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四大皇卫全部阵亡的消息传遍了猕国,本就已经极度不安的猕国百姓更加绝望,都城里不知谁先哭了出声,再后来那哭声一家传遍一家,渐渐大了起来。那座开满荷花的城市里,在那天,弥漫着细碎的哭声。
都城白府,家丁们在管家的指挥下,换上白衣,将府里的门梁上挂满白布,已经开始着手操办葬礼,只等着前线运回尸体便能下葬了。
只听说,少爷死在了敌军大营,身中百箭,连尸身都被投入江中,无法找回。
老管家想到这里,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转身,望见门口直立的鹅黄色身影,连忙走过去说:“小姐,您快回屋休息吧,您都站了一天了。”
啊白白呆呆地回过头来,未语泪先落,珍珠一般的泪水一颗颗滑落在脸颊,她摇摇头说:“我不回去,我在这儿等哥哥回来。”
“小姐……”管家想再劝些什么,可啊白白却固执地站在门口,轻声说:“我哥哥不会死的,他武功那么好。这种大风大浪他经历得多了,一定不会有事的。前线的战报,一定是出错了。不是说,没找到尸体吗?没找到怎么能说死了呢?我才不信,哥哥,哥哥他不会丢下我的。”
啊白白说着说着,扶着门缓缓跪下,再也忍不住哭出声音:“哥,哥!哥,你不要死,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哥……”
“小姐,你别哭坏了身子。”管家连忙扶住啊白白,哭着劝道。
啊白白使劲摇着头,她自小丧父丧母,白画尘对她而言如兄如父如母,她无法接受,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她一想到,哥哥出征之前,自己还为了蒙蒙的事对他发脾气,还不理他,还说了好多过分的话,就恨不得将自己掐死。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对哥哥说出,我不是你妹妹就好了。这种话呢?
她明明最喜欢哥哥了,明明最乖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白画尘最疼的就是他妹妹,明明知道,哥哥做什么决定都是为她好的,而她却还要说这种话。
啊白白想到就悔恨得直拿手捶自己的头:“我是白痴啊!白痴!我为什么没能好好对他说句话!为什么没能说,哥,你小心点,我等你回来。为什么一句人话也没有说。他走的时候,我还关着门不见他,我还觉得,他抢走了蒙蒙,他好坏,我好讨厌他。”
啊白白一边说一边哭得不可自已,看着他们兄妹俩长大的管家连声安慰道:“小姐,少爷知道您说的是气话,少爷一向疼你,不会对你生气的。”
啊白白痛哭流涕,匍匐在地上,无法起身。
不远处,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静静地望着这一暮,他的双眼通红,嘴角倔强地抿着,俊颜上满是强忍的伤痛。他才不会像女人一样懦弱地哭泣,即使他的心像是在滴血一般疼痛,即使,他比她还后悔,她离开的时候,他没好好对她说句话。
可是,他才不会哭,更不会相信麦蒙蒙已经死了。
他知道她没离开,他能感觉到,他能。
她一定躲在某个地方,也许受伤了,也许等着他去救她,也许,在心里暗暗得意,暗暗揣测,他会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伤心。
才不会,才不会。
他才不会让她如意,才不会让她回来,有机会笑话他,哭了吧,伤心了吧,师兄,我就知道你最爱我。
才不会让她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
才不会!
林御紧紧咬着嘴唇,用力地望着前方,双眼瞪出了血丝,有什么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他连忙抬手擦掉,然后又装作一脸坚强的样子,然后又抬手在眼睛上用力地抹了抹,就这样,循环着。
直到身边的青檬忍不住走过来说:“公子,您要是难过,就好好哭出来吧,别这样憋着。”
“谁哭了?谁想哭了?我吗?”林御冷笑一声道,“我是那种会哭的人吗?”
青檬无视他湿漉漉的脸颊说:“您自然不是。”
林御仰起头,吸了吸鼻子道:“你知道就好,你去准备行李,随我去景江。”
“少爷!您不能……”
“我又不参与战事,有什么不能去!”
“可是两军正在交战,您现在去,会落人话柄,而且之前您借了诏国这么多钱银已经引起六国商盟董事会的不满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林御出声打断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说,“不满又怎么样?我就这么干了。”
“少爷!”
“大不了,我不当这个继承人。”林御抬眼,心中积压已久的郁结在这一刻终于解开,如果她不能放弃皇卫这份工作的话。
那只能他放弃继承者这个位置了。
他实在无法放下她,实在无法看着她受伤,也不伸手帮她……
窑洞内,麦蒙蒙是被冻醒的,睡了一天的她直哆嗦地爬起来,全身上下疼得直哆嗦,望了眼身边的白画尘依然在昏睡,她有些不放心地贴过去,听听他胸口的心跳,虽然微弱却也依然还有。
麦蒙蒙松了一口气,掏出药包又给他喂了一颗药丸,具体是什么药丸她也不知道,只记得以前自己受伤,青檬总是要给自己吃的。
“白画尘,白画尘。”麦蒙蒙推了推他,低声叫着,怕他睡死过去。
白画尘皱了皱眉头,低吟了一声。
“醒醒,不能再睡了。”麦蒙蒙拍拍他的脸颊。麦蒙蒙的力气多大,在她的轻轻拍打之下,白画尘清白的面色变得有些红润,他幽幽转醒过来,如墨一般的双眸望着麦蒙蒙,一言不发。
麦蒙蒙见他不说话,便凑过去问:“你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不疼啊?”
白画尘依然不说话,连眼都没眨一下。
“你倒是说话呀,真急人。”麦蒙蒙急得摇晃着他。
一般受伤昏迷的人醒来,不要水也要问一句,这是哪里啊。或者来一句,你救了我啊之类的,他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淹坏脑子了?
“你,还认识我吗?”麦蒙蒙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白画尘依然在神游,对她不理不睬。
“完了完了,看样子是淹坏了!整个儿傻了嘛!”麦蒙蒙急得快哭了。
白画尘瞟她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你才傻了呢的不屑。
麦蒙蒙被他一鄙视,马上就乐了:“嘿,就是这眼神!和平日一样,你没傻啊,那你干吗不说话?”
白画尘闭上眼睛,一副疲倦的样子,似乎在传达,累,不愿说话的意思。
“好吧,看你受伤的份上,我不吵你,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找找有什么吃的。”麦蒙蒙拖着疲倦的双腿站起来,走出窑洞,想想又不放心,走回来,一把抱起白画尘,公主抱那种。
白画尘一脸惊怒,终于开口:“你干什么?”
“把你藏起来啊,不然嘞?躺在这里很容易被发现的。”麦蒙蒙老实说。
白画尘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地道:“不要这样抱着我。”
“哦。”麦蒙蒙是个乖孩子。白画尘不喜欢这个姿势,她只能换一个。将他像米袋一样扛在肩上。
“这样怎么样?”
白画尘的伤口被压住,疼得紧紧咬牙,声音里都带着倒吸凉气的声音:“可以。”
麦蒙蒙听出他正强忍伤痛,摇头道:“哎,刚刚那样抱又怎么了,我就想被人这样抱一次,多浪漫啊。”
白画尘冷哼一声道:“我又不是女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是人妖。”
麦蒙蒙无奈道:“好好,我是人妖。”
白画尘闭口不言,眼睁睁看着麦蒙蒙将他藏进一个窑洞里的熔炉里,半掩上盖子,上面铺了些稻草。
“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小心点。”
他轻声答应:“嗯。”
他听见她的脚步走远,没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打开盖子递了把匕首进来:“这个给你留着防身。”
白画尘摇摇头:“你更需要。”
麦蒙蒙犹豫了一会儿,担心地看了眼白画尘,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白画尘忍不住笑了笑,他已经沦落到要她保护的地步了吗?
麦蒙蒙盖上盖子,又一次跑了出去。
白画尘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才轻轻闭上眼睛。
其实,她虽然古怪,却真是一个好人。
若不是喜欢装女孩儿,当自己妹夫倒也不错。比沈直心细,比舒晨曦乖巧,也不讨他烦。
蛮好。
自己慢慢纠正她,她若能变回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倒也可以考虑她和啊白白的婚事。
他这般想着,又一次陷入沉睡。
麦蒙蒙出了窑洞,天色已经漆黑,身体又饿又累又冷,让她不得不释放了自己最后两成内力,胸口慢慢肿胀了起来,她觉得暖和了好多。
果然,脂肪比较保暖吗!
内力释放后,身上的力气回来一些,她跳上高处举目看了看,这个窑洞离景江不远,自己当时累极,以为走了很远,却没想到只有百米之遥。
除窑洞外,四处再无建筑,往右是茂密的深林,麦蒙蒙提气,准备去里面碰碰运气,也许能打到一头野猪什么的填填肚子。
麦蒙蒙走进深林,深林里夜莺清脆的啼叫着,麦蒙蒙也不管是什么,看见活物就扑上去弄死,拎在手里,当她刚觉得食物够了,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深林里传出打斗声。
麦蒙蒙本能地悄悄飞身过去,藏在大树上向下看,只见一群诏国士兵围住一个男人正在打斗,那个男人披头散发,浑身是伤,手里拿着一根已经没有枪头的长矛用力地挥舞着。
麦蒙蒙瞪大眼睛,那人的衣服明显和她一样都是猕国的夜行衣,他是猕兵,意识到这一点,麦蒙蒙有些激动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跳进包围圈里救他出来,可转念一想,就这样虎头虎脑地冲进去,说不定自己也得搭进去!
麦蒙蒙望了望四周,寻找着可以利用的东西,远处的竹林引起她的注意,她飞身过去,用匕首砍断一根竹子,端起一根十米长的竹子就杀了回去,诏军的包围圈硬生生给她插一条缝隙,她对着被围在里面的人叫:“抓住竹子。”
那人转过身来,一抬头,居然是沈直!
他看见麦蒙蒙也十分激动,伸手就抓住麦蒙蒙递过来的救命竹子,麦蒙蒙双手用力,将竹子往上一甩,沈直被她的蛮力丢飞老远,麦蒙蒙扔了竹子,就顺着沈直的方向飞去。
凭她的武功,只要不被包围,那些诏国士兵就抓不到他们。
麦蒙蒙一把抓住下落的沈直,将他扛在身上。
沈直大笑道:“哈哈哈,原来你还没死!”
“废话,我怎么可能会死,我和白画尘都活得好好的呢。”麦蒙蒙扛着沈直往和窑洞相反的地方跑去,故意引起动静让诏军来追。
“白画尘呢?”沈直问。
“伤得有点重,我把他藏起来了,一会儿带你去见。”麦蒙蒙一个转弯,带着沈直躲进一个山洞里,待追兵过去后,又往回跑。
摆脱了危险,麦蒙蒙才想起来问:“舒晨曦呢?”
沈直低着头不说话,那一脸的悲痛让麦蒙蒙也沉默了。
那个斯文爱笑、喜欢偷懒的家伙……
麦蒙蒙扶着沈直进了窑洞,打开藏白画尘的盖子说:“白画尘,看我带谁回来了。”
白画尘睁开眼睛,被麦蒙蒙从土洞里扶出来,抬眼望向靠躺在一边的沈直,沈直也回望着他,两个人眼里都藏着一种意思。
这家伙怎么还没死啊!
麦蒙蒙挥挥手,开心地说:“喂,你们高兴点啊,能活着多不容易啊。”
白画尘扶着墙壁坐下来,低着头问:“就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沈直也低下头,很小声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肩膀抽动了几下,有些哽咽地说:“晨曦,晨曦没了……”
麦蒙蒙也低下头,咬着嘴唇,红了眼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之前大家都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做好了给兄弟们抬尸体的准备。
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疼得难过。
沈直和舒晨曦关系最是亲近,这一刻他心里有多难过,麦蒙蒙无法去猜测,只能走过去,将手放在他肩上,像是想给他力量一般,无声地安慰他。
沈直一直紧绷的神经与情绪,在她这一按之下,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麦蒙蒙的腰,低头埋在她的身上大哭起来:“晨曦,我的好兄弟,我真舍不得你啊。”
麦蒙蒙温柔地低声安慰着,白画尘虽然心里也很难过,可对沈直这样抱着麦蒙蒙大哭的样子让他很不爽,也很不屑:“大男人哭什么,有劲哭不如一会儿和我出去多杀几个诏兵。”
“你和晨曦关系不好,你自然不心疼。”
“我和晨曦关系不好吗?”白画尘自认为在皇宫中,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舒晨曦,他和他单独喝过两次酒,下过几次棋呢!
“你和他关系好吗?你和他说过几次话呀?”沈直忍不住问。
“好啦,好啦,你们别吵了。”麦蒙蒙劝道,“气都喘不上来了还吵架。”
两人明明都伤得动也不能动了,怎么还有劲吵架呢!
白画尘瞥了沈直一眼,没再说话,沈直在麦蒙蒙腰上蹭了蹭,将脸上的眼泪抹掉,看着麦蒙蒙说:“麦蒙蒙,我饿了,把你怀里的馒头给我吃一个吧。”
“哎?”麦蒙蒙瞪大眼,惊吓地望着他。
“别装了,我知道你的流云锤掉了,我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打斗没吃东西了,快饿死了。你拿出来给我吃一个,我回都城还你一车馒头。”
“这个……不是馒头……”
“我刚刚碰到了,胸口软绵绵的不是馒头是什么?快拿出来,别小气。”
“真不是……”
“你真小气,想一个人吃独食吗?”沈直饿得眼都直了,就连白画尘都盯着麦蒙蒙的胸口,似乎也饿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