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怕你泉下寂寞。
明明是轻轻松松的一句玩笑,然而,又绝不是玩笑话的重量。它们像一块又一块巨石砸进梁泽平静得仅剩微弱涟漪的心湖,荡起瞬间足以淹没整颗心脏的水花。老曹和门口的其它队员愣住许久,然后全意识到这个女人绝非亲妹妹而是情妹妹一类的角色,大家多少有些尴尬之余,更多的,还是震惊——
即使两人是爱到深处的情侣,她怎么就能做到含笑饮血,还像没事人一样呢?
“无论病毒是否能通过唾沫或呼吸传播,血液传播是肯定的。”于佩将要用的东西全摆出来,朝还在怔仲的老曹粲然一笑,“现在我喝了梁泽的血,感染是肯定的。所以,我希望和他住在一起,一起接受隔离。另外,我们需要点时间谈谈,你们……”
明亮双眸慢悠悠转向门口,当她看到最前面那个戴口罩扎马尾的女孩两眼似乎含泪,她敏感的意识到,这里似乎还有情敌存在。
她偷瞄一眼大概被自己气得无法言语的苍白男子,暗道:
不错啊,梁泽,没来多久就给我树了情敌呢。
“你……”老曹深深叹气,事已至此,自己没来得及阻止,这个假冒梁翘的女孩想要离开也是不可能,何况,自己之前还和她做了小小的交易,这会儿让他们呆在一处,也只是个需要上报的程序问题了。他摇摇头,挥手驱散门口瞭望的其它队员们,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撑在床.上大口呼吸的梁泽,意味深长的道:
“那……你们聊吧。梁泽,再坚持坚持,说不定……我们很快能回国。”
“谢谢曹队,请您记得……”
殷勤的将曹领队送到门口,于佩朝他眨了眨眼。
老曹立刻明白她是问那枚手机,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道: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手机已经扔去后院的井里,应该没问题。”
“能不能麻烦您请一个男队员给我送桶水过来?我想替梁泽梳洗收拾。”
“好。另外,我得提醒你,病毒感染之后,距离发烧的时间也许只有两三个小时,你现在状态好,不代表接下来好,所以,尽可能保存体力吃点东西吧,我再让负责厨房的送点吃的过来。”
“谢谢您。”
“不用,反正啊……”
老曹摆摆手没有继续说下去,白大褂上飘染着流动的霞光,在破落院子里散发出一种洁净的美丽。
于佩不由想,他没有说出口的,大概是,反正啊,已经被自己给忽悠了。
——*——*——
关好房门,悬着一盏灯泡的屋内再度陷入朦胧的落败。于佩转身,只见梁泽已然自己挪到背靠墙壁的里面,倚墙而坐,眼睛直直的望过来,琉璃色泽的瞳仁透处寒冰般的光芒。毫无疑问,这是她这一回看到平日里春风拂柳般的他真正动怒,至于动怒的原因……是生气自己的莽撞?还是担心自己也搭上一条命?
若是后者……
她想了想,若真是后者,自己的举动就算值得。
不过,值不值得这些全在一念之间,何况,有人不是说过么,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眼下啊,还是祈祷秦纵遥能够尽快想办法将医疗队弄回国,梁泽和自己肯定还有救。
“不打算跟我说话吗?”
她走到床沿,朝全身都在散发出森寒气息的男子微笑。
灯光从她的头顶倾泻下来,使得她的小麦色肌肤显得有几分暗淡,T恤迷彩裤勾勒出修长紧致的身材,唯独她的眼睛,即使背光,即使被乱糟糟的短发遮挡,仍然明亮得像浩瀚夜空里的星星,让梁泽有些不敢逼视。一想到如此鲜活生动的生命或许就要因为自己而客死异乡,本来还算平静的心田里就像有无数青蛙在呱呱乱叫,令他十分的烦躁,甚至是抓狂。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梁泽本是个温和似水的性情,在她强大到近乎无赖的笑容攻势下,哪里能做到真的不说话呢?
两丸水银般的瞳仁滴流一转,于佩镇定隐去自己在巴厘岛的情绪失控:
“只要想知道,总有办法。不过,没想到你们会被限制在这里,过来的时候,颇费了些周折。”
“颇费周折?”
梁泽无力扶额。
刚刚她和老曹交谈的片刻,他已趁机将她仔细打量,头发蓬乱,面容污脏,身上到处是灰尘的痕迹,衣服还好,脚上一双高帮布鞋后跟几乎已经磨得快要穿掉,何况她刚刚也在情急中说是走过来,可想而知,这一路走过来究竟有多费周折!愤怒终究化作盘旋于心的焦虑,他长叹一口,伸手掀开床头小小的枕头,从下面掏出一根水银温度计,眼神复杂的看向她:
“一个小时量一次体温。我之前体温上来得比较缓慢,你……”
“好。”
于佩利落接过,什么也不说,直接甩好之后塞入腋下。
一人靠墙,一人坐在床沿,没有交谈声的房间里安静下来,依稀能听到外面有人在用听不懂的话在快速交谈。透过砖瓦的光线终于消失不见,外面已经彻底坠入黑夜。梁泽望着她透露出无声倔强的背影,心念微动,大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其他反应,唇已经张开,喃喃嚅出一句微弱的询问:
“值得么?”
蚊呐般的三个字飘入耳畔,于佩回头,正好对上他似乎有些窘迫却依旧复杂的眼神。
“梁医生,你们要的水送来了。”
外面传来的男人声音打断跑到喉咙口的倾诉和表白,于佩抽出温度计对光细看,37.1度,目前还正常。她将温度计迅速收好,假装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边乐观卷起衣袖,一边道:“剃须刀带了吗?瞧瞧你呀,现在哪里还有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邋遢得像个乞丐。我帮你梳洗梳洗,我爸说过的,人呐,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良好的仪容,这样呢,即使身处低谷,至少自己的心情也能愉悦些。”
“我……”梁泽的窘迫更甚,摆手摇头,“自己来。”
“曹队说你高烧持续好多天呢,又吃不下东西,哪还有力气?还是让我来吧,反正你现在也拗不过我。”于佩二话不说打开门,把水调成温水,浸入毛巾,再拧开,大步来到梁泽身前,不由分说替他小心擦拭起脸庞和双手。做完这些,她又将毛巾放入水中拧了一遍,反身解开他脏兮兮的衬衫衣扣,却瞥见梁泽的脸颊诡异的红起来,如同敷了胭脂一般。
她将毛巾从解开的衬衫口伸进去,边擦边打趣:
“喂,你不是在不好意思吧?”
“……”
温热适中的毛巾不仅仅带来洁净,更让灼烫的身体得到暂时的舒缓。
感觉到她的手正在毛巾那面上上下下挪动,梁泽转过脸,低声道:
“哪有?”
“还哪有?”于佩忍俊不禁,“你的脸明明都红了!咱们可都是医生,什么没见过啊,至于吗?再说,我不是儿科医生么?你就想象着自己回到童年时代,一个医生阿姨正在替你用传统的方法降温就好啦。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够见到他还活着坐在眼前,她完全忘记自己刚刚饮下病毒的那茬,满心眼的只剩下高兴和庆幸。调皮凑到他面前,于佩直勾勾的望着他,笑意满满的眼睛如同月牙般,“身为医生这么害羞,你平时给女病人……”
不知道是温度还在继续升高还是窘的,梁泽只觉得双颊像在被火烧,烫得吓人。
她的脸近在咫尺,容不得他转开视线或撇开眼神。
定了定心神,他努力的吐出几个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羞窘交加的一面,于佩乐得哈哈大笑。考虑到他身体,她没有再继续为难,转身拿来剃须刀和梳子,根本没有力气自己动手做这些,梁泽只能接受她的“亲自服务”。梳完头,剃完布满下巴的胡须青茬,又换好衬衫,眼看她的手就要伸向裤头,梁泽连忙道:
“我自己换!”
“好吧。我去铺床,放心,不会偷看啦。”
她快活的眨了眨眼睛,转身去铺老曹中间送来的一张简易行军床。
等两个人各自梳洗完毕躺好,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点。在梁泽的坚持下,于佩睡了他之前容身的床,他则睡了小小的行军床。
万籁俱寂,不知名的虫鸣一声接一声,点缀着这异国他乡的宁静时刻。
“你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黑暗里,梁泽轻轻的问。
床.上的女孩翻了个身,面对着外面侧躺,手紧紧按住床沿,同样轻轻的答:
“怎么可能不怕?我才二十多岁,花样年华,还不想死。可我知道,如果不那么做,不仅仅是曹队和外面的黑人兵,包括你,都会驱赶我离开。一想到你这么虚弱,被关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觉得自己必须留下来。进来前我已经给老秦去过短信,他会想办法将我们接回国。我们,都不要放弃希望。”
随着她的话音起伏,梁泽的心绪亦随之跌宕。
心房里像被注入某种无形物质似的在膨胀,他轻轻抬手,让手臂横过濡湿的眼:
“万一……值……”
“不要再问我值不值得!”
猜到他要说什么,于佩一个骨碌坐起,认真又倔强的道:
“相比值不值得,我更想听你说一句对不起。不是对我视而不见的对不起,不是对有可能让我客死异乡的对不起,而是,为你的不告而别,说句对不起!梁泽,你心里爱着尽欢,我理解并尊重,不能接受我或重新开始,我也理解。但是,你怎么可以一句话不说就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你的不告而别,有可能是永别!如果是那样,你让我……让我……怎么能够接受……”
【梁泽这个男配,我是真的很爱啊,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所以,关于他的番外,我很认真的想了想。像他这么温吞的性情,要走出一段情感的阴影其实很难,必须得有个主动热情的姑娘。相比他的温和清淡,于佩毫无疑问是张扬明媚的,两个人又是同一个职业,从小没有经历过很多,崇尚自由的性情,于是我觉得,这样的女孩,对他来说,或许就是那一缕照入情感沼泽的阳光。亲爱的苇儿说我是要成全他们两个的节奏,与其说成全,不如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觉得他们还算般配,嘿嘿】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