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这个么,虽然没到需要治疗的地步,但各方面的指标都不是太好。就是现在说的亚健康状态。平时要多注意休息,多运动,生活要规律。不过,”看看汪辉,“你们很难做到吧。”
汪辉又着急地问:“那白细胞是不是有点多?”
医生:“你说白细胞指数啊,是有点儿偏高,但是也在正常范围内。”
汪辉:“您确定在正常范围内?”
医生有点儿好笑也有点儿好气:“是的。现在是术后嘛,有点儿高才是正常的。”看看汪辉,“你到底想问什么?”
想说的话在汪辉嘴里转了一圈——这里毕竟就是林建军之前做检查的同一家医院——但还是问出来了:“有没有白血病的可能?”
医生眉毛一皱:“怎么,你们在其它医院查出来了?”
汪辉还不至于没心眼儿到那一步,随即道:“人家也没那么说,只是说林队的白细胞指数有点儿高,后来又查一次,说是又升高了,所以就怀疑有白血病,想让林队做个骨穿。”
医生便哦了一声:“谨慎一点儿也没有错。不过现在确实是在正常范围里的。如果你们还是不放心,可以做更详细的检查。”
汪辉:“哦,哦……谢谢。”
医生很忙,说声不客气,就走了。
留下汪辉一个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一会儿,他突然想起黄医生就在同一幢楼里,为什么不去弄个一清二楚?
电梯还在一楼。你需要它的时候,它永远不在。
汪辉一秒都不想多等,直接跑楼梯,气喘吁吁地冲进走廊。找到黄医生的办公室,却不见人。于是又跑回咨询台。两个小护士正在窃窃私语,好像在说谁谁谁这回要倒大霉了,刚刚被护士长叫去,护士长的脸色特别吓人。正说得起劲儿,谁也没理汪辉。
汪辉对这些八卦着实不感兴趣,粗着嗓子一问。一个小护士不太高兴,另一个小护士倒是回答了,说黄医生可能去病房了,得有一会儿呢。然后两个人又悄悄地咬起耳朵来。
这时又来了一个小护士,哭哭啼啼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长的护士,看样子是护士长,一脸的余怒未消。
小护士见了小护士,更是委屈,眼泪掉得更凶了。被问起怎么了,她心里一百个想诉苦,但看汪辉站在咨询台前,只得忍回去。
护士长也没头没尾地丢下一句:“一会儿你自己去说。”就气冲冲地走开了。
那小护士哭得更凶了。
两个同伴忙着安慰她,汪辉好不容易跟之前回他的小护士搭上话,要是黄医生回来了,请她务必打个电话,他就在医院里。小护士答应了。
回去的时候,汪辉的心里就像揣着一只兔子,跳得厉害。闷头要去推病房门,却冷不防门从里面打开了,吴玉芬走了出来。
“你去哪儿了?”吴玉芬随手把门关上。
汪辉:“没什么,就跟医生多问了些林队的情况。”他必须要跟黄医生谈过,才能确定这个好消息。而且,本来林建军也没告诉吴玉芬,犯不着现在害得她一惊一乍的。
吴玉芬笑道:“走,跟我去给老头子买粥。”
汪辉连忙拦住道:“吴姨,我去就行了。买粥也用不着两个人。”
吴玉芬笑容变大了:“你呀,”虚点了一下汪辉的头,“真是个实心眼。”回头看一眼病房,“老头子跟小雷有话说呢。”
汪辉这才反应过来,早被吴玉芬一把拉走了。
病房里,林建军让雷诺坐到床前,再帮他把氧气罩拿掉。雷诺犹豫着不肯,但林建军很坚定地冲他点了点头,他只得照做。
林建军摸索着,抓到雷诺的手:“孩子,我就跟你说几句话就行了。”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还很虚弱,但一字一字说得格外清晰。
雷诺强忍着满腔的酸涩:“您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林建军没成想雷诺会在这时候认错。就在昨天,他还曾经想尽办法要雷诺认这个错,甚至不惜动手打他、逼他。现在才知道,即便雷诺认了这个错,他也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
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化不掉的怅惘。
雷诺的手很凉,他的手也是。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都很想让彼此暖和一些。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林建军有点儿迷茫地叹了一口气,“有一些事,其实连我自己都很想去做。可是……”
林建军慢慢地转动眼睛,看到雷诺脸上——还是那么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伤口叠着伤口,肿胀掩盖着肿胀:“一想到你要去做这些事,我就觉得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那么做。”
雷诺认真地听着,眼前不知不觉又浮起水光。
“唉,”林建军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雷诺用力地点着头,另一只手也一起紧紧地握住林建军依然冰凉而粗糙的手,“我都明白……您都是为了我。”刚说完,一滴眼泪就掉在林建军的手背上。
那么烫。
林建军握了握雷诺的手:“也不能说都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幸好赶上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雷诺默默地掉着眼泪。
“不哭了。”林建军安慰地道,“都过去了。”
可是雷诺还是收不住:“太危险了,我不值得您冒这么大的险。”
林建军:“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雷诺小声地吸了一下鼻子。
林建军忽然问他:“你说,这世上是少一个坏人更好,还是多一个好人更好?”
雷诺本能地想说少一个坏人更好。话到了嘴边,看着林建军淡然的眼神,他又咽了回去。
但是林建军还是很了然:“我以前也觉得少一个坏人更好。我们当警察的,就是要抓坏人,消灭坏人。少一个坏人,才能保护更多人。”
“但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
“我觉得还是多一个好人更好。”
“理由是什么,我也很难说得清。一个坏人的破坏力更强,还是一个好人的修复力更强,也许最聪明的人都很难去计算。”
“这个大概就相当于什么呢?”
“既然做好人也是活,做坏人也是活,有些人的想法就是那我为什么不做坏人,而有些人的想法却是我为什么不做好人。”
“雷诺,你知道吗?”林建军定定地看注雷诺的眼睛,“你就是一个好人。”
雷诺不觉睁大了眼睛。
“至少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好人,”林建军笑着,“一个好孩子。”
雷诺一阵羞愧,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林建军坚定地道:“你是。”
雷诺小声地道:“我不知道……做好人真难。”
林建军:“是难。做坏人却很容易。那么,至少不能犯法。我们当警察的,尤其不能知法犯法。”
“孩子,你还年轻,也许在以后的路上,你还会碰到各种各样,难于决定的时刻,”林建军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有些费力地覆盖在雷诺的手上,“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雷诺重新抬起了头。
林建军居然把一碗粥都喝完了。虽然粥有点儿稀,但对一个刚刚醒过来的伤病员来说,实在可喜。吃完以后,戴着氧气罩,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吴玉芬看他又能吃又能睡,欢喜得了不得。
汪辉心里自然也很高兴,但因为揣着一个更好的、但还没有确定的消息,而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吴玉芬却误会了他:“是不是还得回去查案子啊?”看看雷诺,“要不你们就先去忙吧!”回头看一眼林建军放松的睡脸,便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反正这里也没事。”
汪辉连连摆手:“没没没……”哪知摆到一半,手机就响了。
饶是手忙脚乱地接起来,还是把林建军惊醒了。
汪辉懊悔不已。电话还不是小护士打来的,是李亮。李亮和余同终于找到谭晓敏去的那家店了。是一家连琐鸡排店。听说林建军情况很好,李亮也松了一口气。时间紧迫,该说的都说了,就挂了电话。
不等汪辉说话,林建军先冲他和雷诺点了点头。
汪辉:“那,林队,吴姨,我们去去就回。”
雷诺也跟着站起来。
吴玉芬当然知道不可能去去就回,只是笑道:“去吧去吧,要多小心。”
两个人就这样头也没回地跑步离开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们和林建军的最后一面。包括林建军自己也没有想到。
汪辉把警车一直开到了那家鸡排店的店门口。刚过九点钟,鸡排店也才刚开门,在做正式营业前的准备。一个女店员一下子认出了谭晓敏的照片。
“我记得她,”二十上下的女店员口齿伶俐地说,“她那天点了我们店的招牌:芝士爆浆鸡排。”
没想到这么顺利,汪辉惊喜之余倒有点儿不敢相信:“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店里天天人来人往,谭晓敏又不是常客。
女店员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但年轻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羡慕:“她那天穿的是巴宝莉经典款式的风衣,围巾也是。光是一条围巾就四五千了。”
汪辉:“……”
他真没听过什么巴宝莉。不过一条围巾就四五千,活活用掉他两个月的工资啊!一定是奢侈品级别的大牌吧。
难怪。他要是识货,一定也记住了。
雷诺:“那你还记得她说过什么吗?”
女店员想都不用想:“记得啊!她跟我说她要带到比较远的地方,是给朋友吃的,请我打包打得仔细一些。”
“我问她大概有多远。她也就大概地回了一下。”
女店员马上说出了一个别墅区的名字,脸上的羡慕几乎要变成嫉妒了:“唉,有钱人的朋友也是有钱人啊!怎么也吃鸡排呢?”
汪辉可没空听这些感慨:“她还说别的了吗?”
女店员摇了摇头:“没有了。就是买个鸡排嘛。”
雷诺说谢谢的空夫,汪辉调头就钻进了车里。
那个别墅区正是在新区。雷诺之前关于谭晓敏还没有被转移的推测完全正确。
汪辉一路把警车开得飞起来,警笛呜啦呜啦直响。在某个路口的时候,前方堵了起来,可能是发生了追尾之类的情况。汪辉眼明手快,趁着后面的车子还没顶上,连打方向盘,转到了另外一条道上。
就这样马不停蹄,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到了别墅区。
在大门入口的保安室,他们找到了谭晓敏的拜访记录。上面写着明确的时间,还有主人家。
保安也非常配合,马上带着他们赶到那户人家。
老远,就看到谭晓敏的车子停在别墅前。
雷诺和汪辉不觉对视一眼: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没有人会大剌剌地把受害者的车子停放在自家门口。
保安上前一拍门,门竟然就那样打开了。
客厅里没有人。
很快,他们便发现,上下两层楼,外加一个地下室,整个别墅都找不到一个人。除了没有人以外,别墅的一切都是完好无损的。感觉,就只是人走了而已。
在书房的电脑前,放着一个小小的计时器,屏幕上显示着75分钟。随着秒数的迅速跳跃,很快变成了76分钟。
76分钟之前,他们要找的人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