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沅再三确定棒槌没有因为儿子跟他闹起来。睡得晚了起来就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蔫蔫地看着他,也不是服侍他更衣了。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心情大好,自己整理了一下,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准备一下搬回东宫吧。”
“啊?”
“该搬回去了,老赖在人家府上算怎么回事。”
宁昭昭一下就想到了,道:“你收到了战报?”
“嗯,昨天深夜,大捷。”颜清沅露出了笑容。
宁昭昭松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只要大齐卯着劲儿要打,这一仗必定是能打得下来的。
但就是拖了这么多年没打,反而京城被冲得七零八落的。
说来起来,当初颜清沅要打这一仗也是力排众议,竟是分外的艰难。但只要打下来了,一夜之间就消停了。
想到他当初的压力,京城破败,国库无银,灾情四起,甚至无将可用。
竟然也就这么撑下来了……
宁昭昭想了想,伸长胳膊把他搂过来亲了一下。
颜清沅愣了愣,然后由衷地笑了。
最近都被捋顺了毛的太子殿下飘飘然地走了。
宁昭昭休息了一下,然后强撑着困乏的身子起来准备收拾东西,并派人去东宫再整顿一次。
姚芷荷和齐缀听说了,匆匆赶了过来,看着她都有些惊疑不定。
“怎么这么突然……”姚芷荷喃喃道。
宁昭昭低声道:“隔得不远,再说总不能老是叨扰你。”
姚芷荷摇摇头。她是个感情内敛的人,满肚子的话想说,此时却也是低着头说不出来。
齐缀嘟囔道:“你以为进了宫有那么方便?你这辈子要被困在深宫了……要出来见我们,得有宫中玉碟备案。麻烦了起来,说不定一年都见不到几次了。”
“不会的,我会天天往宫外跑。”
齐缀听了就笑,嘴里揶揄着:“你想得倒挺美的,一入宫门深似海,没听过?”
却不由自主地别开脸往花园的方向看去。
当时她们三个站在宁昭昭住的院子门口。
这里正对着公主府的大花园。
天气渐渐暖起来,姚芷荷出了月子以后,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
宁昭昭几乎每天睁开眼睛打发走颜清沅就往花园里摸。
那里必定有两个人,焚香煮茶,抱着管弦守着棋盘等她。
时光匆匆岁月静好,哪怕她们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宁昭昭也看着那个亭子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鼻子发酸。
她道:“不过就是……进宫罢了。离得也近,为什么要搞得这么伤感?什么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们等着瞧吧,我肯定天天出宫给你们看。”
姚芷荷叹道:“你要母仪天下了,也别太贪玩任性。该守的,还需得花些心思。都在京城,总有机会相见。”
说着她又看了齐缀一眼,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齐缀嘟囔道:“我也在京城,以后都呆在京城。”
这个话题还真是有些沉重且说不清楚。
当下每个人都识趣地不再说这些,只是吩咐厨下准备了一桌子好菜,算是离别小聚。
宁昭昭有条不紊地整顿着东宫和公主府里自己这边的事宜,不出几日的功夫就准备就绪,可以搬家了。
就是恰在搬家的日子,颜府老族长案告破。
宋顾谨回到大理寺以后,颜清沅就把这件事丢开不管了。然后宋顾谨以最快的速度破了案,效率一如既往。
一时之间消息传开来,说什么都有。
老族长用砒霜炼丹,想要长生不老,导致死后心肝脾肺肾黑了个透。颜清沅趁着这个机会,下令由文昌阁亲列出一个有害药材物品单子,在民间进行限购,并且严厉禁止民间鼓捣什么炼丹炼药之事。
这又大举削弱了钦天监的余威。有老道的朝臣分析,钦天监历经数朝,一向代天而占,神秘而独立。但是太子殿下执政初期就表现出来的强大掌控欲,恐怕容不得这么一个能随时挑衅自己的机构存在。
钦天监这次因为谋逆之事已经栽了个大跟头,没想到此时又被重重踩了一脚,空啊以后都翻身无望了。起码在本朝,钦天监也只能依附着新皇过活。
出乎意料的,太子殿下对换了血的颜家进行了安抚。爵位落到了老族长之孙颜念平头上。
颜府解禁之后,太子妃殿下还召见了颜府现在当家的几位女眷,有不少赏赐。
这样一来,颜府也渐渐有了些宾客上门结交。
而就在这件事解决的当口,宁昭昭已经开始主持搬家,宋顾谨也打算搬回宋府。
宁昭昭有些惊讶,但看宋顾谨如今这副行色匆匆,好像和她已经说不上几句话的样子,又不好问他。
只好颜清沅回来之后,问颜清沅:“宋先生的病……不要紧吗?”
当时她正蹲在地上给颜清沅脱鞋。
颜清沅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他的病是治不好的。”
宁昭昭急了,道:“怎么会……当初你不也是,不认得人了吗。后来也好了的。”
“他和我不一样”,颜清沅淡道,“再说,你觉得,他想要想起来?”
宁昭昭愣了愣,最后喃喃道:“你,你不是说,他,他还有什么线索……也忘了吗?”
颜清沅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
宋顾谨这次回来,看似性情大变。
可是熟悉他的人才知道,其实他并没有变,如今的他,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从前,或许是因为太过惨烈身世,又历经沧桑,所以变得压抑了不少吧。
他如今一身轻快,才干甚至还胜过从前很多。
而且……他有一天查阅他自己从前办过的旧案,又看了看当年的宋氏案,自然知道了自己头上被留下的是什么。
从那天起,他就拒绝接受治疗了,太子殿下亲自行针,他也是拒绝的。
颜清沅没生气,也不可能生他的气。
宁昭昭听了,有些惊讶地道:“你的意思是……”
颜清沅把她抱了起来,低声道:“宋氏是开国元勋,子息繁茂,当初在京城的宋氏虽被赶尽杀绝,旁支也一个不剩下。可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宋氏了吗?”
就是连颜清沅这样的人,也叹气。
他轻轻抚着棒槌的小脸,道:“他头上原就是宋氏族徽的老印。也许,是遇上了宋氏的长辈,用特殊手法封了记忆,好使他不再那么痛苦地活着呢?”
留下印迹,证明他还是宋氏的人。躲不了,藏不住。
宁昭昭一时之间神色黯然。
宋先生一生刚正不阿,两袖清风。
宁昭昭记得他当初是怎样云淡风轻地说:臣好歹也是司法之臣,怎么会这点分寸也没有。
这样一句话听在耳中,棒槌竟信了!
试问有谁……就算信念在强大,自己的生生父母,家人,一夜之间全没了,能无动于衷?
然后还回到京城,对着杀父仇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法理可容,人情难过。
宁昭昭蜷缩在颜清沅怀里,半晌才哑声道:“你当初为何要留他……为何不,放他四海?”
颜清沅有气无力地道:“他自己割舍不下。”
说真的,颜清沅一开始是十分忌讳宋顾谨的。
但是现在,那一点忌讳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相反,他甚至觉得宋顾谨有些可怜。
平心而论,宁昭昭对他挺不错的,但最多也就关心关心他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因为宋顾谨实在是很不会打理自己。
平时总是宋先生长宋先生短的。其实呢,男女大防隔着,在她心里宋顾谨或许连齐缀她们几个都不如吧。
不然,她又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到,宋顾谨是因为什么,而惆怅痛苦,煎熬入骨?
其实不过是因为她完全没有心罢了。
宁昭昭还在叽叽咕咕什么“要给他找个媳妇免得他总是没有归属感”什么的。
连颜清沅都不忍心了,叹了一声道:“行了,他的事情你别管了。”
宁昭昭愣了愣,道:“为什么啊?他现在要重新开始,自然还是成亲好啊。能有自己的妻儿自己的家……”
“就算他要成亲,也轮不到你插手。”颜清沅打断了她。
许是感觉到他语气的严厉,宁昭昭顿了顿,就不说话了。
颜清沅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对劲,恐她以为自己吃醋她关心别人……天地良心,他这次真不是吃醋。
无奈之下,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反正,他的事情你别管。他如果要成亲,你可以帮他操持。但他若是没那个念头,你也别管。”
“知道了。”宁昭昭蔫蔫地道。
颜清沅亲了她一口算是安抚。
宁昭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把推开他蔫蔫地走了。
隔天颜清沅上朝未归,宁昭昭搬回东宫。
大约是巧合吧,宋顾谨搬家竟也和他们是同一天。
去东宫的马车仪仗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条街。
宋顾谨方面连一辆马车都没有,他自己背着个小包袱,水心跟在他身边。
两方人在公主府门口相遇。
那华美的马车帘子动了动,从窗口探出一张娇艳又分明带着稚气的脸来。
额前的珠帘半垂着,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宋顾谨眯起眼睛,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缓缓流过。
刻骨铭心又寂静无声。
她朝他轻轻点头示意,最终,放下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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