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被子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着。
叶和欢抬手揉了揉眼睛,忘了看来电显示,直接接起,嗓音有些粗哑:“喂?”
“叶和欢,你老实说,你现在哪里?一个小时工夫,花去二十几万,有你这么刷卡的吗?”
叶赞文的怒斥声从听筒里传出,叶和欢没说话,按了挂断键,又拉黑那个号码,往前一扑,趴在了枕头上。
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狸。
隐忍的情绪一触即发,叶和欢拿过手机:“你还有完没完,不就花你点钱!你给你小女儿买一块手表就好几万,我刷个卡就罪大恶极了?叶赞文,把我惹毛了,信不信我到电视台给你长脸去!”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会儿,开口:“和欢,是我。躇”
听见严舆的声音,叶和欢鼻子一酸,刚刚压下去的哭意又上涌,深吸了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线颤抖:“有事?”
“刚刚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哦,在睡午觉,手机静音呢。”她淡淡地说:“如果没事,我要去洗澡,先挂了。”
哪怕她掩饰得再好,但一个十几岁女孩的情绪是开心还是伤心,都会无意识地表现在说话的口吻上。
严舆站在酒店房间落地窗前,不知已经过了多久,怔怔地听着忙音,握着电话的手指收紧。
以前的叶和欢就像一个明媚的小太阳,围绕在他身边,现在小太阳黯淡了,而他却是伤害她的罪魁祸首。
房间的门开了,章凝宁从外面回来。
她站在门边,看着严舆的背影,片刻后,把包放到衣柜里,走过去,从后抱住了他。
“我刚才去看了几套房子,有一间复合式的公寓不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过去再看看。”
严舆偏头,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清香,回过身,把她搂在怀里:“你决定就好了。”
两人静静地相拥。
过了会儿,章凝宁闷闷道:“阿舆,你爸妈对我是不是意见很大?”
“他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开始可能不谅解我们,等日子久了,一定会接受我们在一起的事。”
“我知道,自己年纪大,还离过婚,名气不好,不但在事业上帮不了你,也许还会成为累赘。”
章凝宁放开了他,仰望着他,目光融了担忧:“阿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在我还摇摆不定的时候。”
“我以为自己已经给了你足够的勇气。”严舆握紧她的手,护在自己掌心,亲了亲她的手背,回望她的眼神深情:“从十四岁开始,你就是我想要的新娘。”
章凝宁把头倚着他肩膀,露出自己腕间的手镯:“这是奶奶给我的,说是传给严家儿媳妇的。”
严舆的薄唇贴了贴她的额头,然后松开搁在她腰际的手:“我去一趟洗手间。”
进去前,他将手机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章凝宁看了眼洗手间方向,走到桌旁边,盯着严舆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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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叶和欢发悲愤为食欲,在酒店订了个超豪华套餐。
她正在使劲切一块牛排时,手机震动了下,有一条短信进来,点开,是严舆发过来的。
【和欢,对不起,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但苦于没机会,今晚九点半,我在xx路的陶艺工坊等你,这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婚后我会跟凝宁留在国内,所以,我会等到你出现为止。】
叶和欢有些红肿的眼睛盯着那一句‘这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上,弯曲的手指缓缓攥紧刀叉。
还在嘴里的酱汁牛肉味同嚼蜡。
如果她像秦寿笙那样细心,或许在严舆去渥太华后,就能从他的变化里察觉到一些事。
要是她能做到范恬恬那样豁达,刚得知自己被炮灰的真相,就会冲进酒吧揪一块小鲜肉安慰自己受伤的小心脏。
可惜她不是秦寿笙,也不是范恬恬,她只是叶和欢。
她喜欢缠着严舆,喜欢他眉梢间淡淡的笑,喜欢看他对自己的纵容,但现在,他突然说不要她了。
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甚至没有提前通知她一声。
原先远远站着的服务生走过来,关切地望着她:“小姐,你还好吧?”
叶和欢抬头,看了她一眼,服务生的脸在她视线里略显模糊,从口袋里拿出信用卡拍在桌上:“我要结账。”
她那副‘姐不差钱’的骄纵态度,令服务生要安慰的话噎在喉中,点点头,拿了卡走人。
不到五分钟,服务生回来,把卡还给她:“抱歉小姐,你的卡已经被停用了。”
叶和欢心头一紧,似意识到什么,她把剩下的卡都给了服务生。
“小姐,你
tang的卡都停了,你看是不是付现金?”
叶和欢咬咬唇,从皮夹暗层里抽出一张支票,阔气地伸手:“可以用这个吗?”
服务生:“……”
……
走出餐厅,结了账后,叶和欢的皮夹里只剩下不到一百的零钱,她望着铺了红地毯的回廊,不知该去哪里。
叶赞文停掉了她所有的信用卡以示惩罚。
站在酒店大门口,她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拦了出租车,报的是短信里提到的那个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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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和欢到达目的地,晚上八点半,比约定的早了一小时。
制瓷工坊已经歇业。
用纸巾擦干净旁边的台阶,叶和欢坐下来。
也许是今晚的夜色感染了她的情绪,她突然很想亲自从严舆口中得到一个‘为什么’。
前方路边车位,一辆香槟色的轿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车停,驾驶位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
叶和欢刚要站起身走过去,严舆绕过车门,打开副驾驶位车门,她看见章凝宁从车里出来。心口像是被重物狠狠地砸中,令她呼吸压抑,匆忙之下,她躲进了旁边的弄堂。
那个叫章凝宁的为什么会一起来?
叶和欢听到铁门拉动的声响,她从弄堂里望出去,严舆跟章凝宁一起进了工坊,昏黄的光线瞬间充满整个屋子。
……
“好多年了,没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没多大的变化。”
章凝宁将包放下后,踱步走到那两排架子前,望着那些半成品,目光怀念:“我以为你早已经忘了这里。”
“为什么这么想?”严舆站在她的身边,这个地方有很多两人的回忆。
章凝宁莞尔,没有接话,而是脱了自己的大衣。
工坊的工作者似乎知道晚上有人回来,所有工具跟原料都放在显眼的位置。
严舆依靠着旁边的长桌边缘,端着水杯,一边喝水一边看着章凝宁熟练地淘泥、摞泥。
她的手很漂亮,细长白皙似无骨,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做艺术家。
做完前两道工序,章凝宁突然稍抬下颌,略带挑衅地看着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做个拉坯?严大公子?”
严舆笑了:“荣幸之至。”
他卷起羊绒衫的袖子,和她合坐一把凳子,从后轻轻拥着她,双手触碰在旋转的瓷泥。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合作的那个陶瓷吗?”她突然道。
不用她再多说,严舆沾了泥的手握住她的纤手,大转盘上的瓷泥还在旋转,章凝宁扬起唇角,笑容甜蜜。
她的身体微微后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瓷泥逐渐显现出瓷坯的雏形,章凝宁忽然转头,吻住了严舆的薄唇,轻轻地啄了下,放开,那双晶莹的美眸凝着他,然后又重新覆上去,闭上眼眸,双手圈住他的脖颈。
“阿舆,吻我……”她在他的唇边喃语。
不过眨眼的迟疑,严舆拥住她的细腰,动情地回应她,忽然外面响起一道咒骂声:“站在这撞死也活该!”
严舆松开怀里的章凝宁,抬头望出去,看到那抹跌倒的红影后,神色骤变。
叶和欢被自行车撞倒在地上,手心磨破传来疼痛,男人骂骂咧咧了几句,立刻骑上车溜了。
几乎是下意识,严舆嚯地起身,顾不上手上的湿泥,跑出了工坊,拦住要走的叶和欢。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在这里站了多久?”严舆心中竟有一丝的慌张。
叶和欢看到他抿着的嘴唇,耷下眼皮:“有一会儿了。”
“我跟凝宁在这里是——”
“我都明白的。”她打断了他的话,严舆微微皱眉,还想说话,却被她抢先:“你们继续做陶瓷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都不愿意再抬头将视线多落在他脸上一秒钟,扒拉着身前的小包,从他身旁走开。
严舆注视着她孤寂的背影,这一次,他大步追上去:“这里没有直达酒店的公交,我送你过去。”
越过严舆的肩头,叶和欢看到章凝宁正站在工坊店的门口。
她想要的答案在刚才已经呼之欲出。
“不用,我可以换乘。”叶和欢径直向站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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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公交在站牌边停下。
甚至没看一看路线,叶和欢直接上去,往里走时听到身后响起投币声。
严舆跟着上来了。
叶和欢在靠窗位置坐下,明晃晃的车内灯光衬得她的肌肤近乎透明,隐约能看到她耳根后的血管,严舆走到她的旁边,手握着车上拉环,低头看
着她的发旋,难以启齿的话终归是到了嘴边:“和欢,我有事要跟你说。”
“嗯,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她掏出手机,一边说话一边玩起蛇吞蛋的游戏。
严舆喉结动了动,突然发现自己很混账。
“和欢,这些年……谢谢你在我最低落的时候陪着我身边,但——”
“但还是要分手对不对?”叶和欢抬头,看了神色纠结的严舆一眼,笑了笑:“其实我蛮能理解的,跟不爱的人在一起,简直比酷刑还来得难熬。”
“如果你还想去渥太华读大学,我可以帮你打理好,我在温哥华有套房子还没卖掉,要是你在那边上学,随时都可以搬过去住,不喜欢的话,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到其它好的住处。”
叶和欢脸色很平静,忽闪了下眼睫,他还记得她曾经装可怜胡诌的话,说自己居住的那套公寓是范家的。
“阿舆,我一直没告诉你,这趟来云南,我是来找你分手的。”她突然开口道。
严舆眉头皱起,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是真的。”叶和欢歉意地看他,抿着唇角,说:“我不是回b市了吗?我认识了一个男的,我去看我妈妈,回来的路上碰到流氓,也是他救了我,我生病也是他送我去医院,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
“那种感觉是我以前没有体味到的,你知道吗?我几个小时见不到他,整个人都会魂不守舍,动不动就想打电话给他,听到他的声音。”说着,她脸上流露出女孩的羞涩。
望着这样的叶和欢,严舆握着拉环的手指,不由地扣紧,这样的回复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原先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叶和欢松了口气,表情很轻松,弯弯的猫眼瞅着他:“现在这样说出来,好受多了。”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严舆问。
她好像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在我姑姥姥的葬礼上。”
严舆低头,视线落在照片上,那是在某基地拍的,照片里有十几个人,身穿迷彩服,手里扛着枪,涂了油彩的脸看不清长相,他注意到他们的肩章不是普通的部队番号,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尤为打眼——
叶和欢的食指已经点在那男人身上:“喏,我现在喜欢的人就是他,两杠两星呢,是不是看上去很有气场?”
严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睛却没从照片上移开。
“到站了。”叶和欢从位置上起来,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要赶着回温哥华,阿舆,你的婚礼我没办法参加,不过,还是祝你幸福。”
公交车停靠在某个站牌,叶和欢跳下车,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她跟重新启动的公交车错身而过。
没有再回头去看公交上的严舆一眼。
……
公交车渐行渐远,融入了夜色中,只有偶尔亮起的车尾灯。
叶和欢独自站在马路边,看着融入黑夜里的公交车,眼圈一阵暖刺,不要她的,她也不稀罕。
路边有个大爷在摆烤番薯摊。
叶和欢过去,买了个三块钱的番薯,啃着热乎乎的番薯,按照大爷所指的路走回酒店去。
一阵寒风刮过,她浑身战栗,捧着番薯的手冻僵,晚上十点后的路上,除了偶尔来往的车辆,已经没什么行人。
刚丢掉装了番薯皮的袋子,腹部一阵绞痛,叶和欢缓缓蹲在地上,肚子里的肠子仿佛打了结一样在撕扯,到后来疼得晕头转向,她一屁股坐在了路边,双手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寂静的十字路口,一辆黑色轿车从她旁边驶过,开出一段路后突然停下,又倒了回来,在路边熄了火。
叶和欢把头埋在双腿间,听到脚步声,她的眼皮底下多出了一双棕色工装皮鞋……
她抬起脸来,视线沿着皮鞋跟笔挺的深色休闲裤一路往上,肚子里翻搅的痛楚让她的五官都要皱成一团,手指抠着腹部的大衣,借着路灯光,她看清眼前站立的男人,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