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景王燕惊鸿替太子燕惊楚赴北魏为质,一场大火伤了肺,落了心疾,每每发病,药石无医。
只是,鲜为人知,景王燕惊鸿与太子燕惊楚容貌像了九分,这场劫数,是景王替了太子,也甚少有人知道,景王的生母并非大燕的皇后,而是皇后的双生妹妹,那个在冷宫中郁郁而终的女子,那个爱而不得的女子。
次日,方辰时,常青便起身,元仪宫的掌事嬷嬷近身侍奉:“姑娘醒了。”
常青颔首,望了一眼案桌上的瓷瓶,问道:“那药是何人送来的?”
苏嬷嬷回道:“没看到人,药放在了门口,方才世子爷来过了,兴许是世子爷留下的。”
常青未言,抿了一口清茶,将那瓷瓶收进了衣袋中。
“世子爷去了延福宫给太后娘娘问安,一炷香后会过来接姑娘出宫,请姑娘等候片刻。”
太后与元妃都出自定北侯府,与世子素来亲厚,常青也时常跟着池修远入宫,苏嬷嬷知她一贯寡言,便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衍庆宫里,天方鱼白,殿下便差遣林劲将军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
“送到了吗?”
殿下很急切,情绪有些外露,不似平时啊,长福公公侯在一旁,揣测着。
林劲回禀:“已经送去了元仪宫。”
元仪宫?那是成帝元妃的寝宫,一大早,林将军去那作甚?长福公公甚是不明。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林劲将军迟疑了稍许,小心地问道,“定北侯府常青,殿下可曾认识她?”
常青?这个名字好生耳熟,长福公公细想,可是在何时在何地听闻过,一时没有思绪,看向自己主子。
燕惊鸿道:“不曾。”
那为何对那小姑娘那般袒护?林劲也不敢多问,心头疑虑重重。
稍作沉默,燕惊鸿说:“她将会是我的妻子。”
林劲难以置信。
“殿、殿下,”长福公公惊得口齿打结,“您、您说笑吗?”他一直认为他家主子是不近女色的,不然为何景王府里没有一个侍女。
结果——
燕惊鸿唇角微微勾起:“万里红妆,天下为聘,我筹谋了十年。”说及此处,一双绝美的眸,出奇的温柔,融了久沐的冰寒,美得动人心魄。
长福公公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十年?那时候景王殿下才四岁啊!
不对,那时候常青姑娘还没出生啊!素来沉默寡言的林劲也不禁多言了:“殿下,属下不明。”
燕惊鸿沉下眼底的柔光:“你只需记着,她也是你的主子,给我好生护着。”
大燕皆知,景王燕惊鸿冷清成Xing,从未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得他一分心思,而那女童,不过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让不食烟火的人儿,变作了世俗的男儿。
常青其人,绝非寻常。
林劲沉声:“是。”
燕惊鸿铺开画纸:“研墨。”
“是。”长福公公上前。
不再言语,他提笔,画了一个轮廓。寥寥几笔,却不难分辨,那是个女子。
女子?长福惊得手都抖了一下,殿下爱笔墨,却衷情山水,从不描摹人物,大燕振国将军家的大小姐,为了求殿下一副画像,拜访了景王府一个月,殿下也没瞟大将军家的千金一眼。
这个女子,难不成是那个常青?
长福突然想起来他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了,上次,殿下惊梦之时,唤了一晚上的,便是这二字。
不想,殿下唤了整整一夜的,是个女子……
这时,外殿的护卫来报。
“殿下,成帝下令封锁宫门,严查宫中右手有伤的女童。”
右手有伤的女童?不正是昨夜里胆大包天的那女刺客!长福公公笑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这下看她哪里跑。”
背脊一冷,长福公公觉得,他家主子好像瞪了他一眼,错觉吧,殿下才不会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长福。”
“在。”
燕惊鸿道:“去步寿宫传本王的令,今日迁徙质子府。”
长福吃惊:“这么急?”见主子脸色冷沉,立马遵从,“喏。”
辰时三刻,成帝下令封锁宫门,唯有南宫门大开,以恭送荣德太子下榻质子府。
巳时一刻,常德太子的护卫军驾车至南宫门。
宫门口,卫军相迎,列队两排。
“属下御林军总统卫周鸣见过太子殿下。”
轿辇里,传来少年的声音,内敛沉稳:“免礼。”
“谢殿下。”周鸣起身,抱手,“奉圣上旨意,出行轿辇一律彻查。”
终归是北魏,这敌国的太子,便连这小小的统卫也敢造次,长福公公正欲发作,主子却道:“准。”
长福只得作罢。
周鸣令下:“搜!”
十几个御林军,手持刀剑,将所有的轿辇都彻查了一遍,十分谨慎仔细,不放过一出可以藏人的角落。
一群狗奴才,莫不是怀疑他家殿下窝藏刺客?长福公公真想让林劲将军将这群杂碎都砍了!
好半响,周鸣统领的部下才过来禀报:
“回禀统领,并无可疑。”
看吧,这群白痴,耽误功夫!长福上前:“让开,休要耽误了我家殿下的时辰。”
马车才刚动,周鸣挡在车前:“留步,还有一处未查。”
这人,好生找死!
“大胆!”他家主子,不管怎的,也是以一国太子的身份来的,居然如此目中无人。长福公公脸一摆,“这可是荣德太子的轿辇,谁给了你胆子,敢如此以下犯上。”
“属下奉命行事。请荣德太子见谅。”
周统领奉的,自然是成帝的命令。好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狗!
铿!
林劲直接便拔了剑,兵戎相见。
“退下。”
轿辇中,燕惊鸿嗓音淡淡,林劲立马退至一边。
一只手,推开了轿辇的门,半敞开,燕惊鸿手里捧了一本书册,抬眸:“可需要本王下座?”
周鸣一眼扫视,除却座榻下。一览无余,稍稍沉凝后:“属下冒犯了。”细细看了一眼座榻,便抱拳,单膝行礼,“恭送殿下。”
长福狠狠剜了周鸣一眼,才下令护卫随军前行,方出宫门十几米。
主子吩咐:“长福。”
“奴才在。”
“路段颠簸,慢行。”嗓音有些起伏,燕惊鸿道。
颠簸?不会啊,这魏都城的路,还是十分平坦的。长福猜不透主子的心思:“是。”然后吩咐随军护卫慢行。
从皇宫到质子府,行车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殿下嘱咐了七次慢行,五次休息,以至于,马车以龟速前行,一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走了两个时辰。
长福觉得,他家主子有点不对劲,是很不对劲。
质子府在魏都城外十里,府邸虽大,却着实偏僻了些,想必成帝是不放心引狼入室的,所以将质子府建得偏远。
抵达质子府时,天已经渐黑,深冬的天,又大雪纷飞,天黑得十分早。
“殿下。”长福上前恭请。
好半天,燕惊鸿才下车,回身看着轿辇:“将马车停在外面。”
额?停在外面作甚?长福也不好过问主子的打算,只见他家主子走过去,将自己手上的暖炉放在了车上,想了想,转头:“把炉子给我。”
长福呆呆地递上自己手里的炉子。
燕惊鸿也一并放在了马车上,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府中走去。
天寒地冻的,主子一脸绯红是怎么回事,主子撂下一辆空轿辇和两个火炉又是几个意思?
天啊,自从景王殿下来了北魏,就完全让人捉摸不透了。
“殿下这是作甚?”长福小声地问林劲。
林将军话少,言简意赅:“谨言。”想必,那位常青姑娘藏在了车里。
当然,长福公公可是不知道殿下梦里喊的那位姑娘,是个女娃,还是个刺客的。
约摸一刻钟的时辰,天已经完全昏黑,质子府外停泊的马车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郊外偏僻,没有人烟,夜里,十分安静,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常青。”
是个少年的声音。
“我来接你回去。”
质子府外,点了一盏挂灯,昏暗的微光。隐隐映出马上里走下来的身影,
七八岁的女童,一身黑袍,头发梳成了男子的发髻。
质子府的门后,站了两个人影,已经站了一刻钟了,一动都没动,墨发都落了一层白雪。
正是燕惊鸿与林劲。
“定北侯世子似乎很重视她。”林劲只是随口道了一句,他稍稍调查过,常青不过是池修远的侍女,并与任何背景,又道,“池修远待这个侍女倒是十分好。”
“不过如此。”
语气,比这冰天雪地还冷上三分。林劲立马闭嘴,知晓自己说错话了。
燕惊鸿又冷言冷语:“他不配。”
这话,林劲听出了一股不寻常的口吻,像……像宝贝的东西被人抢了。
这种情绪,燕惊鸿以前从未有过。林劲猜想,这个女童,将来必定要叫他家主子乱了心神。
大雪连连下了三天,魏都城内,银装裹素,雪积到了门前半米高,常青又长高了些,院子里的常青树翻了新芽,常青的剑术,已经可以接下池修远百招了。
定北侯爷也说,常青是天生的剑客。
常青收了招数,放下剑,擦了擦头上的汗,远远便听见云渺的声音。
“常青常青。”
云渺Xing子急躁,平日里知无不言,不比常青沉稳。
常青笑笑,这定北侯府,又有几个人没有戴着面具,云渺啊,藏的深着呢。
云渺跑进常青的院子里,刚从外头来,脸颊被风吹得红彤彤的,满脸笑颜:“常青,常青,侯爷从漠北挞鞑带回来一个男童,你见了吗?生得可俊了。”
常青摇头,她平日里,除了跟着池修远,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院子里练剑,虽进府数年,却连府中人都认不全。
云渺便知道如此,拂掉石椅上的落雪,拉着常青坐下,她兴冲冲地说:“那人与世子一般大小,十分俊俏,他的眼睛生得好生奇怪,居然是蓝色的,听侯爷说,他是挞赞族的后裔——”
“咚!”
常青手里的剑突然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来。
云渺惊异地看她:“常青,你怎了?”
“那人唤作什么?”声音有些波澜。常青眼里的平静乱了几许。
“好像听侯爷叫他飞,飞……”云渺想了一番,“飞什么来着。”
“飞衡。”常青抓着她的手,很用力,“是不是唤飞衡?”
云渺连连点头:“对,就是飞衡!”云渺看向常青,她脸色骤变,眼里翻涌着波澜,云渺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唤什么?”
常青转头就往外跑,甚至连她的剑都被扔下了。
“诶,常青,常青,你等等我。”云渺追出去,却不见了常青的身影。
除了剑术,常青的轻功,也小有所成,难怪,才七岁大,便成了定北侯府中最为出色的暗卫。
北魏三十一年,定北侯从挞鞑带来一名异族的少年,赠与侯府世子当随从。
侯府世子远之,十分重用这位异族少年,不过三年,封作定北军副将。
上一世,飞衡与她,是池修远的左膀右臂,他们,不曾亲昵,却同生共死。
常青看着大厅中站在侯爷身边的少年,一双湛蓝色眸子,一如当日清澈,因为不同常人的眸色,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敛下那双漂亮的眸子。
是他,是他来了,飞衡……
上一世,她蛰伏大燕十年之久,那日,燕京城下,北魏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燕惊鸿已死,她抱着尸体出了宫门,第一个见的人不是池修远,是飞衡,飞衡为北魏的三军领将。
各为其主,她与飞衡本该兵戎相见的,可是他却跪在了燕惊鸿面前,哭着说:“我来晚了。”
本该敌对的,可是他却用身体,替她挡下了北魏战将的刀剑,一剑穿腹,血流不止。
“为什么?”她扶住他跌落在地的身体,大吼,“为什么要替我挡?”
分明,她已经背弃了北魏与定北侯府,分明,他们已经是敌人。
飞衡张张嘴,血涌出来,将胸前的戎装染红,他说:“我答应了他,要护你周全的。”
“常青,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这一生中,漂泊不定,无所归依,直到遇见了你和惊鸿。”
“何其有幸,他将我送到了你身边。”
“常青,若有来生,我们再踏马漠北可好。”
还没有听到她的答案,他却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与她一样,是这场尔虞我诈里的一颗棋子,一个细作。和她不一样的是,她背叛了她的君主,飞衡却守着诺言一直到死。
那时,她才知道,他是燕惊鸿放在她身边的一把利器,难怪,难怪她能次次逢凶化吉。
那时,她才知道,燕惊鸿安插的棋子,不替他谋取江山,却是为了免她生死劫难。
飞衡,飞衡,你可后悔,可曾像她一样后悔做了一颗棋子……
“世子,我是飞衡。”
大厅中的少年,走到池修远面前,微微低下了他的头。
他来了,飞衡来寻她了,可是为何,为何早了三年光景,这时候,还没到花朝节,还没有比剑,燕惊鸿与她根本不相识,飞衡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是否所有轨道都在偏离,那么他呢?燕惊鸿呢?他可还是那时模样?
常青转身,跑出了定北侯府,外面大雪纷飞,她没有穿外衣,风吹刺骨,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冻得生疼,她毫无知觉,跑到了质子府的门外。
她只是突然,很想见燕惊鸿,却止步在了质子府五米之外。
质子府门外,等了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穿着白色的披风,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常青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明荣公主魏徐琬……
侍女道:“麻烦通传一声,明荣公主到访。”
上一世,明荣是燕惊鸿后宫里唯一的妃嫔,大燕亡国之际,当所有子民唾弃燕惊鸿之时,只有她,义无反顾地跳下了百米城楼,为她的君主殉葬。
明荣啊,飞蛾扑火,爱得不顾一切。
只是常青猜不透他,猜不透燕惊鸿既然不爱这个满腹情深的女子,又为何要娶她?为何娶了她又让她独守冷宫?
燕惊鸿不爱江山,必然,也不爱明荣身后的富可敌国。
质子府外的护卫进去通报,不到片刻,便有人出来相迎:“太子殿下有请。”
明荣快步走进了质子府。
与上世一样呢,明荣公主倾心于燕惊鸿,那飞衡呢?哪里错了?哪里乱了?
常青站在雪里,怔怔失神。
屋中,烧了碳火,铺了暖玉。并不是十分寒冷,魏徐琬将披风取下,见了燕惊鸿微微欠身行礼。
燕惊鸿坐在案桌前,不近不疏:“明荣公主今日前来,可找本王有事。”有礼,却淡漠。
明荣公主福了福身:“不请来访,是明荣失礼了。”
“公主严重。”
明荣落座在客座上,长福上了一杯热茶,不禁多看了几眼才退下。
燕惊鸿并不主动攀谈,自顾饮着热茶。
明荣公主似乎狐疑不决,许久才开口:“听闻殿下府中檀香花已开,我母妃是爱花之人,对檀香花尤是喜爱,明荣冒昧特来向殿下讨要几株,以博我母妃欢颜。”
一国公主亲自来讨要几株花花草草?长福觉得这位公主,说谎的本事不是十分高明。十三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理解理解。
燕惊鸿淡淡而道:“公主孝心,本王自当成全。”
“明荣谢过殿下。”
“殿下。”这时,林劲从屋外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走到燕惊鸿身边,耳语了一句。
燕惊鸿突然站起身来,神色慌促,转身便走出去,甚至打翻了茶盏。
这样着急,方寸大乱,所为何事?魏徐琬眸染疑虑。
林劲面无表情,说:“殿下有些急事要处理,还请公主稍等片刻。”
“无碍。”
然后,林劲与长福一同出了屋里。
待人走远,魏徐琬精致美丽的小脸一垮,看向身边的侍女:“青仪,可是我太过不矜持了,吓跑了殿下?”
“怎么会?公主殿下皇家仪态,怎会失礼。”侍女安慰,“公主,您放心,您可是咱北魏最为才貌双绝的女子,殿下肯定会对您另眼相看的。”
魏徐琬这才松开眉头。那天衍庆宫大火,火势太大,延绵到了百草园,是他,将她带出了火光里。
一眼,惊心。
质子府外十米的拱桥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踩在稀松的雪上,留下小小的脚印,常青有些冷,抱着肩,走得很缓慢。
忽而,手被拽住。她回头,看见了燕惊鸿,隔得这样近,这年。他才十四岁,年少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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