡的仙子。
这么美的姑娘,是他的。
程钰又自豪又满足,看够了,情不自禁伸手,想要碰她越发柔美的脸庞,未料快要碰到时,她眼睫颤了颤,红唇也难以察觉地抿了抿,呼吸更轻了。
程钰怔住,下一刻反应过来了,这人是装睡呢。
他无声地笑,既然她使坏,他也要逗逗她。
视线落到她的被子上,程钰眼底暗波涌动,轻轻捏住一角,慢慢往下褪,眼睛观察她脸庞。
他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装下去。
☆、第100章
来人的手碰到她被子时,含珠以为程钰又要替她盖被子了,却没想被子竟然往下去了!
程钰再不老实,也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那年的噩梦忽然涌上脑海,含珠遍体生寒,猛地睁开眼睛,同时往里面躲,才要喊人,看到了熟悉的脸庞。
程钰被她防备的动作吓到了,看着她惊恐的杏眼,很是自责,都不敢再在床上坐着了,站了起来,讪讪地朝她赔罪:“我,我没真想那样,我是发现你是装睡了,想逗逗你。”
确认是他,从极度的恐慌绝望变成放心,犹如死里逃生,含珠忍不住哭了出来。
程钰更内疚了,想要抱住她安抚又怕她不愿意给她碰,站着又不方便哄人,便蹲了下去,手肘撑着床沿柔声赔罪:“别哭,我以后不了,你别生气啊。”
他小心翼翼的,含珠难为情地摇摇头,对着里面抹泪,“不是,我以为是别人……”
程钰怔了怔,意识到自己白紧张了后,那些内疚自责顿时不翼而飞,脸皮再次厚了起来,重新坐回床上,一把将人搂到怀里,依然赔罪道:“那也是我不好,不该戏弄你。”话说的好听,心思全跑到她身上了,她的香她的身,都让他流连忘返。
含珠乖乖给他抱了会儿,彻底平复下来后,轻轻推他:“是为了明日来的吗?”
程钰老实推开,只握着她一只手,低声问她紧不紧张。含珠这几日都在应付楚倾的紧张,有这些人再三保证她一定不会出事,她真的不怎么怕了,这会儿程钰问,她还能笑着说楚倾阿洵的趣事给他听。
她做好了准备,程钰也放了心,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她身上,“两个月不见,又好看了。”
含珠羞涩地低下头,像乖顺待宰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