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碧水,澄湖如镜。
那是人神不分的纯然世界里,一片春日风景,彩衣少女临水濯足,踩着水花,跳着节拍,看似快乐,可却孤独。
彩衣少女唱着:“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从来没想过,那个鲜活的声音的主人,是这样鲜妍明丽的少女,如此青春活泼的年纪,却有着形影单只的孤独。他在那幽暗的水底听见她的声音,那么快乐,充满了生机和好奇,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有趣的邂逅——他以为她是一个有很多朋友和很多笑容的女孩子,住在一个热热闹闹的地方,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第一次见到她,她却是一个人,一边唱歌,一边在哭。
那不是流出眼泪的哭,而是眼神在哭,是心里在哭,他能听见那细小的哭声,压抑,难过。
他浮出水面,看着彩衣少女的脸庞,忍不住就问:“你为何如此难过?”
彩衣少女听见他的声音,瞪大眼珠,许久,那哭声渐渐停止,彩衣少女这才露出个笑容来回答:“因为我发现,我是个女孩子,却还没有你这个傻小子长得漂亮喔!”
也许是这一句话,也许是这一张笑脸,也许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的某个瞬间,太多的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陷进去,无法自救。
深陷,恨不得她活,好好活,恨不得她死,死在他怀里。
他爱她,因为她是他的日光,倾国倾城倾覆他的全部时间,他也恨她,恨她那么决绝,为了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生命,和他反目。
既然不能爱,那就恨。
他的逻辑,从来都是如此黑白分明,如此简单。
可是他没有想到,那玄之又玄的罅隙之后,竟然是这样的画面。
单调重复,就是彩衣少女在唱歌那首歌。
一面唱,一面在心里头,在别人看不到的心里头,呜呜咽咽地哭。
酒吞童子站在水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多久。
他觉得也许这罅隙背后映照着一个人心里的念想,又或者是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境,更可能是一场致命的幻觉,但不管是什么,酒吞都很清楚,真正需要他的人,在这个罅隙之外。
“不要妄想了喔,这罅隙也是暗影的力量,暗影就是我喔……”酒吞童子拿出一把匕首来,舔了舔刀刃,而后猛地将匕首插在了大腿上。
鲜血如注,在他的脚边形成了小小的血湖。
湖水荡漾,渐渐灼热起来,烧去了眼前的情景。
奇异的纯红色的火苗卷着眼前的一切,一点一点烧成黑色的影子,酒吞站在这一片纯红的火海之中,静静地看着彩衣少女的裙摆被点着,然后是腰上的彩带,接着是她的发丝。
他一点也不心疼。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如果那件事情真的发生,他就真的会像是现在这样,看着,等着,一点点失去着。
这个想法带来一股无法遏制的剧痛,痛得酒吞童子攥紧心口的衣服。
酒吞猛地挥了挥袖子,火焰顿时盛大华美,将一切吞噬至虚无。
他再看清楚眼前的世界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白垩纪之山。
他面前这个有点吃惊的英武青年,仿佛是叫做,黄少卿?
“稻荷。”酒吞拿着一叶稻谷说,“我已经从罅隙里出来,我看见了黄少卿。我大概知道怎么发现罅隙了。你们进入我刚才那个罅隙吧,它已经被我清空。”
树影婆娑,斜阳斑斑,又是一个傍晚。
这个傍晚之中,黄少卿和从裂缝里安然无恙出来的酒吞童子等人,又找到数个裂缝,有的通往萧瑟生命中某个艰难或者风光的时段,有的折射出某个人的某种幻觉或者念想,有的则是作废的,里面是时间的暗角和大片无止境的坠落与黑暗。
这些罅隙难不倒酒吞童子,可这些罅隙也没有什么用。
众人在疲惫之中消磨着耐心和时间,他们甚至开始觉得,也许迅猛昭唯一出现的时刻,就是想要去面对今昭的时刻,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这个傍晚之中,新生的灵肉合一的迅猛昭,也就是颜昭,用最后一只跟着今昭的枭光,欣赏着另一个自己的第七次死亡,太岁当然是不死的,可从未有过哪个太岁,复活可以这样快。
鲨齿龙的牙齿尖锐如鲨,但锐利有余,坚硬不足,它们的撕咬力比咬合力要厉害很多,因此被鲨齿龙盯上的猎物,会被鲨齿龙一块一块从骨骼上咬掉皮肉。这是鲨齿龙喜欢的进食方式,淡定优雅,有条不紊。不像是同类大型食肉恐龙,那么一口下去,囫囵吞枣般地无趣。
不过那也要看猎物的体型。第一只鲨齿龙比今昭大,自然是一口咬断,而这一只明显初出茅庐。
颜昭笑容满意,等待着活吃的美好场景。
可很快她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呲,无聊。”颜昭冷笑。
算那个愚蠢而幸运的白痴昭识相,懂得先一刀扎破自己的喉咙,不过也太可惜,她没能体会一块块失去皮肉,流血过多,疼痛和恐惧过厉的死亡过程。
她当然是无法看见,也感知不到,此时此刻,有另外两个视线,落在今昭身上,满是忍得眼眶都要出血的疼。
“我现在开始觉得,我们给迅猛昭安排的死法还是太迅速温柔了。”华练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连语气都是平淡的。
也只有陈辉卿知道,这个时候,才是华练真正生气的时候。
他伸手盖住华练的眼睛:“不要因为杀人狂的暴行,而去重复他疯狂的举动。不要被仇恨蒙蔽眼睛和你的本心。”
华练深呼吸了一口,片刻之后,才错着牙说:“以后不要给我找到命运CPU这类的东西,不然我肯定要安排个bug之类给这个混球,让她再穿越去白垩纪,死死活活一百次!”
陈辉卿歪着头看着华练。
华练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捂住了嘴巴。
不是吧……不是真的是她将来的某个时候真的……如果这是真的……这么巧合……她因为看见今昭被折磨而心生怨愤去写个后门程序加个bug……不会真的这么巧吧这个命运之轮就略大了啊。
华练扶额。
陈辉卿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她是那么打算的,到那个时候,就那样地,去往那个地方。
他已经猜到了,而迅猛昭穿越到白垩纪,也成为了事实。
这是一再告诫他,她一定会走吗?
陈辉卿想到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还淡淡笑了笑。
他觉得这样想,有一种意外地幸福平静。
反正他不会让她一个人去的,而且到了那个时候,她也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华练不知道陈辉卿想到了什么,露出这么温柔喜悦好像洞房花烛夜的笑容,但她还是没有去打扰陈辉卿,如果这个时候他能有一点点的,更多一点点的幸福感,来抵抗她即将造成的伤痛,让她做什么都行。
今昭觉得吧,她死得有点习惯了。
前面几次死得特别仓促,吧唧一口,没了,她感触不深,这第七次,从那个明显还未长大的鲨齿龙的第一口开始,今昭就明白,这次死得搞不好会很痛苦,为了提前结束痛苦,她咬着牙自己抹了脖子。
到底是在八荒界混得久了,淡定了许多,见惯了大风浪呢。
刚复活的今昭睁开眼,一个就地滚,藏到了附近的树丛里。
幸好这里并不是正常的生态环境,不然她这么一个被肉食恐龙啃过的,接下来还会招来小型的杂食恐龙,食腐恐龙。
一条马门溪龙可以养活一个生态圈十几天,她一个太岁养活十几个小时应当问题不大。
今昭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雷云镜,听着半空中真双齿翼龙的翅膀声——这些翼龙不是来跟踪她伺机开餐的,就是被安装了什么见了鬼的玩意来监视她的。
只不过翼龙们飞得高,看不清楚她的小动作而已。
唔,从她第一次死亡的时候,陈清平就被华练给打晕了。
估计迅猛昭是看不到她掌心这个雷云镜的,因为她自己现在都看不见了。每次被吃掉,再复活这个雷云镜都还是在她掌心,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法术,很有水平。对于拥有这等可怕的空间法术的华练,迅猛昭还想着要赢?
今昭完全肯定,这么好看的真人秀,迅猛昭一定会想各种办法围观的。
她不就是为了这一天,才这么费力,搞出来这个侏罗纪世界么。
只不过迅猛昭应该没有想到,今昭这可也不是头一次经历恐龙时代了,她已经被训练过好多好多次了。
今昭看着不远处的山头,只要爬上那个不大的山头,就是她的目的地了吧。
她有这种奇妙的直觉。
“老周和大黄他们从另一侧过来,也快到了。”华练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响起来,“估计从那边开始,就是闯黄金十二宫模式了。嘿嘿嘿,可惜啊,咱们可是黄金圣斗士闯青铜十二宫哦。”
“……这个比喻太狠了。”今昭嘀咕。
“啊拉,迅猛昭以为她是九头蛇我们是神盾局,但是很可惜啊她只是拿着二战时代兵器的意大利人。”
“……这个比喻更狠。我觉得那边应该有迅猛龙吧,不是说迅猛昭养了几只特别贴心的迅猛龙嘛。”今昭心里头咕哝,“她还真是不愧于我们给她的绰号,就是个穿着衣服的人形迅猛龙啊。”
华练嘿嘿嘿地笑起来:“她看也看够了,小算盘也该打够了。该轮到我们玩玩了。”
这还是今昭的主意,今昭觉得,如果迅猛昭看见今昭自己的狼狈样和生生死死,估计会有一种得偿所愿的爽快感。人在得偿所愿以后,总是很容易掉以轻心的。
要的,就是她掉以轻心。
“昭,我想起来一个事儿。”华练开口,“要真的是未来因为我现在厌憎迅猛昭,修改了她的命运,让她穿越去白垩纪。你会恨我吗?”
“为啥要恨你啊?”太岁茫然脸。
“她穿越了,才会搞出这么多事情啊。”华练循循善诱。
“可是她不搞出什么多事情,我也遇见不了你们还有陈清平啊。”太岁的回答理所当然。
“今昭,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帮你吗。”华练突然说,“因为就算是你成了我阴谋计划的一部分,可你的心里,还是没恨过我。”
今昭有点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我恨你做什么啊。虽然我算个棋子,但是也没吃什么大亏,还占了不少便宜。这种大是非的时候,我这样的能混个卒子当当就不错了。还真把自己当个车啊。”
她一边和华练说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这炼光阴炼出来的山头,恐龙倒是没有那么多,走过这一段,往上抓着枝桠爬的时候,基本上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猛兽带来的压迫感就不见了。
“卿卿,看住陈清平,现在还不到他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到附近有不太美好的阵法,我先出去看看。”华练对陈辉卿说。
今昭在一边听见,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出来了,她的紧张感降低不少。
这个鬼地方,一个人走真的是太瘆人了!
片刻之后,一片沙沙声传来,华练一脸惊喜地扑过来抱住今昭,“哎呀我的昭啊我可找到你了啊!”
今昭自觉演技太差,为了不露馅,只好把脸埋在华练的肩膀里。
华练低声嘀咕一句:“漏出去的恐龙不多,黄飞虎已经控制住了。”
今昭松了一口气:“那就看我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