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臣暄与鸾夙对看一眼,皆是诧异非常。
“火势如何?”臣暄立刻问道。
程初婷深深摇了摇头:“秋季本就干燥,如今看着越烧越旺,怕是一时半刻扑灭不了。”
“那朗星呢?”鸾夙连忙再问。
“圣上在宫中坐镇,已召集了大臣们商议救火之法。此事一出,恐怕明日黎都便会乱成一片,趁眼下你们身份尚未暴露,快些出城吧!”程初婷边说边将一块令牌递给臣暄,补充道:“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臣暄不假思索当机立断,立刻带着鸾夙出了客栈。栈外程初婷已将马车准备就绪,而驾车之人不是别人,恰是从前臣暄的贴身侍卫宋宇,这倒是令鸾夙与臣暄颇为震惊。
“属下见过主子。”但见宋宇跳下马车,对臣暄恭谨行了跪礼。
臣暄趁着夜色打量宋宇,瞧他一身车夫打扮,像是打定主意要忠心追随,动容之余不由拒道:“你的主子已死,你早已自由了。”
“不!除非属下一死,否则终身为主子所用,万死不辞!”宋宇很是坚定地表明决心。
臣暄深知宋宇为人,自己一时片刻劝不动他,再者眼下也不是交心的时候,便也未再多说什么。
此时眼看街上越来越乱,序央宫走水之事已隐隐传开,臣暄心知耽搁不得,便示意鸾夙先上马车,又对程初婷问道:“弟妹,这火是从何处烧起的?”
程初婷的身形顿了顿,踌躇一瞬才道:“是安宁宫。”
鸾夙并不知晓安宁宫是哪座宫殿,便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但臣暄却清楚得很,安宁宫是容太妃所住的宫殿……事到如今,再联想起方才坠娘辞别二人时的异样,臣暄几乎已能断定坠娘的去向——
此时此刻,她怕是已然焚成一堆灰烬了吧。
饶是知晓坠娘的心性非常人可比,臣暄还是有些诧异。这要有何等的决绝,才能令一个知天命的女人在诸事已了之后,有勇气自焚求得解脱。容坠此人,便是连死,也选择了最惨烈的死法。
臣暄理解她为何会走上这条路,也能猜到她焚烧序央宫的动因。但出于对上一辈恩怨的释怀,也出于对鸾夙的怜爱,臣暄决定保持缄默,将火烧序央宫的内情永远对鸾夙隐瞒下去。
便让鸾夙以为坠娘是远走高飞了吧!身处江湖之远,两两相忘,也是活着的人所能留下的念想。
想到此处,臣暄再对程初婷道:“弟妹还是快些回宫照看吧。我与夙夙即刻出城。”
程初婷何其聪颖,已立时明白了臣暄的用意,遂匆匆与两人告别,上了另一辆马车。
“宫殿是死的,人是活的,还是让聂沛涵去费脑筋吧!”程初婷最后撩起车帘时,听到了臣暄这样一句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嘱咐车夫调头返回序央宫。
……
纵然臣暄已对序央宫的火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两人出城时还是被震慑住了。在黎都南城门处,清晰可见城内正北方向的冲天火光,已将半个天际照得透亮。
方才离开客栈时还看不见漫天火光,此刻却已烧得如此惨烈,可见火势传播之快。这样的滔天大火,除非天降大雨,否则以人力而为必定是扑不灭的。
然这一切都与臣暄没了半分干系。纵然他曾经是序央宫的主人,但如今,也不过是隐姓埋名的一介布衣而已。
此时城内已然人心惶惶、流言频传,城门处索性设了禁。若非臣暄持有序央宫的令牌,又有宋宇斡旋,只怕他们也无法顺利出城。
直到再次离开黎都,鸾夙仍旧惊魂未定。她撩起车帘频频回望,显然对序央宫的火势极为担心:“这火若是当真扑不灭,好好一座序央宫岂不毁了?”
“毁了也轮不到咱们心疼,聂沛涵会比咱们更心疼。”臣暄握着鸾夙的手安慰道。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几百年的宫殿,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更何况这次走水,必定有人难逃厄运……”鸾夙仍旧叹着气,为那些葬身火海的人兀自哀悼。
“夙夙还是这般悲悯。”臣暄见状笑叹。
鸾夙却好似并未听到这句话,娥眉微蹙着再叹:“也不知朗星眼下如何了。”
“夙夙放心,既然程初婷能出来寻咱们,朗弟必然无恙。”臣暄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紧:“黎都不止这一座宫殿,没了序央宫,还有夏宫不是?朗星身为帝王,总归不会露宿街头。”
鸾夙这才点了点头:“看来朗星是注定要将一个烂摊子交给慕王了。”
“那也是聂沛涵活该,难道千古一帝是好当吗?”臣暄笑着调侃。
鸾夙闻言“噗”地笑出声来:“这场大火来得凑巧,坠姨那样聪明,必定会趁此机会离开序央宫了吧。”
这一次臣暄没有接话,只是扳过鸾夙的脸颊狠狠吻了下去。鸾夙一惊,想起两人身在马车之中,便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怎奈臣暄强势得很,紧紧箍着她的脑后,她也只得无奈地妥协,与之一道融化在缠绵的亲吻之中。
马车颠颠簸簸驶得飞快,车内却是情意弥漫。
谁又说这不是倾国之恋呢?
风华笔墨,万丈尘埃,三千里山河拱手相送,数百年宫阙付之一炬,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
*****
序央宫之火烧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上苍怜悯,于少雨的秋季忽然降下一场倾盆大雨,才勉强将火势熄灭。
自原氏是诸侯国以来便已建立的序央宫,传承了五百年的序央宫,终是在这一场大火之中毁于一旦。
残垣,断壁,惹得世人无尽嗟叹。
北宣国内流言纷纷,异动不已,哀义帝臣朗迁往夏宫而居,三次祭天以慰民心。
消息传来之时,臣暄与鸾夙已顺利走到幽州地界,即将离开北宣境内。
“来黎都的时候路上花了半年,返程却只要两个月。”鸾夙语中尽是对家国的不舍。
臣暄倒显得万分淡然,对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并无半分留恋:“待到日后两国统一,你若想家,咱们再悄悄回来便是。”
“咦?你难道没有一点不舍?这可真真是你的江山呢!”鸾夙看着臣暄的洒脱,如是问道。
臣暄只是浅笑而回:“不舍之时才会挣扎,既做了决定便也尽数放下了。”
“铁石心肠!”鸾夙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臣暄并不否认这四字评价。从前他只对亲人、友人和女人仁慈,对敌人绝不手软;而如今他身边亲人已去,友人四散,对女人也没了那份多情,便也真正担得起“铁石心肠”这四个字了。
试想连江山社稷都能铁了心放下,还不是铁石心肠吗?也唯有鸾夙这一个女人,能教他暂且化为满腹柔肠了。
只是这话,臣暄没有对鸾夙说出来。平日里他甜言蜜语说得多了,有些话还是藏在心底吧!
经过序央宫失火之事,北宣各地都显得极不平静。为免夜长梦多,遭人认出来,臣暄与鸾夙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北宣,返回到南熙境内。
想想世事果真可笑,从前他们视南熙为洪水猛兽,如今却要依靠聂沛涵的庇护。
也不知是否受了序央宫火势的影响,两人刚抵达南熙境内,便看到了应元宫中昭告天下的旨意:
这一年腊月初一,统盛帝聂竞择正式禅位,称太上皇。其第七子、慕王聂沛涵继承南熙皇位,改元“天授”,大赦天下。
至此,南熙数年的皇位之争终于落下帷幕。大皇子党、四皇子党彻底在朝中失去踪迹,七皇子党胜出。统盛帝膝下九名子嗣,如今活着的尚有六名,九皇子聂沛潇风头一时无两。其他几名皇子纷纷被夺实权,暗遭贬斥。
聂沛涵登基十日之后,应元宫中连发三道圣旨:
其一,册立左相庄钦之女、原慕王妃庄萧然为皇后,统御六宫,执掌凤印;
其二,册封诚郡王聂沛潇为“诚亲王”,赐封邑房州;
其三,追封故去的福王聂沛瀛为“福寿王”,从旁支之中寻得子嗣过继其膝下,承袭爵位及香火。
先且不论追封聂沛瀛“福寿王”的称号是何等讽刺,单看聂沛涵立后的旨意,以及将自己从前的封邑分封给聂沛潇,便能从其中看出许多端倪——
这意味着在武将中威望极高的聂沛涵、聂沛潇,与文臣之首庄钦正式联手治国。这是文与武的结合,也是南熙百姓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消息一经传出,算是稳定了民心军心。
臣暄听闻此事,并未对聂沛涵的手段多做评价,只是调侃了他的年号:“天授?好大的口气。”
“‘谋事在人’这句话在慕王身上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这世间又何来‘天授’?大抵还是‘人为’。”鸾夙也道明了自己的观点。
“夙夙好似颇为感慨?”臣暄发现她的异样。
“为他开心而已,这是他经年的夙愿,如今总算达成了。”鸾夙有些心虚地回答:“嗯,自序央宫走水过后,我便时常感慨天命无常。”
臣暄也不去戳破鸾夙,只是笑道:“如此也好,咱们不必再回烟岚城,可以直接去京州找聂沛涵了。”
……
不同于北宣的人心惶惶,南熙此时正沉浸在欢喜之中。一是年关已到,新年将至,万象更新;二是新帝聂沛涵军功赫赫,南熙百姓对其能否统一两国皆是拭目以待。
为了给聂沛涵时间消化京州诸事,臣暄带着鸾夙刻意慢下脚程,一路上走走停停,感受着南熙的人情风光。但聂沛涵已猜到了臣、鸾二人必定不会在北宣久留,便吩咐了南熙各地暗中留意他们的行踪。
是以臣暄与鸾夙一进南熙境内,已被人盯上了。只是盯梢之人并无恶意,臣暄便也当做毫不知情,每日里带着鸾夙四处游玩,直至过了“天授元年”正月才正经赶路,到了皇城京州。
而这一场王者相争的倾覆之约,也隐隐到了制胜的关键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