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军统帅云罄冉玩忽职守,居功自傲,致使皇陵受蛮夷侵扰,朕心痛彻。圣旨即达之日,削去其统帅一职,没收帅印,即日押解回京,听候处置。钦此。”
薄公公念完圣旨,罄冉还没来得及接旨,但是一干将领已哄乱起来。
“这不公平!陛下怎会听信谣言,当时情形大帅是保全大局!”
“是啊!当日丰泽一战未结束,大帅便令末将率军奔赴密岭,怎能罪责大帅,是末将没能及时赶到!”
......
众人纷纷向薄公公沉肃,却听罄冉大喝一声:“不得对公公无礼!这是圣上的裁决,岂有尔等质疑之地!不知轻重!”
众人一惊,虽是面有担忧,眸含不满,却都闭上了嘴。
罄冉这才看向薄公公,笑了下低头抬手,扬声道:“草民云罄冉领旨谢恩。”
接了旨,罄冉起身:“将帅印取来交给公公。”
“是。”
交接完毕,罄冉对殿中众人投以安抚的笑意,于薄公公一起出了大殿。蔺琦墨亦起身,白衣飘扬步下台阶,随之而去。
出了殿,罄冉停下脚步看向薄公公:“公公请稍等片刻,容我收拾一下便可离开。”
薄公公忙是一笑,道:“郡主不必慌张,来时陛下特意吩咐,不必催行。郡主刚从燕然关回来,待歇息两日再行不迟。”
见罄冉点头,他又道:“郡主莫要怪陛下,陛下也是无奈。老王爷带着一众皇亲国戚日日闯宫,在乾和宫外跪了三日,陛下他......”
当日罄冉虽派鲁州军前往密岭阻挡图吉军,在丰泽城战结束又让苏亮亲带一队人马前往支援,然而皇陵终是有所损毁。京城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若没有反应那才是奇怪。可这本就是罄冉预计在内的,自然不会生气。
她对薄公公抱以一笑,道:“我知道,公公一路也辛苦了,我让人给公公收拾住处,早些休息。”
薄公公笑着道谢,见蔺琦墨迈步而来,忙迎上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英义王为我旌国百姓受苦了,这是陛下特意让奴才带给王爷的清阳丹,还请王爷好好休养身子。”
清阳丹乃习武之人的圣药,尤其对修炼内力有着奇效,由于所用药材皆稀有罕见,故而多少人追渴,得到一粒已是万幸。燕奚痕竟送来一瓶,倒是破了血本。
蔺琦墨含笑接过,却只淡淡道:“多谢陛下。”
翌日,罄冉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走出帅府,本以为会看到一辆囚车,却不想迎面就只有一辆马车。虽不算精美奢华,可对她这样的“罪人”来说已是不合规矩了。
诧异地看向薄公公,却听他道:“陛下吩咐的,郡主到了京城再换囚车也不迟。”
罄冉却也不矫情的推辞,登上了马车。这一路行的极快,七日后已在了赢城。也不知是不是燕奚痕刻意将她获罪的消息散布了,一路上每过城镇必有百姓前来相送,目光切切,祝福深深,罄冉为之感动不已。
赢城百里,罄冉便换乘了囚车。本还担心会给寻寻带来不好的影响,谁知道一见她入了囚车,寻寻便大喊着要“坐笼笼”。
结果便是,一到城门,听到消息来夹道迎接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只见那囚车中坐着三人,那女子面容美丽脱俗,不染凡世风尘;那男子更是面目俊朗,白衣潇洒,尤其是那一头白发胜雪飘逸,将俊美无双的面容映的更加出尘如仙。还有那小孩,粉雕玉琢,白皙的脸上镶着两颗晶莹的眸子,清澈明净地四处张望。
三人其乐融融地坐在囚车中,面有笑容,不时交谈几句,哪里像是背负滔天冤情的英义王,云女帅。望着囚车中情景,百姓们倒一时忘了他们是来欢迎两位旌国的英雄的,是来为两位英雄喊冤助威的!只能用无比仰慕的目光追随着囚车缓缓前行。
直到马车入了城,百姓们才纷纷反映过来,将吃食纷纷送上,家中有将士惨死战场的更是哭声震天连声喊着是两位大帅给他们报了仇,喊冤的声音自外城蔓延到内城,直到皇城。
押送的兵勇根本就无法在百姓的围道中前进,最后还是在蔺琦墨二人的说服下百姓们才让出道路来,令大队通过。纵使如此,罄冉被押至天牢时也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罄冉被带至天牢一间极为安静且清爽的牢室关押了起来,之所以说清爽是因为那确实不似牢房,有大床,有锦被,有书架,有桌案。当然和外面比起来这里简陋的多,而且毕竟是牢房,光线很暗,可相较罄冉见过的牢狱,这里可真是天堂了。
心知是燕奚痕吩咐的,罄冉便也安然地住了下来。刚呆了片刻,便听走道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迈步的频率,轻重,舒暖程度绝对是蔺琦墨,不做二想。
罄冉微诧,片刻果然见蔺琦墨一身白衣现身牢房之外,对着她微笑。接着房门被打开,蔺琦墨迈步进来,铁链再响,牢门已被锁上。
罄冉愕然:“你这是干什么?”
“诚你所见,我也获罪了。”蔺琦墨学着罄冉的样子笑着耸肩,迈步翩然,在床榻上躺下,一脸不以为意。
罄冉哭笑不得:“你犯了什么罪?”
“不才殴打了当今圣上,终至获罪。”却闻蔺琦墨一脸狡黠道。
罄冉顿时一愣,然后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再问,“你也来了,寻寻怎么办?”
蔺琦墨却顿时满脸怒火,愤然道:“别提那个忘恩负义,贪图荣华富贵的小鬼!居然愿意跟着景轩,拒绝陪我们受苦!白疼他一场了!”
罄冉再度愕然,却有些良知的发现,他们一家三口似乎个个都给燕奚痕制造了不少麻烦呢。
这夜,燕奚痕便来到了天牢,一并还带来了美酒佳肴。在狱室的小桌上摆上酒宴,三人围桌而坐。
罄冉笑着抬手,给二人斟上酒,笑道:“陛下亲临牢狱和罪人把酒言欢,当浮一大白。”
燕奚痕唇际掠过苦笑,望向罄冉,无奈道:“你们可真是……”
罄冉只觉有愧燕奚痕,不觉对他一笑,端起酒杯,道:“我先敬燕大哥一杯,皇陵被扰,我对不起燕大哥。”
燕奚痕接过她的酒,却是蹙眉,“是我该谢谢你和四郎,这三年若非你们……”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蔺琦墨打断,但见他笑着举杯,一脸无奈:“别谢来谢去了,听着牙酸,景轩,我们多年不见先饮此杯。”
燕奚痕和罄冉也是一笑,三人目光相触,顿觉心情舒畅,同时举杯,一饮而尽,深深的情谊也在这一杯香醇的美酒中道尽,足够一世回味。
笑语片刻,眼见外面天色都有些亮了,罄冉才起身,突然跪下,望定燕奚痕,道:“罄冉自请贬为庶民。”
燕奚痕面上笑容凝住,虽然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可心里依旧翻腾起浓浓的不舍,内疚,心酸……
他久久不语,半响却是罄冉起身道:“燕大哥,你把我贬为庶民吧,这样也能平了朝上的争议,对我也是好的。我和四郎早就决定要离开,寻一处山水秀明的地方隐居。”
“我那什么英义王景轩也给撤了吧,这王爷的称号,怎么听怎么怪,四郎做不来。”
燕奚痕望望两人,半响只道:“革去帅位便能给百官一个交代了,至于封号你们休想推辞,都听我这个大哥的。再者百姓都知你夫妇乃我旌国英雄,我若将你们贬为庶民,岂不于昏君无异?!这个说什么不行!”
罄冉二人对望一眼,蔺琦墨笑着拍向燕奚痕的肩头,朗声道:“留着便留着吧,待我和冉儿安置下来,再请景轩把酒言欢!”
燕奚痕笑着抬手,两人双掌一击,紧紧相握。罄冉见二人如此,面上也浮起了笑容,执起酒杯道:“燕大哥,这最后一杯酒我祝大哥幸福,也祝大哥能将这如画江山守得如铁桶般坚固,成为一代圣君。”
燕奚痕望去,面含毅然,唇际扬起傲然笑意,抬手接过罄冉手中杯盏,在罄冉盈盈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半个月后,自京城的永贞门缓缓行走一辆马车。马车倒无甚特色,然而那拉车的两匹马却异常惹人注目。
那两匹马一黑一白,马身高大,鬃毛柔顺,身型健美,一看就是两匹稀世的宝马。能拥有这样宝马的人却不知是何等人物,在路人的瞩目和猜测下那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待出城百步,马车忽而打开,从车中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接着又露出一男一女,正是蔺琦墨于罄冉。三人同时看向城楼,那上面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含笑望着这边,却是易装的燕奚痕。
“皇帝叔叔!”寻寻的喊声冲口而出,一双小手更是朝燕奚痕不停挥舞。
罄冉忙将他的小嘴捂住,沉声道:“别乱叫,皇帝叔叔是微服,不能让大家知道的!”
见寻寻似懂非懂的点头,罄冉才松开压住他嘴的手,抬眸却见燕奚痕正向他们挥手。罄冉亦扬手挥动,马车飞驰,城楼上的身影越来越小,终至不见。
燕奚痕望着那马车绝尘而去,面上笑容也渐渐染上了几分漠落,孤身站立,目光望着远方竟是久久也收不回来。
五日后,苍松密谷蹄声清扬,带着秋风快意,阳光轻柔,驱退山间初起的凉意,一声清脆的笑声打破山谷的宁静。
“娘亲,快快,要比爹爹快些!”
“好!”罄冉说着将马鞭挥动的更快,烈焰飞驰,一下子便快了大白半个马头。蔺琦墨侧目望来,俊朗而笑。
“寻寻,你个小叛徒,爹爹以后不疼你了!”
“爹爹羞羞!比不过娘亲,寻寻不跟爹爹!”寻寻一脸鄙夷地撇了蔺琦墨一眼,末了还狠狠的别开了脸。
罄冉大笑,得意的看向蔺琦墨:“谁让你前两次都输给我!”
“看着吧,这次我定要比你先登上山顶!”
一个时辰后,密谷峰顶,山峰连绵,俯瞰之下难见全貌。极峰顶,举目远眺,穷碧波千里,云雾缭绕。呼吸间气清神爽,忘人间凡尘。
但见罄冉坐在大石上,蔺琦墨白衫侧对着她,一人低头抚琴,一人垂眸挽箫,相望一眼点点曲音,轻渺而起。
竹箫清澈,箫音逍遥,似携云影天光,琴声婉转,七弦如丝,明彻洒脱。偶尔相视,曲音飘摇而起。
一曲逍遥笑,那箫音与琴声流转合奏,如为一体,心有灵犀,比翼相顾,连山谷中的鸟兽都禁不住沉醉其间。
一曲终了,罄冉将琴放下,依靠在蔺琦墨肩头,目光温柔落在正躺在蔺琦墨腿上香沉而睡的小家伙身上。抬眸间,却迎上蔺琦墨满足的双眸。
两人相视而笑,看向万山起伏,只觉人间逍遥,相携相伴,已是天下。
待阳光胜亮,罄冉凝眸看向蔺琦墨,他俊逸的笑容染着几分潇洒不羁,黑亮的眸心炫光明耀,将她清晰的映入黑瞳,罄冉沉醉其中无可自拔,半响才道:“四郎,我们去远游吧,这天大地大,如斯美好,我真想与你将各处美景都看尽。”
她的目光映着飒爽的秋空,碧云万里,一览无余。蔺琦墨扬眸而笑,点点宠溺,挑眉朗笑:“娘子欢喜,为夫自当从命!明日我们别辞别靖炎,远游四海。”
罄冉不觉灿然一笑:“当真?”
蔺琦墨见她笑容如婴孩般天真,不觉将她带入怀中,手指穿过她幽凉的发丝,眸中满是怜惜,轻声道:“冉冉,我们会携手走遍这天下的,一起看遍美景,一起饮醉美酒,一起品茶享乐……一起慢慢变老,看子孙满堂……”
那缓缓的声音似缠绵不绝,在山谷间回荡,阳光下三个相依的身影似融进了暖光之中,浮光掠影间落满了凡尘的情痴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