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枝被带去暴室连两日也没捱住, 便把实情全部吐了出来。冬香嬷嬷带着话回来慈宁宫,跟皇太后禀报,那脸上的神色, 便是阴沉不已。皇后的事情, 说起来有些长, 她竟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现时皇太后的头疾是大好了, 正在罗汉榻上吃一盘绿豆沙冰,见冬香嬷嬷回来, 自打发了别的奴才出去,问她:“都问出来了?”
“嗯。”冬香嬷嬷点头, “那些个酷刑, 精壮男子也受不住, 都说了。”
皇太后见她气急头冒虚汗, 自赏了她一碗沙冰, 叫她一边吃一边说。横竖事情着急不得,慢慢说也没什么要紧。
冬香嬷嬷端过沙冰, 挑起银勺吃了两口,便端着碗掖搁在大腿上,说起杏枝所招供的事情。原来皇后不检点, 是老早的事情了。要早到什么时候呢, 大约是进王府两年不到就开始了。那时菀贵妃还没出现,她便因耐不住王府后院的寂寞, 开始和别的男人私通。这其中又有些曲折过程, 自不必细说, 她也不是生来就荒-淫的。
这事起了头,收手便有些难。恰好,许礴又长时忙于政务,入后院的日子甚少。直至后来,连去也不去了。这自然就给了魏宝珍机会,让她几乎在誉王府无所顾忌。那时誉王府的下人,知道这事的甚多,但也都是心照不宣的状态。
说她跟谁个私通,说起来那是叫人鼻眼儿里喘气也不顺畅。据杏枝的交代,起先是受到府上内院管家的勾引,关系稳定了一段时间。后来两人间疏了,魏宝珍便又找了别的。长年累月,她跟过的男人,比现时许礴后宫的嫔妃还多呢。
皇太后听到这里已是气息不畅起来,小指上的护甲直往手心里戳。她确实想到了皇后可能早就私下不检点,但没想到是这种不检点的法子。她只觉先皇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皇家后代,竟给天下人找了这么个皇后。她伸手去抚胸,尽量使自己平静,叫冬香继续说完。
冬香嬷嬷放下手里的冰沙,卯足一口气,把余下的事情说尽。只说皇后在誉王府的时候如此,但在许礴夺了帝位以后,她便开始收敛。知道自己是要入宫成皇后的,便也开始处理府上的奴才。知道她事情的,不是找了由头打死了,就是给发卖了出去。唯一留下的,便是杏枝。
入宫以后,她倒是耐着性子安分了一段时间。后来仍是因为耐不住,便开始暗下与人缱绻。这会儿能与皇后私通的又有什么人,大约太医院的有,净了身的太监也有,夜夜巡逻的侍卫也有。你要说太监没子孙根干不来那事那不对,干那事不必非得要那个东西不是?
做这些事的时候,还是这个杏枝在里头帮着的,否则不能这么隐蔽。后宫里没怎么闹开来,说起来皇后这番倒是花了心思在这上面的。只是天公不帮衬,将这会儿揭了出来。
皇后曾经在誉王府的时候就怀过孩子,因为怀的当口不对,与许礴没有同床,只好打了。那时无人能揪她的错,人知道也装不知道。但在这宫里,却不容她无底线放肆。她自己或许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怀上孩子的时候被撞巧诊出来。至于说这孩子是谁的,已然没那么重要了。
听完这些话,皇太后几乎要炸,金累丝护甲都给掰弯了。脑子里跳动着暴怒,巴不得立马冲动永和宫看着人将那不要脸的打死。可她是皇太后啊,只不过闭眼凝神一气,就把这腔暴怒压下去了。她什么都不说,只说一句,“哀家知道了。”
冬香嬷嬷知道她心里有主意,自不多说宽慰的话,只问:“杏枝怎么处置?”
皇太后看着她,“封口!”
杏枝死在暴室,而后被拖出去胡乱埋了,便算了结了自己的一辈子。冬香嬷嬷带慈宁宫两个太监处理的事情,三人都明白其中厉害,事情做得隐蔽,并守口如瓶。因外人瞧不明白这事儿,只知道杏枝被皇太后叫去了,送去暴室,就死了。而更为奇怪的是,皇后竟然连找问都不去找。后来传了一气,自有了合理说法,说杏枝得罪了皇太后,所以被处理了。皇后不敢忤逆皇太后,又怕气大伤了胎儿,便忍着。
青菀和许礴知道这事不是如此,但也不在这风口浪尖儿上多说什么。皇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皇太后不与他们说,问了也白问,便不问了,只过自己的日子。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能分出去的心思也不多。平日里她带大皇子去慈宁宫看皇太后,也瞧不出异常,有时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就要这么默认让皇后生下那孩子了?
然这怀疑是极为不靠谱的,皇后的孩子还没能过了三个月,就小产了。永和宫里一阵忙活,后宫大小嫔妃都携了礼过去看皇后。青菀挺着将近六个月的大肚子,在皇太后和身边奴才的劝阻下,没有去永和宫。这是不吉利的,她没必要去沾这个晦气。
青菀便叫画珠带了些东西过去,不失了礼数便罢。那画珠去过了,回来跟青菀说:“皇后娘娘太憔悴了些,那脸色蜡黄蜡黄的。这怀个孩子,怎么闹得那副模样?莫不是,因为杏枝姑姑的事,心里难受的么?”
青菀牵着大皇子来回走路,累了叫乳母过去看着,自己到炕边坐着,自不提知道的事,只说:“谁知道呢,兴许各人身子不一样。太医不是日日去瞧么,怎么说?”
“太医说不好,非得好好调理。奴才瞧着,很是艰难的样子。”画珠往青菀旁边去,在脚榻上坐下来,给青菀捏脚。她这会儿脚有些水肿,也是有些受罪。
“要不成了?”青菀忽而问出这句话,叫画珠一下子停了动作。她仰头看青菀,半晌道:“奴才是想那么的,可是没敢说。奴才没瞧见过怀孩子怀成那般,有些吓人。”
青菀便不再问什么了,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大约皇后小产的事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事情,都出自太后手笔。这回是没什么疑问了,只消等着,皇后怕是不日就要归西了,捱不了多少日子。
事实确也是如此,皇后小月子坐完没多久,就死在了永和宫,病死的。好好的人,怀个孩子没保住,害了场大病,就没了。人没后,自然而然的,以皇后礼下葬,但并没有追加谥号,丧事收场得也十分潦草。
对于这事儿,外人有许多揣测,但终归是不能知道其中具体曲直。等一段时间过去,事情也就慢慢被人淡忘了。魏家没权没势了,还有谁能替这个皇后讨个公道?死了就死了,宫里甚至没有人再提起来过。
青菀二胎生了个小公主,算是儿女双全,生娃后升了皇贵妃,管理后宫诸事。皇太后的头疾犯得越来越频繁,身子骨便也是越来越差了。而前朝百官在忘了前皇后的事情后,便开始陆陆续续上奏要求皇上册立新皇后。他们自然不提出让青菀做皇后,因为她的出身,还是差了不少的。
至于青菀的真实身份,皇上知道,皇太后心里大约也知道,但都不再提这宗事,全当过去了,没必要再因此事起纷争。在前朝后宫人眼里,她就是打小出家的人,后来机缘巧合遇上了皇上,一步步走到今天。
关于立后的事,皇太后也并不掺合。她知道,让皇上再立个出身好的做皇后,没有子嗣,位子永远是稳不住的。前朝官员一时接受不了青菀,那是有情可原,这事儿便叫拖着吧。她也明白的,这事儿不管怎么弄,那皇后的位子,也落不到别家头上去。早前大批官员辞官都没威胁到皇上,那些朝臣也不能有什么威胁皇上的手段了。
皇太后身子完全病塌掉,是在又一个热夏,伏暑六月。那时小公主已有六个月,大皇子则已有两周岁,能一句句地叫“皇祖母”。那娃声音甜糯,能叫进人心窝子里。就靠这一声声皇祖母撑着,皇太后又撑了半年,后来便再撑不住了。
她临走前拉着青菀的手,终说了一句交心的话,“丫头,哀家心里还是喜欢你的。若不是生在皇家,哀家定拿个做个知心儿媳。哀家不行了,唯有一桩事还要托付于你,为天下平泰,打理好后宫,伺候好皇上。”
青菀郑重地应下这话,让她心里得一份踏实。便是没她这话,这些事情也都是青菀往后年岁里该做的。在她决心与许礴共甘共苦的那一日起,许多责任,都是她该去撑起的了。
皇太后走后,举国服丧,前朝要皇上立后的事情便得以缓了好一阵子。而后再提起来,也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并不是十分强烈。后宫到底是有人管着的,只是皇后的位子也不能空缺太久。
许礴把这事提上日程,与诸大臣商议,要立皇贵妃为后。朝臣里人各有自己的想法,觉得皇贵妃出身是硬伤的大有人在。但绝多部分的大臣看得明白,皇上这不是与他们商议来的,甭管他们答应不答应,这个皇后都是要立的。于是他们便顺水推舟,也有说词,只说皇贵妃乃是此时后宫位分最高者,且生了皇子公主,最是适宜的。
这事儿商讨了月余,便就定了下来。礼部那厢着手准备立后大典,规程阵仗样样到位。只等那一日,凤冠大袍,上头加身。
又月余后,立后大典便如期举行。
青菀自打入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得入大庆殿,得群臣朝拜。这等无上荣光,是别的女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她身披红衣大袍,尾摆曳曳上阶矶,而后从艳红毡毯上走向许礴,由远及近,慢慢连脸上细微微笑也看得清清楚楚。
许礴朝她伸出手来,她走近了搭上手去,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弯弯而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