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靠在他的肩膀,被他牢牢地困在臂弯,他不时地伸出手来抓一下脸颊,我笑:“是不是我的头发,痒到你了?”
“嗯。”他温柔地回答。
“那我起来。”说着我便将脑袋钻了出来,准备与他隔开一点距离。
“不要!”他连忙又揪住我的脑袋,直直地往他身上放。
“你看,我的头发会痒到你嘛!”我竟然开始撒娇。
“那我也要你躺在我身上,”他摸着我的头发,“我要真实地感觉到你的存在。”
就这样,我笑着,他说着,可是心里就像破了一个洞,无论如何,再多情话也总是填不满。
可是,只想这样的沉溺,有一刻算一刻。
第二天,我依然不敢打开手机,我清楚,只要我一打开,欧尧就会轰炸过来,甚至会再次伤害我面前的这个——还没有力气与他对抗的男人。
我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在脸上拍打化妆水,一边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你跟沐琳夕,究竟怎么样了?”
镜子中反射出他紧皱着眉头的脸,他的语气中带着不悦:“分手了。”
“分得彻底么?是不是心很痛?”
他走过来扶住我的肩,“你一定要这么尖锐吗?”
“没有,我就问问。”
开始擦乳液,隔离,对着镜子中气色逐渐好起来的脸,我叹了口气:“你看,怎么打扮,擦多少层粉,都没有她那天生丽质的脸蛋漂亮。”
“玖月,你那么自信,这不像你。”
“我以前是挺自信的,从来不觉得哪个女人长得好看就会拥有爱情,可是从你那里,我的自信一点点就没了,越来越觉得,我不够好,无论怎样努力,我都不够好。”
“你到底要我怎样说,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
我无奈地摇摇头,可能是心魔吧,治不了的。
“玖月,我们回去吧,”他突然坐在我身边,我嗅到他身上清新的烟草味,他说,“我们回去北京,不管我的家里是否支持我们,我都要坚持与你在一起,哪怕我什么都没有,只要你不嫌弃。”
“如果我嫌弃呢?”我挑起眉毛,反问他。
他镇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不会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
“对,我就这么相信你,请你再也不要去拿那些无畏的过去来伤害自己,你不知道你的好,可在我心里,没有人可以替代。”
我转过身,双手托住他的脸,“好,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做这样的对比,不再为难你也不再郁闷自己。”
“嗯,我喜欢那个独立潇洒的玖月。”
“可是,我们先不要回去北京好不好,我喜欢这里,我想再多玩几天。”
“好,”他说,“你想玩多久都没有关系,一个月,一年,一辈子想待在这里我都陪你。”
于是我安心地微笑,把手机塞进包里,我深知,我的孩子气又来了,我又开始任性,不计后果地在享受自己想拥有的。
只是,师北承,我就借你几天,让我最后好好地与你在一起,让我记住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只会对我说的甜言蜜语。
然后抱着这些回忆,温暖地过一辈子。
我们去游乐场,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我在路边摊前驻足,拿着各式各样的饰品往头发上戴,比划着问他好不好看,他一边说好看一边拿了相机拍下我的样子,后来我拿过相机来看,那微笑的眉眼,仿佛连我自己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
我们坐两个人的缆车,在半空游荡,我靠着他的肩膀,前面的情侣回过头来对我们挥手,他也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对着他们一边摆手一边大喊你们好,那副表情,让我看得不由失了神,心神激荡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像没有语言来表达此刻我的喜悦与惆怅。
我怕我们的幸福太短暂,如果我们有一辈子多好,有几十年可以相爱和彼此埋怨,可是,为什么我只能爱你这几天?
下了缆车,突然有歌声传来,他的目光清澈如水,澄净如一片湖泊,声音亦像初秋的风般清凉:“听。”
我低声回答:“嗯,听见了。”
是熟悉的韩剧中的歌曲,远远看去,原来是有歌手在现场演出,很多人走跑过去围观,我和他就停在这里,他的手牵着我的,我的双手在阳光下苍白得几近透明,仰起脸看他的时候,目光也变得迷离不清,有一瞬的晕眩。
“玖月。”
“嗯?”
“我一直想问你,”他说,声音轻得像风,“你是不是真的爱我?有多爱我?”
“我……”
“算了,不要说。”他突然打断我,“就这样吧,这样挺好,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你不要在我不爱你之前抛弃我。”
看着他惶恐的表情,我忽然觉得,这不是当初那个霸道得只会和我吵架的师北承了,认识他这两年,他已经变了好多。
“其实,我还是很自私的,是不是?”
“是,你比谁都自私!”我说着,随手从口袋里拿了一支烟出来,刚要点燃,他就拦住我。
“不要抽了。”
“为什么?”
“对身体不好。”
“那你也抽。”
“我没关系,你还要生孩子的,你要生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听到“孩子”两个字,心脏不自觉地抽痛了一下,然而我随即笑得云淡风轻,摇晃了两下手中的烟,说:“好吧,让我抽完这支。”
“虽然我喝酒,也抽烟,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女人也喝酒,也抽烟。”他说。
“你怎么这样霸道?”
“我这不是霸道,就像你擦粉,你化妆,可是你不希望你的男人也擦粉,也化妆。”
“你这是什么逻辑?”我完全被他打败,这样的比喻也说得出口。
“我不管,反正你以后少喝酒,少抽烟。”他干脆耍起赖皮来。
“那么多年的习惯,我改不了了。”我认真地正视他,“从我还在米兰开始,就过这样的生活了,如果难过的时候没有烟和酒陪我,我不知道怎么入睡。”
“有我,”他说,“以后不会让你再难过了。”
他说得那样诚恳,可是我知道,以后,我只会喝得更多,抽得更贫,因为以后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他了。
晚上的时候我们坐在路边吃大排档,韩国的小吃和烧烤都很有特色,而且每个人都坐在露天的地方喝烧酒,这让我想起在北京的小巷子,小时候爸妈也是那样,经常带着我去吃烤串,爸爸会喝上几瓶的啤酒,他总是让妈妈也喝一点,然后我坐在旁边,巴巴地望着他们,我说我也要,爸爸每次都笑,说你长大了自然就可以喝了,现在不许。
而这些记忆,已经久远到我分不清究竟是过去真实存在过的,还是我梦中的幻象了。
“在想什么?”见我出神,他不禁好奇。
“想我爸。”
他抓起我的手,用力握紧,“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带他去看过最好的医生?”
我摇摇头,“我是个多不孝的女儿。这么多年,竟然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我整天怨恨我妈,其实,我与我妈又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抛弃了他,不是吗?”
“不要自责,”他说,“等我们回去,我就带你们去美国,寻找最好的治疗方案,我相信你爸还可以恢复知觉的。”
“真的?”我的眼前忽然一亮,这是我从没有幻想过的。
“真的。”
我举起酒杯,兴奋地望着他,“就,为了我爸,我们干杯!”
那天到最后,还是喝多了,借着酒劲我让他背我,他就真地背着我走了三个站地,一路走回了我们住的宾馆。
一进房间,他便把我放到了床上,我抱起被子就想大睡一场,奈何他刚要离开又立刻冲回来,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说:“不许睡,我去洗澡。”
“唔。”我迷糊地应着。
他这才安心地进了浴室,结果,回来时我早已经睡得天昏地暗了。
隔天一早,我还没有醒来,就隐约感觉到脸上酥酥痒痒的,我下意识地伸开手去抓,却听得“啊”地一声,我连忙睁开眼,发现他就在我面前,用下巴上的胡茬在蹭着我的鼻尖,带着浓浓的酒香。
“你都没睡吗?”
“想你,又不敢打扰你,我怎么睡得着。”他懊恼地说。
想起昨夜他洗澡前说的话,我才恍然大悟。
“那……”我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你可以叫醒我啊。”
“你睡得那么香,我哪舍得。”
难抑心底涌上来的幸福感,我笑着说,“那就喝酒!本来已经喝了那么多,还喝!”我指着床头柜的洋酒瓶。
“你现在就做起管家婆啦!”
“臭美,我才懒得管你。”我推开他,却被他反手抱住,两个人同时卷进软软的棉被里。
这一次,我反常地主动,他有些欣喜若狂,抓着我的手说:“你这个样子,就像一只性感的小猫。”
“小猫很性感么?”我问他,翻身便把他压住。
“啊啊啊啊欺负老公啊!”他大喊。
我狂笑。
那一个早上,美妙深深刻入了我的骨髓。
我就像一个私奔的少女,在享受着短暂的欢愉。
那一段时间,不到一个月,我每天与师北承在一起,我们没有熟人,没有朋友,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每天吃喝玩乐,那些日子里,我的玩伴只有他,他的玩伴也只有我。
我没有姐妹,他也没有应酬。
我时常在失落的时候安慰自己,这样最好,在最美好的时刻,我们适时地结束,就不会有以后的冷漠和背叛,不会遭受爱情再次伤害自己的那种绝望。
也许,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腻烦,觉得寂寥。
所以,我告诉自己,这样最好,在最短的时光里彼此最真的相爱,如此,他才会永远记得我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那几日的夜晚,我开始失眠,做噩梦,我梦到欧尧带着警察来抓他,他发红的眼眶紧紧盯着我,他的声音像是来自外太空,他说:“小月,我不怕坐牢,我不怕死,我就怕不能再与你在一起。”
然后是欧尧在耳边的冷笑,我挣扎,哭闹,我说欧尧你放了他,我与你结婚。
然而每次醒来,他都在我身边睡得香甜,有几次,他被我的不安吵醒,轻轻拍打我的脸,小声唤着我的名字。
我醒过来,拧开了床边的台灯,坐起身来喝水。
他点了一根烟,低低地说:“你刚才叫了欧尧的名字。”
我一愣,随即异常平静,不让他看出我心底的恐慌,我说,“是吗?”
“嗯,你……”他想了想,终于问出口,“在他身边的时候,也会梦到我然后叫我的名字么?”
我努力压抑住自己想要解释的冲动,只是叹了口气,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心跳:“你说过相信我的。”
他宠溺地摸着我的头,整个人却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我认真地盯着他看,黑暗中有着微弱的光,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好看得让我发晕。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最后终是忍不住,眼泪在眼圈中打转,我装作不经意,急忙抬手揉了揉眼睛。
“你就像毒。”他说,声音轻的如同鬼魅,在这寂寞的夜色里显得特别空旷。
我没有说话,依旧静静看着他柔软的眉眼。
后来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他帮我盖好被子,吻我的额头,说:“快睡吧。”
我缩身钻进被窝,闭上眼,忍着心里的隐隐约约的抽痛,逐渐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首尔一直下着雨,眼看着冬天就来了,气温低得要命,穿了个大衣还是会觉得发自内心的寒冷。
站在门边看着墙上的日历,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绝望地想,跟他借来的那些幸福,总归是要还的吧。
我们没有那么深的缘分,又何苦要生一段这样深的感情。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只拿了随身携带的背包,和那只很久未开的手机,在他还睡得香甜的时候,裹着厚重的外套打车去了仁川机场。
离开时我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因为我知道伤心不能改变什么,所以,不如诚实地面对自己的选择,虽然,放弃一件全世界自己最不想放弃的事情,是那么那么痛的感悟,可我除了感觉有一些类似韩剧里才会有的悲伤以外,并没有太多的难过。
只是心思淡得离奇,很多时候不能专注去思考一件事。
我坐在候机大厅,就像不久以前我坐在维也纳的机场一样,那个时候我天真地以为马上就可以回到师北承的身边,为此心神不宁。
而如今,我是在离开他,去另一个男人身边。
上飞机前,我打开了手机。原本以为的轰炸式短信竟然都没有,只有两条来自我继父的。
一条是:玖月你在哪里?怎么电话一直不接,快回家,出事了。
另外一条是:你爸过世了,你妈在医院,看到速回。
一瞬间,天轰地裂。
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大脑钝钝的,什么都不能思考。
拿着手机的手指一直在颤抖,我不知道是这个季节的韩国天气太寒冷,还是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可以给我温暖的人,真的就不在了,离开了。
可是,怎么会……
我爸他只是不能听不能说不能动而已,可是他可以眨眼,也可以呼吸,他可以躺在那里几十年都一副同样的面孔。而不是像现在,放在哪里都会逐渐腐烂。
广播里已经在播报飞往北京的航班正在安检,一遍又一遍,英语韩语不断重复交替。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没有。
我以为我会求助,可是我没有。
我以为我离开了师北承,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痛的事,自他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一件事让我受伤,可是,我没有。
我只有无助,无助,深深的无助,谁来救救我,谁来安慰我。
为什么,无论我怎样努力伸出手,我都不能够到,够不到另一只可以给我支撑的手,够不到你,师北承。
因为,是我放弃了你。
终于站起身,将步伐挪到了安检处,登了机,系了安全带,关了手机。
外面的大雨下得凄凉,安静。
当飞机一点点脱离地面,我闭上眼慢慢数着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达北京,我睁开眼睛,随着人群走下飞机。
到家的时候,陈阿姨正在收拾房间,天花板和墙壁都空洞洞地苍白着,从窗子里射进来的光线很强,在光线的照射下,屋子里的灰尘清晰可见。
我站在门边,扶着门口。
“爸……”
开口才发现,声音是干哑的,陈阿姨闻声,立即回头,她身后的空床铺着耀眼的白床单,我一阵恍惚,即便此刻依旧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手机在包里不停地震动,我却只是站着,没有任何反应。
陈阿姨忙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眼里蓄满了泪水,“小月,既然活着也是辛苦,你就想开一些吧,啊?”
“陈阿姨,我爸呢……我爸呢?我要见我爸!”
“他……已经去世了几天了,一直联系不到你,你爸可能是回光返照,离开之前有那么一刻恢复了意识,虽然还口齿不清,可是他想见你,他一直在等你……”
“什么,你说什么?我爸曾经醒了是不是,他想见我,我在啊,我回来了,陈阿姨,快,我要见我爸,我要见我爸……”
我的声音急促颤抖,慌慌张张的一边说眼泪一边像豆子一样掉下来砸在地上,我不能,无论如何,我不能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竟然在与师北承私奔的间隙里,失去了最可贵的机会。
“是……哪天?”我问,手依旧在发抖。
陈阿姨伸出手来,心疼地摸着我的脸颊,低声说:“是14号。”
14号。
我的脑中不禁“嗡”地一声,那天正是我和师北承坐在首尔的马路边吃大排档时,当时还笑着说,等我们回来,就带爸爸去美国看最好的医生。
可是爸,你为什么就不等我呢?
女儿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从未好好孝顺过你,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我……
“小月。”陈阿姨轻声唤着。
我靠在门边,无法走近这个房间。
“你终于回来了。”突然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来,我猛的回头,是欧尧。
他瘦了,才短短几天,眼窝深陷,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
“我爸他……”
“我知道了,我刚一回京就听说了,你又让我在韩国找了好久,玖月,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吗?”
我的头嗡嗡作响,“我不要听这些,我要我爸,我不要再管你们那些人的情和爱,我要我爸!”
“玖月,冷静一点,”他扶住我颤抖的身子,“走,我带你去医院。”
“医院?”我猛然清醒,“去医院做什么?”
“你妈心脏病发作,还在住院观察,你一定要去。”
“不,她心脏发作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去。”
“小月!”
“你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的什么人?”我扯着沙哑的嗓子对他怒吼。
我觉得浑身冰冷。
如果不是她,我爸就不会躺在这里十几年,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死,以前我还可以压抑对她的恨,可是现在,我做不到。
欧尧望着我,张了张口,咬住牙,说:“那么随便你吧。”
我转身走了出去,我不想再停留在这里,不想再跟这个男人周旋。
我需要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
临走前陈阿姨站在门口,对着我的背影说:“小月,房子你看着处理吧,我也没办法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欧尧跟着我一起进了电梯,空气沉闷,谁也不说一句话。
出来后我就一直走,一直往前走,我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可是我需要这样的时刻,慢慢让自己变得清醒。
我觉得,我的生活突然变得一团糟,爱情不像爱情,亲情不像亲情,事业不像事业。
我的整个青春,不知何时被我蹉跎得乱七八糟,全然丢失了最初美好的样子。
欧尧一直跟着我,看我回了家,进了房子,才离开。
接下来的三天,或者四天,五天,我都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吃饭,不睡觉,桌子上摆了一个又一个的酒瓶。
最后整个茶几上都是空瓶子,我倒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
眼皮很烫,头很昏,心很冷。
师北承不停打电话过来,手机的屏幕一闪一闪,我知道,他一定又面临着崩溃的情绪,可是怎么办呢,我是这么狠心而冷血的女人,我离开了你们一次又一次,我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次又一次,我就是这样一个毫无责任感的女人而已。
这样的几天过去,不知是第五天还是第六天,门铃疯狂地响起来,然后是狠狠的砸门声,我没有动,后来干脆是尖锐的咆哮:“玖月!出来!你给我出来!”
是香南的声音。
我给她开了门,门刚一打开,我看见她那熟悉的干练的短发,冲着她努力扯了扯嘴角,然后便倒了下去。
浑身无力,我只知道,我需要好好的休息,好好睡一觉了。
漫长的黑暗,我沉浸在无止境的梦里,我看到我爸的脸,他对我微笑,我也看到师北承,他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他质问我为什么要让他爱得那么累那么苦,为什么不让他做个风流潇洒的阔少爷……
我在梦中看着对面的自己,苍白无血色,整个面孔都像透明的一般,她对我说,玖月,你不可以这么累,女人,要为自己好好生活,而不是为别人。
醒来,香南抓着我的手,哭着大嚷大叫:“小月你醒了?”
“嗯。”我转过身,看向四周,却只有她一人。
“噢,欧尧他刚出去,他去买吃的。”她连忙说。
“不,”我奇怪,“好久没有看到小晴。”
从维也纳回来,好像就没有见过她,我问香南:“小晴呢?她很忙吗,怎么都不来看我,我都要死了……”
“瞎说什么呢,什么要死了,玖月,你是太劳累了,而且又几天没吃东西,当然会晕倒,医生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听到没?”
“哦。”我垂下眉,然后拿起手机,递给香南,“我想小晴了,叫她过来吧。”
“她……”香南露出为难的脸色。
“怎么了?”我问。
“我在这!”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不用听也知道是谁,我白了香南一眼,“你看,我就说这丫头不会忘了好姐妹的嘛!”
“就是,我的玖月大小姐,你还怪我不来看你,你还不是一回来就跑去找香南?都没通知我一声,应该是我怪你才对!”小晴捧着一束鲜花叽叽喳喳地跑了进来。
“对不起,小晴。”我说。
“哎呀,没事啦,知道你是忙得还没顾上,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嘛!”
我回过头,正迎上香南镇定却让人冰冷的目光。
以我对她这么多年的了解,知道肯定是两个人之间出现了嫌隙,于是拉了小晴的手,转头问香南:“你们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的事。”香南说,“只是很久没见了,难免疏远了吧。”
“你看,没有我,你们都忙得只顾着自己那点事业,好姐妹再忙也要聚一聚的。”
香南点头,拍了拍我的肩,她说,“你先自己休息一下,我知道你需要一个人,我们先出去了。”说着便拉着小晴转身离开了。
小晴连忙放下手中的花,走之前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当时的我根本无法参透,其中到底都蕴含着怎样的情绪和多少要说的话。
此刻的病房,阳光寡淡地洒进来,我看向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医院不再陌生,这两年来,一不小心就要进来住上几天。
那天晚上我就回去了,输了液,体力也已经恢复,只是镜子中的自己愈发的苍白。
我和香南、小晴三个人沉默地上了车,一路上谁也不说一句话。
我转过头去看窗外,自从上次在家里和欧尧分别后,他再也没有来找我,他突然的消失让我有些恐慌,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又在预谋着什么伤害师北承的事,或者又在寻求新的机会威胁我。
旁边的香南一声不响,紧闭着嘴唇,却把车开得飞快,我觉得自己快要呕吐了出来,捂着胸口努力镇定。
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一个人沉默地往单元门走,香南在后面拉住我,“喝两杯吧。”
“你觉得我喝得还不够多么?”我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膀上,眼睛里早已经模糊不清,“我是为什么住进了医院,还不是除了喝酒还是喝酒!”
“可是,”她心疼地看着我,“你这副样子,我确实不放心。”
“可是我真的好累,我没有心情。”我疲倦地说,“现在我只想睡觉,睡觉。”
“那好,我们陪你一起上去,你睡觉,我和小晴绝对不打扰你,我只想看着你。”
“嗯。”
我点头,然后三个人一起上了楼。
进了客厅,我刚要去找杯子,就被小晴赶紧推着我进了卧室,她说:“你要好好睡觉,我们自己会找水喝,不要管我们。”
我知道她们两个人是担心我,怕我胡思乱想,或者干脆做出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歌可泣的事情来。
其实她们完全不用这样,我再怎样,都知道一个人活着是最大的难得。
当然,活着也需要最大的勇气。
只是爸爸不在了,但是其实,他很多年前不就已经等同于不在了么?
不能原谅的,是我自己,爸爸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想见我的那一刻,我在做什么,我在和师北承私奔,我在享受我们那一丁点可耻的幸福!
我与世界隔离,也隔离了我最想念的父亲。
我躺在床上哗啦啦地流泪,像一个没有关紧的水龙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真的就睡去了,隐约中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然后是努力屏住的呼吸声靠近,没过多久,脚步声远去,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翻了个身,窗外透进来的月亮像自己的脸一样苍白,薄薄的窗帘缓缓垂落着,这样的夜里,还好不是我一个人,还好我还有我亲爱的姐妹陪伴我担心我。
逐渐地又将睡去,却突然听到香南低低的声音:“不要让小月知道,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然后是良久的沉寂,我没有听到小晴的回答。
猜不到她说的是什么事,可是我已经隐约觉得,她一定是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情,否则怎么会一直躲避我,见了我也是话不多的样子。
我想起刚刚在车上的小晴,双手始终垂在两只腿上,安静地坐着,嘴角有冷漠的弧度,她的不发一言与香南是不同的,香南是不敢打扰我,可是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我的身上。
那也难免,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反倒是我,总是让姐妹们担心害怕,从没有消停的一天。
这样想着,便真的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她们发现我真的很好,吃了早饭后也就各自上班去了。
我一个人去了父亲的墓地,他年轻时英俊的照片安然的呆在墓碑上,我哭着跪了下来。
我说爸,对不起,没有见您最后一面。
对不起,您的后事竟然不是我亲自为您安排。
对不起,您的女儿到最后终还是一事无成。
爸爸,请您原谅女儿,因为,您那么善良,那么爱我。
您一定要好好的,我相信您在那个世界会比这个世界更幸福,更开心……
我在那里整整与他说了一个下午的话,最后说到嗓子哑了,腿也麻了,才起身准备回去。
回到家以后我打开电脑,准备写一个计划,我接下来的人生计划。我觉得我有必要好好规划一下自己了,我要去哪里,我要在哪里长久且安静地生存下去。
想想自己,这么些年,从米兰,到北京,到维也纳,包括与师北承在首尔的那些日子。颠沛流离,早已经习惯了每个城市都别来无恙的我,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最后的栖息地。
大概在晚上八点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以为是香南或者小晴,于是立刻起身去开门。
结果门刚一打开,手臂就被一个人用力地抓住,随即他进了屋子,一把将我按在门边,我的尖叫声刚要冲出喉咙,可是却立刻收回,因为我看到的竟然是师北承的脸。
他的情绪很不好,他像是正在与我发火,眼睛红红的,好像很多天没有睡觉,我看着他,脑子里瞬间一片茫然。
他就那样拉着我,大手将我的胳膊捏得生疼,简直就要断了一样,可是他的眼神让我不敢挣脱他,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即便之前我那么多次与他争吵,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用一种近乎于阴冷的低沉嗓音问我:“你又一次突然离开,只是因为你父亲么?是不是因为欧尧?才离开他几天,就发了疯地想念是吗?”
我被他抵在墙角,想说话,想解释,可是理智让我只是低着头不看他,除了沉默。
他把我抓得更紧,“如果只是为了你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来?”
“对不起。”我闭上眼,无力地吐出这样三个字。
“对不起,呵呵,对不起。”他冷笑着,继而忽然俯下身来,吻住了我,我本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他从没有如此疯狂地吻我,这是他最长的一次吻我,我觉得我马上就要窒息,于是更加用力地挣脱。
很久之后,他终于放开了我。
他刚一放开我,我便转身就往客厅走。
他紧紧跟上来,凑在我耳边说:“玖月,我爱你,你只能属于我。”
“你还是这样霸道。”我说。
“因为我爱你。”
“那沐琳夕也爱你,是不是你也只能属于沐琳夕?”我讥讽地说。
“怎么又扯到了她?上次不是说不提了吗?”他皱起眉头。
我坐下来,嘴唇感觉还在微微肿着,我看到茶几上的笔记本,刚刚草草列出的人生计划,于是赶紧趁他还没发现便关了电脑。
“你在写什么?”他走过来。
“没什么,日记。”
“哦。”他淡淡地回应,眼神却是炙热的,“我们重新开始吧,不要再这样折磨下去了。”
“我也想过,可是,好像是真的是没有这个可能了,师北承。”我说。
“为什么?”
“因为,”我刻意避开了欧尧的关系,“因为我爸在临死前,想看我最后一眼,那个时候的我却在与你卿卿我我,这让我无法原谅自己。”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
“是的。”
说完,我点燃一支烟,靠在沙发上,等着他做出回应。
我以为他会再次发疯,甚至直接将我按到床上,可是很久,他没有说话。
空气凝滞了。
直到他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没说两句就语气十分不悦地挂掉了。
我没有问他是谁,可是听筒中传出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没有错。
且是一个很嗲的女人,甚是熟悉。
我没有理会,也不想再去理会,我们即将成为陌路人,我还管他与谁在一起做什么。
即使以后他没有和沐琳夕在一起,也会有无数的女人粘着他,因为他那么优秀,优秀到所有的女人都爱他。
我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在镜子前反复打量自己,还是一头浓密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一直垂落到腰际,没有妆容的面孔,无畏无惧却异常地冷静,看了很久,水龙头一直在流,最后我认认真真地洗了个脸,然后告诉自己:玖月,不能再优柔寡断,不能再贪图享乐,不能再心软。
我走出洗手间,走到他的面前,他正在抽烟。
我说:“对不起,是我唯一能对你说的话,师北承,我们还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吧,没有我的日子,你可能会过得更好。”
他抬起头,清冷地看着我,烟头按灭,站起身来,一直走到门口。
我打开门,手指着外面,“再见,晚安。”
他迈出去,我随手用力地关了门,那一瞬间,他突然用手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
门缝夹着他的手,我看到他的手指流出了浓稠的血。
握着门柄的手瘫软了下来,我放下手,他立刻冲了进来。
完全顾不上他的手,他用力地抱起我,一路走到卧室,将我狠狠地摔在床上。
我闭上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心痛。
他俯下身,将我压在身底,然后便是绵长的吻,我感觉到他的眼中有湿热的液体落在我的颈中,凉凉的一片。
那一晚,无论我怎么反抗,他都不会疼惜我,他就像要将我撕碎,可是我不恨他,我不怪他。
因为,我好爱他,好爱好爱。
“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躲?”他问我,有浓重的喘息声。
我摇头,我只是拼命的摇头。
于是,在这样艰难的沟通下,我们做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醒来已经快要接近中午,他穿了一条裤子裸着上身在客厅抽烟。
我拿了一件睡衣径直走入浴室,洗了很久的澡,刚一出来就看到门口的两个人。
师北承冷冷地问她:“你怎么会来?”
“放心好了,这是我好姐妹的家,我只是来看她而已。”小晴说。
“快出去,她在洗澡,我不想看到你。”
“我只是来给小月送早餐的。”小晴突然软下语气。
“你出去!”师北承吼起来。
“北承……”
“不要叫我!”师北承转身去拿了T恤,套在头上,打开门让她离开。
我站在浴室的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北承,昨天我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接?”
“早跟你说过了,我是看在你是玖月好朋友的面子上才没有跟你计较,但是,你不要再来纠缠我。否则,即便是女人我也不会留情面。”
“北承,我……”小晴低下头,紧紧地盯着地面,良久,抬起头来直视他:“我怀了你的孩子。”
“啪!”我手中的衣物全部掉落在了地上。
她这一句,像是晴天霹雳,狠狠砸在我的头上。
两个人闻声同时回头看向我,师北承一脸的惊恐,连忙冲过来捡起地上的衣物。
“小月。”他轻轻唤着我。
而我只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小晴。
师北承扶着我的肩膀,“你听我解释,小月。”
“不,”我还是看着小晴,一动不动地,我只听见自己说:“是真的吗?”
小晴无所畏惧地看着我,坦然地点头。
“好,我知道了。”
我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师北承紧跟上来,拍着门喊:“小月,你开门,听我解释。”
解释,我哪有力气听,又为何要听。
你们的事情,你们的活色生香,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抱着枕头,头发滴着水,初冬的房间里还没有暖气,我觉得自己快要冻麻了。
说什么我不在的日子里,他一直在等我,原来,就是这样等的吗?
小晴,她跟沐琳夕不同,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是知道我有多爱他的。
外面刮着很大的风,我听见师北承在外面对小月说:“孩子打掉。”
然后是小月沉默的哭泣声,我躲在房间里,觉得头痛欲裂。
很久以后,有关门的声音,我想他们应该是出去了。
这样也好,这样子的话,师北承,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求我与你重新开始?
只是不管再多难过和龌龊的事情,我终究还是要好好生活的,爸爸走了,但是我知道,如果那一天我有在他的身边,他最想对我说的话,一定是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