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山也在t城东北一片,因山势陡峭而闻名。
洪喆把烽爷带到了山脚下的一处住所。
烽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木质拐杖上沾满了动物的鲜血,他得知养老院出事,居然发了怒,把自己养了十多年的老狗都杀死了,洪喆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洪喆泡了一杯茶,毕恭毕敬地端到他桌边。
烽爷一双苍老的鹰眼死死盯着那杯茶,忽然道:“你先喝。”
洪喆知道他因为遭到了养老院那帮人的反抗,现在对他也持有怀疑,他连忙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烽爷见他喝得毫不犹豫,才举杯抿了一小口,又砰的把杯子砸在桌上,忽然掐着洪喆的脖子,怒问:“你说那些人,为什么都来对付我?我给他们吃,给他们地方住,花钱给他们治病,还带着他们赚钱……他们有什么不满的?”
洪喆被掐得难受,挣扎着回答:“是他们不知足……”
烽爷放开他,又问:“你呢?你知足吗?”
洪喆捂着脖子,有些怯弱地退了一步:“我……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从小就是烽爷捡来养大的,您就是我亲生父亲。”
烽爷看着他,忽然笑了,对他招手:“来,你过来。”
洪喆走到他跟前,蹲下,烽爷像抚摸着宠物犬一样摸着他的头,可是洪喆眼中闪现了血红的场面,都是方才别墅院子里那些狗被杀掉时挣扎惨叫却不敢反抗的模样,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他最后的一条狗了,其他人,入狱的入狱,反抗的反抗,逃匿的逃匿。
洪喆自然也想逃,可是他被捆绑在烽爷身边,是最难逃脱的一个。
烽爷又指挥他:“去弄点吃的来。”
洪喆点头,走向厨房。
这里的老房子空调坏了,夏季室内闷热,曹烽走出了房门透气,听着门边树上聒噪的蝉鸣,只觉心烦意乱。
门前窄窄的水泥路都像冒着热气,远处,一个老妇渐行渐近,曹烽只当那是路人。
但是当那个老妇走到了五六米远处时,曹烽才认出她身上穿的是四花养老院配给的衣服,印了特殊的标致,而她的手里,拎着一把菜刀!
曹烽警惕地大声嚷:“洪喆!洪喆你过来!”人也费力地拄着拐杖往后退,正想进门,一双手,在这关键时刻,把他的退路堵死了——门被关了!
曹烽怒气攻心,转身用脚猛地踹门:“开门!开门听见没?!”
洪喆一鼓作气地把门给反锁了,曹烽拿脚猛踹,老房子的老木门吱呀作响,洪喆转身,拿整个背部抵住了门,只觉身后还有剧烈的推力,他的身子也隔着门被踹得一震一震,尽管内心恐惧万分,他依然死死抵着。
如果按照钱梅舒的小象理论分析,洪喆的心理状态应该也是一只不敢挣脱绳索的小象,他是从童年开始就被烽爷收养的孩子,因为长相普通,智力普通,反而免于很多灾祸,只被曹烽放在身边打打杂。
他怕曹烽,却也曾经爱戴他,因为在他最容易依恋大人的孩提时代,曹烽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觉得自己跟曹烽养的狗没什么不同,对曹烽又爱又怕,他自己不敢下手,不忍下手,所以只能借助别人的手。
曹烽派他跟踪吴尘,让他找机会制造吴尘的“意外”,实话说,起初在吴尘并未发现的时候,他是有过几次机会的,可是他犹豫了。
洪喆心知肚明,吴尘早就发现了他的踪迹,但是他刻意留给吴尘很多破绽,比如不久前吴尘开着另一辆车反向跟踪他,是他刻意装作不知情,领着吴尘来到了曹烽的别墅,经过对吴尘此人长期的跟踪和了解,洪喆有一种感觉,他觉得,或许吴尘能够救他,能够救下曹烽手底下诸多人乱成一片的人生。
今天事发,洪喆毫不意外,尤其此刻,他看到那个老妇一脸痛恨地走来,他忽然有一种快感,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得到解脱了。
曹烽已经压下了怒气,好生劝说:“小喆,不要犯糊涂,开开门。”
那个老妇越走越近,步伐不快,但是走得坚定,而且,她脸上的表情太过决绝,曹烽仇家太多,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人,但他只想赶紧躲回房内。
“孩子,好孩子,不要不听话,快让我进去……”曹烽从未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洪喆说过话,“那个人肯定是来杀我的,我死了,你怎么办?我说过,我们是亲如父子的,你是我唯一当做亲生孩子养大的。”
有那么几秒钟,洪喆真的差点被他说服了,可是一闭眼,别墅里被杀死的那些老狗又浮现在脑海,全都是血,鲜红色的,每一条狗,都是他帮着曹烽亲手喂大的,而且,曹烽高兴的时候,也会抱着那些狗温柔地抚摸。
不能……不能开!
再次睁眼,洪喆又硬下了心。
梅花走到了曹烽的身前,举着刀直接朝他胡乱地砍,曹烽拄着拐杖飞快闪避:“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谁?”
梅花冷笑:“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我当年可是经常替我丈夫到你家里去还高利贷利息的。”
曹烽反应过来,但是看着这个颇为眼熟的面孔,还是难以置信:“你不是疯了吗?不是送进疯人院了吗?”
梅花举着刀,一步一步走向他:“是啊,我是疯子,当年,我去你家替我丈夫还债,今天,我是来讨债的,你还欠着钱一鹏一条命!”
曹烽见身后的洪喆好似铁了心不开门,只好绕到一旁的小道上,他飞快地斜眼看,身后是上山的路,那是他的退路。
曹烽往后退:“钱一鹏是自愿替我坐牢的,不是我逼他的,你不该来找我。”
梅花被这人无耻的面目惹得怒气攻心:“你骗了他,你骗他说很快会被放出来!”
曹烽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几棵树,小心地拄着拐杖倒退:“我没有骗他,你看,他当年欠了我几十万元,我不都没向你们家里要吗?”
梅花捂着心口,只觉发堵:“你害了他不说,你还害了我的女儿,害了我的儿子,他们如今都在狱中,而你,才是本该在地狱里的人!你死一万遍都还不起我一家人的债!”
曹烽两腿长短不一,走在崎岖的道路上跌了一跤,倒地:“你不要过来……我给你钱,给你赔偿!”
梅花哪里还肯听他的,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却只觉脚下一空,这看似绿草一片的泥地里居然有陷阱。
曹烽看着掉落在两米多深泥洞里的女人,满脸得逞,缓缓站起身,走到坑边:“钱一鹏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也不消停,好好的疯人院不待,跑过来送死……”曹烽握着拐杖的手一抖,里头的刺刀露了出来。
他拿着刺刀,朝洞里的女人刺去:“我这就送你去陪钱一鹏。”
曹烽一连刺了几下,梅花一直在躲闪,其中有一下没能躲开,肩膀被刺伤,她抬头,愤恨地看着曹烽,只叹老天无眼,让这种渣滓活了这么多年,而她家里受害的一对儿女却承受着牢狱之灾。
“曹烽,你可以停手了!”不远处,吴尘正朝这边赶来。
曹烽一看是他,暗叹不妙,拄着拐杖就朝山上跑!
吴尘本还要追他,经过梅花的地坑旁,只见她半身染血,肩膀处伤口很深,他看了看腿脚不利索的瘸子,便朝着梅花伸手:“上来!”
老妇人被吴尘拖拽出洞,非但不感恩,却忽然挥舞着菜刀朝吴尘砍。
吴尘连连退避:“你做什么?!”
梅花恨恨道:“你也是个该死的!当年如果不是你没站出来,我丈夫不会死,还有,是你举报了我的儿女,他们是被你送进监狱的!”
吴尘心急地看着越逃越远的曹烽:“就算我该死,现在,我们先把他给抓了再说行么?”说着,不再理会身后这女人,飞快地朝着山上跑去。
吴尘跑在前头,梅花还在身后赶,也不顾身上的伤。
眼前出现了岔路,左边是一条平坦的小道,右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深沟,上面架着一座吊桥,吊桥之后,是台阶,吴尘快速判断,认为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应该会选择左边平坦的路,便往左跑。
吴尘通过之前目测曹烽的行动速度,计算着时间,追了五分钟,按照两人的速度差,这时候本该追上他了。
不好!选错路了!
吴尘连忙回头,忽然明白过来,曹烽有充分的理由选择右边那条路。
他又跑回了原岔路口,梅花已经赶到,见吴尘下来,挥刀就要砍。
吴尘顿觉头疼,连忙拿手去夺刀。
两人争执间,一直躲在某处的曹烽重新现身,看了桥这边的两人,又连忙举起拐杖,用里面的刺刀去割吊桥的绳索。
吴尘一把夺了梅花手里的刀,指着桥对岸的曹烽怒道:“你清醒一点!直接害死你丈夫的人是他,他还是个杀人犯!你的一对好儿女教唆别人去杀人,别人的命也是命!是你的儿女做错了,犯了罪就是要入狱的!”
梅花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依然试图夺过他手里的刀。
吴尘把她的刀往吊桥下一扔,吊桥大概十多米高,底下是碎石块,菜刀掉落在石块上,回声传了上来。
与此同时,七八米长的吊桥轰然坍塌,对面的曹烽已经割断了吊桥的绳索,隔开了桥这边的两个人。
这就是刚才吴尘判断错误的地方,也是曹烽选择这条阶梯道路的理由。
眼见着曹烽一瘸一拐地上了台阶往山上爬,吴尘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而梅花看着掉在桥底下的刀,委屈地哭嚷起来:“是我没用……我没能帮你们报仇啊……”
吴尘的手机发出提示音,他掏出,点开看到常思齐发来的微信:上飞机了吗?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吴尘又看着之前的聊天记录,他已经把航班信息都发给她了,她一定很期待,而此刻,他只能懊丧地坐在这个破地方。
电话再次响起,是常思齐打过来的,吴尘又看看那断了的吊桥和根本跨不过去的宽沟,暂时是不可能有办法快速通过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罪大恶极之人逃脱。
他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接了电话。
常思齐开口便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其实在这种关键时期,她也有预感,预感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吴尘抛下了身后的妇人,大踏步朝山下走:“嗯,碰到点事,赶不上晚上的飞机了。”
常思齐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飞机不飞机?吴尘电话一接,证明他没事,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常思齐:“那也不错,我还能清静地睡两天觉。”
她非但没失望,居然还开起了玩笑。
吴尘也接了她的玩笑:“你这几天好好睡,囤点体力,等我到了好办事。”
常思齐:“……”她自然听懂了他说的是办什么事。
吴尘拍掉了身上的尘土,坐回车内,后座还放了他的行李——一只手提包和一个鼓鼓的登山包。
常思齐:“那你还是不要来了。”
吴尘:“好。”
常思齐:“……”
他答应得太快,她就详装生气:“男人都是大……”
吴尘知道她又要骂他大骗子了,截口:“这回可是你让我不去的。”
他点开导航,输入了机场的地址,开车。
常思齐:“哼!不来就不来!谁稀罕?”
电话给挂了。
吴尘又打电话给机场:“麻烦帮我查询一下去雅加达的机票……对,时间最近的……”
他这头跟机场打着电话,常思齐插拨了过来。
吴尘微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有骨气。
他飞快地向机场客服预订了机票,挂了电话,常思齐这头却也挂了,吴尘把手机一丢,只听微信提示音接二连三,不看也知道,肯定是她在吐槽,吴尘只顾专心开车,暂时晾她一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