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池水从陌城的口鼻灌进,他努力的睁开眼,迎着光影,朝夏嫣然的方向望去。
两次生的希望都是夏嫣然给的,可是他给她的,却只有绝望和死亡。
她卓然站在池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他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罪有应得的是他,他想要夏嫣然鲜活生动的活着。
会开心,会笑,而不是现在这样,被仇恨蚀了心。
如果他死了就能换回从前的夏嫣然,那便死了吧,只要她能好好的。
看着他静静的往水底沉,夏嫣然纹丝不动,大脑仿佛空了,又好像被回忆填满让她想起很多事,想到十几岁时在青花水库的纵身一跃,想起那段快乐的时光。
手,紧攥着,疼痛蔓延,力气仿佛被抽空,她又想到那一场大火,想到被烈焰焚身只能等死,想到为救她赔上自己的管家,想到血肉模糊孩子,想到被噩梦惊醒的日日夜夜。
她只要再等上一会儿,曾被她救了两次,却要置她于死地的男人就会死在她的面前。
当年,她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把陌城从水里救上来的,现在,他又在水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循环因果?
思绪混乱的快要爆炸,恍惚的神思中,耳畔忽然响起关姨惊慌的叫喊:“有人溺水了,来人,救人啊!”
泳池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工作人员高喊着求救,她看着一名名救生员跳进泳池,激起的水花迸溅在她的脸上。
她像是没有知觉,瞳孔没有焦距,陌城就是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孩子回不来了,一切发生的也不可能当做未发生。
骚动之后,陌城被救了上来,没了意识的他被放至游泳边,几名救生员围着他做应急施救。
他的死活,她不需要在意的,夏嫣然挥动着僵硬的双腿转身,耳畔倏地传来救生员的大叫:“快,叫救护车!人好像没呼吸了。”
夏嫣然身形一僵,指甲刺入掌心。
“你好,120吗?有人溺水,请马上……”
飘在半空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夏嫣然眼中万千情绪交织,猛的朝陌城的方向奔去。
“让开,都让开!”
脚步虚浮,她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颤抖的手,寸寸移动去探他的鼻息。
可她竟感觉不到!
陌城真的没有呼吸了!
“陌城!”拳头叩击着胸口,夏嫣然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她想把他砸醒,可他的眼睛始终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鸣笛的救护车在酒店外呼啸,她贴向他的胸口,那曾一次次扰乱她心神的心跳,只剩一片空荡的悲鸣。
……
陌城被抬上救护车时,咳出了几口水。
心跳渐渐有了,呼吸也开始正常,他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又被拉了回来。
被医生送进急救室,关姨陪着夏嫣然在外面等,欲言又止了几次,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姐,你俩出去的时候我可一直盯着呢,怎么话说的好好的他就跳进泳池里了?”
夏嫣然面色发白,垂头不语。
脑子里救护车上医生说的话还盘踞着久久不去:再晚一分钟,人就救不回来了。
她做梦都想把陌城千刀万剐,可他真的要死在她面前了,她却做不到只眼睁睁的看着。
她果然做不到和陌城一样狠心绝情。
痛恨自己到底还是心软,她背靠着墙,身体无力的滑下,头埋进两膝之间,她摸着小腹,呢喃着说对不起。
“小姐,你怎么了?你吓坏了是不是?要不要……”
“陌城呢?我的儿子怎么样了?陌城在哪儿?”
素心和陌远航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两人相携着朝急救室奔,素心吓的脸都白了,想要抓住医生问个究竟,视线不经意的一扫……
“洛小姐?”不悦登时涌变全身,“怎么又是你?”
如果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
洛惜童仿若魔咒,不但每次遇她都要出点意外,这意外还都和水有关。
“哦,是陌董和陌夫人。”堪堪打起精神缓缓站起,夏嫣然瞥了两人一眼,不再多言。
瞪着相似的脸孔,素心怨气浓重:“看来以后我们陌家人再看到洛小姐要绕路走,省的见一次跑一次医院。”
夏嫣然本不想生事,可这是素心自己找上来的。
她微微一笑,好整以暇:“我也很奇怪,为什么陌家人见了我都喜欢往水里跳?”
素心脸憋的通红,不等还口,夏嫣然又做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秦小姐当时是叫着夏嫣然这个名字往水箱里跳的,难道陌城和她一样,是对叫夏嫣然这个人做过什么亏心事?”
“亏心的是夏嫣然,是她……”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丢人现眼?不管儿子死活了?”
陌远航的爆喝制止了口无遮拦的素心,心中不忿,素心又瞪夏嫣然一眼,才与陌远航站至了一旁。
不多时,陌城被推出了急救室送进了病房。
“关姨,我们走吧。”陌城已转危为安,她也没必要留在这了。
关姨恍然未觉,失神的望着随着护士走远的素心,若有所思。
“关姨……”
就在夏嫣然开口催促时,苏澈从不远处走来:“洛小姐,聊几句?”
“聊陌城?”
“对。”
没必要拐弯抹角浪费彼此的时间,因为夏嫣然的脸上已浮现出几丝不耐。
行至角落,夏嫣然站定:“我也没想到今天会搞成这样,我只是随口一说,他就真的跳下了泳池。”
心还颤抖的厉害,陌城是有选择权的,他可以不跳的,哪知他跳的毫不犹豫。
苏澈摇头:“这是陌城的选择,他都没资格去责怪你,我们更没有。”
“那你要找我聊什么?”想来,从认识苏澈到现在,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单独找她,还是第一次。
“发生大火的前一夜,我和陌城得知夏柔夫妇要跑路,于是连夜赶至港口堵他们两个,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没想到陌城上船后就失去了踪迹。”
夏嫣然笑了下:“所以你想说什么?为陌城开脱?”
苏澈说出的话让她震惊,可就因为是苏澈说的,她才不信。
“当年的事,你是不是应该听听陌城的解释,别轻易的就判了他的死刑。”陌城和夏嫣然之间的恩怨,苏澈从未又有过半分逾越,但此刻他觉得,他该为陌城做点什么了。
“你是让我给陌城一个机会?”
“是的。”
夏嫣然温和的面庞瞬间变色:“那么谁给我孩子机会?”
“孩子……”
“被秦思和陌城害死了。”
苏澈惊愕至极,想要再帮陌城解释几句,猛然发现不管说什么皆是徒劳。
夏嫣然太在意她的孩子了,那一场大火又让她深信与陌城脱不了干系,怪他没了解清楚来龙去脉就机就激进的想要帮陌城,这下弄巧成拙,他该如何收场?
“洛小姐,是我冒昧了。”冲夏嫣然颔首,苏澈转身离去,走至病房外,发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踮着脚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朝病房内张望。
“什么人?”
怒喝声起,衣领一揪,偷看的关姨被吓的啊的一声叫,苏澈也吓了一跳。
他虽不认识这中年女人,但隐约记得她是和夏嫣然一起来的。
“你在干什么?”
促狭自关姨眼中一闪而过:“帮我们家小姐把把关,怎么了?”
一把抚开他禁锢的手,关姨又竖了竖衣领:“还有,下次对长辈礼貌点。”
趾高气扬的横了眼苏澈,走至拐角,关姨拍着胸口长舒了口气,又朝病房张望。
素心……
咀嚼着这两个字,关姨缓缓的拢起眉心。
……
病房内,苏澈杵在一旁,对陌城狂使眼色。
素心背对着,拉起陌城的手问个没完:“陌城,你和妈说实话,是不是洛惜童推你下水的?”
“不是。”陌城疲于应付,可又没办法直接赶她走。
“我看就是。”素心吃了夏嫣然的闷憋,心里不舒服,“邪门了简直,你好端端的差点淹死,还有秦思……”
“妈!”说来说去,素心还打算为秦思说好话,陌城烦闷的把被子一蒙,语气淡淡,“我累了,想休息了。”
“真要是洛惜童推的你,我和远航绝绕不了她!”
“妈,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素心听了也只能作罢:“那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
“别来了,我想清静清静。”
送走了这尊大佛,苏澈折回,陌城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边穿衣。
“你这是要去哪儿?”命差点没了,还想折腾?
系着衬衫的纽扣,陌城低声道:“我要去找嫣然。”
他和夏嫣然不能就这样了。
“在你去找夏嫣然之前,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艰难开口,苏澈把他的擅作主张复述了一一遍,说完,他冲陌城垂首,“是我太冲动了,我领罚。”
陌城半晌没有吭声,深沉面庞让人心悸。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现在去找秦思,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撬开她那张嘴,让她说出来大火那天她到底对夏嫣然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