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再度微微一惊,自己竟然又走神了。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对不起,最近事情太多了。”
罗潇潇笑了笑。
静默又一次在两人之间降临。
“对了,”雷诺努力地找个话题,“你之前想跟我说什么?”
罗潇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下次再说也行。”
她没有看雷诺,却能感觉到雷诺有点儿长地看了她一眼。
“没关系的,”雷诺很温和地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罗潇潇抿着嘴唇:“……”
一直到达新住址,罗潇潇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泛起两眼薄薄的水光。雷诺已经知道罗潇潇要说什么了。这样很好。
下了车,他付了车钱,罗潇潇没有拒绝,但当他拎起包的时候,罗潇潇自己拿了过去。
“雷诺……”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将包抱在胸口。
雷诺:“嗯。”
罗潇潇低着头,不敢看雷诺的脸:“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吗?”她怕看了,就又说不成了。
雷诺浅浅一笑:“如果你以后遇到困难,一定记得找我。但我希望,不用有那么一天。”
罗潇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她抿了抿嘴巴,喃喃地道:“连朋友也不能做了吗?”
雷诺心中也微微泛起酸涩:“你不需要我这样的朋友。”
罗潇潇:“……”
雷诺:“你已经有很好的朋友了,会为你着想,会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你、照顾你。”
罗潇潇带着点儿哽咽地问:“你都不问为什么吗?”
雷诺:“将来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比我好得多的人,会关心你,保护你……不,不对,是从一开始,就不会害你置身险境的人。你们可以想一起看电影就一起看电影,想一起吃饭就一起吃饭,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他什么都会跟你说,连自己的工作都会跟你抱怨,听你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走神……”
罗潇潇的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雷诺:“别哭了,”他也想让气氛轻松一些,“我才是被甩的人啊。”
“雷诺……”罗潇潇把脑门靠在他的胸口。
她是真心喜欢他的。只是,她实在不够坚强。她会害怕。
就算出院了,那些伤口也会消失,但是她还是忘不掉发生的事。
她原来所设想的,也不过是普通人的恋爱:会发发小脾气,闹闹小矛盾,所谓的浪漫也不过是买点儿玫瑰花和巧克力。
她一点儿也没有想过,和雷诺在一起,会有这么可怕的考验。更可怕的是,如果她继续和雷诺在一起,这样的考验也许还会有。
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女生而已。
雷诺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把她推开了。一切的动作都很轻,但并不犹豫。
“上去吧!”他很温柔地劝说,“你刚出院,楼下的风太大了。”
罗潇潇低头抱紧了包,就是迈不开步子。
雷诺:“要我先走吗?”
“不!”罗潇潇一下子抬起了头,脸上都是泪,“我上楼。”
雷诺点点头:“好。”
罗潇潇还是没动。雷诺也没再说什么。就算雷诺不说,罗潇潇也知道不可能再拖下去。她捏紧了自己的包,猛然调头。
楼道里只有她一个人匆促的脚步声。
她只管埋着头不停地跑,一口气跑到新租的房子门前。站在门前,她却又停住了。原以为勇敢地做了一个决断,但现在才发现心里还是痛得像有一把刀子在绞来绞去。
包一下子掉在地上。
罗潇潇转头又向楼下跑去。
她大声喊着:“雷诺,雷诺……”
可是当她冲出楼道,雷诺已经不在了。
罗潇潇彷徨着向前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来,最后泪流满面地蹲在地上。
如果她能早一点儿遇到雷诺就好了,那样她就会多喜欢他一点儿。
她和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回头的时候,雷诺默然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
他比罗潇潇清楚,这才是最好的结束。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不该遇到他。
到了林建军家楼下,雷诺接到吴玉芬的电话,说是家里的醋不够了,让他经过大润发的时候买一瓶香醋,顺便再带把葱。
“要是已经过去了就算了。”吴玉芬说,“我上邻居家要点儿也行。”
雷诺便往回走:“没有,就在前面了,正好。”
去大润发买了香醋,又多买一条石斑,超市送了一把葱。再回到吴玉芬家,快十一点了。吴玉芬一看见石斑就埋怨他乱花钱。汪辉和沙国雄他们倒高兴得了不得。
雷诺笑道:“葱是送的,正好清蒸。”
沙国雄扒着雷诺的肩膀:“够意思啊,知道你哥爱吃石斑。”
汪辉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看把你脸大的,他哥在这儿呢!”
李亮哼地一笑:“你们都算了吧!石斑是吴姨爱吃的。”
吴玉芬笑呵呵地道:“行了,我赶紧把鱼给蒸上,一起吃!”
雷诺捋起袖子:“吴姨,我帮你。”
吴玉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去歇着。”
汪辉:“你昨晚又熬通宵,你看你眼睛红的。”
吴玉芬连忙道:“快去君君房里睡会儿,吃饭叫你。”
雷诺才说:“我不睏……”后脖领子一紧,早被汪辉提溜着,往林敏君房里拖了。
雷诺红着脸:“辉哥!”
大家都笑了。
林敏君房里还是那么干净整齐。床上的被褥又松又软,刚刚晒过。汪辉看着雷诺爬上床,盖好被子,还没有走。
这些日子,汪辉不是第一次这么看着他了。可是雷诺问他怎么了,他又说没什么。
“辉哥,”雷诺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汪辉心头一震,但又笑出来:“这是怎么说的?”
雷诺:“你有心事。”
汪辉长叹着点了点头:“有点儿想林队。老郭说你干起活来不要命,真像年轻时候的林队。”
雷诺神色黯然:“如果不是我,林队现在还活着。白血病也不是不能治,就算多活一年半载也是好的……”
汪辉眼圈顿时就红了。他忍了忍,抹去眼泪故作豁达:“别胡思乱想了。吴姨都想开了,咱就别矫情了啊!”
“你现在就是要好好的,才对得起林队。”
说这话的时候,汪辉特别严肃,好像在等他下一个保证似的。
雷诺点了点头。
汪辉:“行了,快睡吧,一会儿叫你。”说完,便出去了。
客厅里打牌的打牌,看电视的看电视。李亮招呼汪辉再开一桌牌,汪辉摇了摇头,说去外面抽根烟。吴玉芬很讨厌烟味,林建军也从来不在家里抽烟。
关上门,一个人站在楼道里,听着门里隐约的人声,汪辉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哭起来。
林建军没有得白血病。
当他们从空无一人的别墅赶回医院,林建军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吴玉芬趴在他身上都哭累了,夫妻俩反而变得那么平静。
小护士的电话就在那个时候打了过来。
汪辉其实不想去找黄医生了。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去了。
走到黄医生办公室门外,就听见里面有个小姑娘在很委屈地哭诉。那个声音汪辉不久之前刚听过,就是那个被护士长训哭了,说她要倒大霉的小护士。
“我真不是有意的,”她不停抽噎,“实在是叫建军的人太多了。那几天好多单位都在体检,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把他跟一个叫李建军的搞混了。”
黄医生气得不行,但因为脾气好,也没有雷厉风行地骂起来,只是很伤脑筋地道:“林队长那里还好说,因为是个好消息。可是李建军呢?你这样不是耽误了人家的治疗吗?”
小护士:“那,那怎么办?”
护士长的声音响起来:“怎么办?你自己的失误,你必须自己去跟病人说清楚。”
小护士哭得更厉害了。
黄医生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去说,都是我的病人,我也有责任。”
护士长:“黄医生……”
黄医生:“算了,你先去忙吧。”
一会儿,护士长又道:“你跟着我干什么?真让黄医生一个人去说啊!”
门咔嗒一声开了,护士长被汪辉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的啊?”
里面黄医生也看到了他:“哦,是你啊!”站起来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们。”
护士长赶紧从旁边走了。
汪辉慢慢地走进去。
黄医生很客气地道:“来,先坐下。”
汪辉还是站着:“不用了。我都知道了。”
黄医生一怔,不免有些尴尬:“这个……真是我们的疏忽,给你们带来不便了。你看,什么时候林队方便,我跟他解释明白。”
汪辉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比看到林建军躺在那里的时候,还要悲伤。
黄医生看着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哭得没了正形,都被惊呆了。小护士手足无措地看着汪辉,自己都忘了哭。
他们都不明白汪辉的悲伤。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它迟到了。需要这个好消息的人已经不在了。
吴玉芬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在她眼里,林建军本来就没有白血病。
雷诺呢?
林建军拼死救下他,不是为了让他一辈子活在内疚和痛苦里的。
最后,汪辉选择一个人藏起这件事。
汪辉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在无人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痛哭,然后抹干净眼泪,重新回到吴玉芬、雷诺的面前,当作他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客厅里,牌打得热闹起来。沙国雄和李亮占了上风,正在得意洋洋。
雷诺静静地听着他们插科打诨,有时也不自觉地轻轻一笑。
他一点儿不睏,可实在拗不过吴玉芬和汪辉。这是他第二次睡着林敏君的床上。上一次,他梦见了多年都没有梦见的母亲。
也许冥冥之中,是林敏君在帮他吧。
雷诺环视着这小小的房间。摆设很简单,除了这张床以外,一张书桌,一盏台灯。贴角落放着书橱,满满的全是书。
他应该多了解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妹妹。
上一次,他喝得烂醉,什么也没注意。
雷诺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径直走向那架简单却满载的书橱。
一眼扫过去,便有些意外。像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多半还沉迷于王子公主的言情童话,不然也会是一些搜奇猎异的通俗故事。但林敏君的书架上,却是一本又一本的诗集。《李义山诗集》、《韦苏州诗集》、《三秋草》、《飞鸟集》、《先知》……还有一些,雷诺要汗颜地承认,他也不知道。
最后,他在书橱里发现了一本中学生优秀获奖诗歌选。
雷诺拿出来,一翻就翻到一篇打了折子的。获奖者是林敏君。
诗歌的最后是这样写的。
我们从黑暗中来,终将回到黑暗中去。
但只要最后一刻还没有来临,就不能停止寻找光明的步伐。
刹那间,雷诺心有所动。
他抚摸着白纸上那疏落的黑色铅字,读了又读。
想不到他苦苦寻觅的答案,却在一个早已惨死的少女那里得到了最坚强的回应。
如果你见过这世上的美好,怎么忍心去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