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导的片子开拍了,我偶尔会随着欧尧去剧组看一看,那些平日里风风光光的大明星,私下里却也会对我客气礼貌地夸奖一番,我总是承受不起这样的称赞,总是谦虚地说那只是一时的想法,并不是经得起推敲的实力。
欧尧看着我笑:“设计师靠的就是灵感,一时的想法就是你的实力。”
“欧总,他们都是给你面子吧,我设计的服装真的不是特别好。”
“不,”他抱着肩,看着远处忙碌的片场,“对于一部都市偶像剧情影片来说,服装搭配是第一重要的元素,如果你不行,任谁的面子都是不够的。我敢打赌,这部影片一播,你所有的灵感都会成为大家追逐的风向标的。”
“太夸张了,不过,我有很认真很努力是真的,为了这个,我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也是,要不,给你放一段假,休息一下吧?”他说。
我惊讶:“可以吗?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并不是想申请假期……”
他见我不好意思,连忙说:“就当是公司对员工的福利好了,你想去哪里玩,我给你订往返机票。”
“真的不用的,欧总,放我三天假好好歇一歇就好了。”
“不,设计师是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感的,我不能总是把你拽的死死的,那样你的作品会失去灵性。”他指着远处女演员身上淡黄色的公主衬衣和浅绿色小衫:“只要看到这身装扮的女主,和背景那一大片的油菜花,就会让观众不自觉地爱上春天,会不自觉地将身心放轻松。”
“确实,是很清新的画面,让人的身体都会变得轻盈起来。”
“这样吧,下个月圣诞节,我给你半个月的假,你想在国内玩还是去国外,都可以。”
“欧总……”
“不用感激我。”他笑,点起一根烟,“我也累了,想出去走走了。”
转眼十二月就来了。北京的冬天已经非常寒冷,由于我一直没有说明自己想去哪里,他便订了去厦门的机票。
我收拾好了行李,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机场。正要打电话给欧尧的时候,我看到师北承挽着她走了过来。
很意外的,欧尧不仅叫了他们两个,还有我的朋友小晴和香南。
我张大嘴巴:“欧总,你怎么……”
“怕你无聊,多叫一些朋友比较好。”他在我面前站定,一副灿烂如初的笑容。不过这笑容,在公司里我是很难见到的。
小晴立刻跑过来抱着我,“就是就是,玖月,你可不知道,我和香南的假请的有多难,那个死女人就是不肯批假,后来还是我给程子打电话,她才不情不愿地签了字,唉,我们怎么没有你这么好的上司。”
她嘟起嘴巴,欧尧只是看着我们笑。
“不错了,你那该死的上司不也是要听程子的,说起来程子才是你的上司,程子可比欧总好多了。”
“你怎么当着我的面就说老板不好?”欧尧装出生气的样子。
“那是因为气场嘛,你的气场太惊悚了,程子比较可亲。”我冲他做鬼脸,并没有刻意去看师北承一眼。
就这样把他们两个人撂在一边,我们三个和欧尧吵吵闹闹地开着玩笑。等候安检的时候,他偶尔低头对她说着话,中途又离开了一会,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温柔地递给她。
其实他们之间话也并不是很多的样子,可是沉沉静静的,却更加让我的心生生地疼痛。
这样子才是默契十足吧,我正兀自叹息着,她站起身绕过他,走到我的身边坐下,“玖小姐,刚才看你们亲热的样子都没有好好和你说话,你比上次我见你的时候好像瘦了一些,是不是工作太累?”
我一愣,看她手中温热的咖啡杯,笑着回答:“还好,可能确实是忙了一些。”
“所以说,欧尧对你还真是好,若是其他员工,累死他都不会过问的,说不准还要问一句工作进展怎样了,会不会耽误进程,老板都是黑心的,偏偏对你不一样。”
我听了,难免有些尴尬,两只手不自觉地绕在一起:“哪里,他也是怕我每天上下班地失去了创作灵感。”
说完两个人哈哈的笑,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脸上表情不太自然地按掉了。
我转过头看师北承,他也并没有说话,只是那悲伤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我真想问一问他,这个女人,对你那么重要吗?即便知道她没有全心全意,你都不肯放手吗?还真是欧尧所说的深爱呢!
三个小时左右的飞行,小晴拉着我和她坐在一起,而他自然是和沐琳夕一起,于是香南就只能和欧尧坐一起了。
小晴说:“原来她就是你口中那个完美女人。”
我笑,语气却是云淡风轻地,尽力平静:“难道不是吗?”
“是个屁,我告诉你,你要是真跟他有什么,尽管放手去搏,只要他还没有结婚,你就有机会的,”她自言自语,大义凛然地:“那天之后,我看出来了,我反正是没什么机会的,既然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就把他让给你吧,你不用考虑我,玖月,这次去玩,你一定要抓住机会!”
“你说什么呢。”我小声地,生怕被欧尧或者他听到一句:“你想太多了,我没有什么奢望。也从没有想过要夺走他。”
“如果你不夺走,他就会变成别人的了。”她说。
“本来就是别人的。”
“不。”她神秘地:“他绝对不会和那女人结婚的,你相信我,所以,你要抓紧机会抢,否则,他们一分手,无数的女人等着呢,我就是其中一个!”
“哈哈,”我嘲弄她:“你那么能耐,你就去抢吧。”
“你怎么不信我呢!”她说:“刚才在洗手间,我听到她在打电话,是给一个男人哦,说什么这次她一定会处理好的,说她这次会跟他摊牌什么的。”
“啊?”
难道,事情真的是我那日所见到的那样吗?
不知怎么,那种矛盾的情绪再次侵袭了我。我只觉得自己真是卑鄙,我竟然期盼着他们像小晴说的那样劳燕分飞,可是,同时我也将自己困在了一个可怕的贪念中,我真害怕,我只是在她背叛他之后的那个替代品。
如果是那样的情分,我宁可不要。
到了厦门,已经有人等在机场接我们,我们上了车,香南一路上都神采飞扬地夸着欧尧,我也不说话,整个脑子里满满地都是师北承沉默的侧脸。
“你是怎么了,一下飞机就欧总长欧总短的,这么一会功夫就被他灌了迷药了?”小晴终于忍不住。
“欧总就是好啊,他对小月好,谁看不出来啊?”
“怎么个好法,你倒是说说?”
“你看啊,又是旅游,又是陪玩的,连我们这些狐朋狗友他都想得周到。”
“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了?欧尧再好,也没有师北承好!我看得出,师北承对小月才是有感情的。”小晴说。
“他倒是有说帮我打听一下创业投资的事情……”香南支支吾吾,“可是,他之所以这样帮助我,也是因为小月的关系啊!所以我觉得,欧总对小月是真的好!我说,小月,你就不要再那么冷冰冰的了吧,也要适当对他好一点。”
我的思绪一直在师北承和他未婚妻的身上,根本没有听到她们两个人关于欧尧和富二代的人气之争。
却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师北承的短信。
“给我一点时间,月。”
我握着手机,紧紧的,眼泪不声不响地掉落,香南轻轻抱住我:“你究竟有什么辛苦,为什么不对我们说呢?”
是啊,我究竟有什么辛苦,我在辛苦什么呢?
如果说出来,别人可以感受这种苦吗?如果不是我,如果换做我是别人,我又能有多少体会呢?
只不过是想念他,不可遏制的想念。而他,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眼看着他们伉俪情深,眼看着他们纠缠挣扎,眼看着他们演主角,而我只能一路远望。
第一天到那里只是休息,第二天的行程是前往鼓浪屿游玩,我们这群人差不多都老去了,所以只是打算到处闲逛。
我跟香南和小晴睡一个大的套间,欧尧一个人一间,而师北承,自然是与他的娇妻一起。
起床时已经接近中午十分了,我推开窗,外面空气湿湿的,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成双结对地在下面散步,我站着看了一会,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一看,竟然是沐琳夕。
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玖月!在哪?”
原谅我,不论我怎样对她心存愧疚,都是无法情绪高涨起来。于是低低沉沉地用鼻子哼了句:“宾馆。”
“天,大老远地跑出来玩,怎么能只窝在宾馆里,快出来啊,这边空气真好!”她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我遗憾而恶毒地想,季小晴那女人八成是听错了。
“没关系,在这里看风景是在北京无法感受到的,我觉得挺好的。”
“是吗?”她拖长声音,表现出极大的遗憾,想了想,说:“那好吧,如果出来玩,给我们电话哦!”
“好,你们好好玩。”
挂了电话,香南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背后,吓了我一大跳。
“你干嘛?”我问。
“什么干嘛?看你干嘛呢?人家都出去该干嘛干嘛去了,你这干嘛呢?”
“哪有那么多干嘛?你们两个爱干嘛就干嘛去,甭管我!”
“那么大火气冲我俩发个什么劲,要出去一起去,找师北承玩去!”小晴也跑了出来,拽着我。
“我不去,身体不舒服,你们去吧。”
“玖月!”香南急了。表情很严肃。
我不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做怨妇特别惹人怜?”她问我。
怨妇,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真的像极了个怨妇?!
我随便往沙发上一歪,摊倒在上面,算了,怨妇就怨妇吧,睡觉!
欧尧因公事被一群生意上的朋友叫了去,在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出现。
直到第三天,小晴和香南出去逛街,我终于忍不住了,说实话,傍晚的海风还真是说不出的舒服,我之前竟然就这么在房间里窝了两天,不是不想出来走一走的,只是很怕撞见他们。
然而,不可避免地,却还是撞见了。
这日他们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即便看到我,沐琳夕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只专注地看着远处的海面,像有吹不散的雾气,朦胧而湿润着。
而在她身旁更加陷入情绪的他,却并没有发现我。
我拿了耳机插在手机上,另一端塞入耳中。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站立着,反复播放着久石让的那首曲子——《天空之城》的吟唱版,一个女声空空荡荡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难过地轻轻哼着。
可是,越是这样难过悲伤的曲子,我的心却越是异常的平静。就在我以为我已经麻木冷漠到了极点的时候,我微微侧过头想去看一看他好看的侧脸。
他正将手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说不出的眷恋与深情。她摇头,他俯身,她继续摇头,两个人挣扎纠缠,直到最后她哭着倒在了他的怀里。
越过她的肩膀,我看到他的眼神,里面没有任何人,根本装不下任何人。只是茫然地抱着她,就那样抱着,任由海风吹着她凌乱的发丝,我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他们的画面,就像一个魔咒,紧紧缠绕我。
我必须努力让自己看清,看清楚他们是有多么相恋,也看清我自己,究竟算什么。
亦舒说,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未真正属于你,也不必惋惜。
耳机中的曲子还在啊啊啊的悲伤个不停,我不知道自己望着他们有多久,直到她突然踮起脚尖,够到他薄薄的嘴唇,我的头似是忽然被人重重敲了一棒,即便我早知他曾多少个日夜都陪在她身边,即便我早知他多少年心中都只有一个沐琳夕,即便我知道自己的出现和存在不过是一枚小小的失误……即便我都知道,都在心底告诉过自己无数遍,可是在这一刻,我还是无法自控的哭了。
以至于身后出现了一个男人,我都没有发觉。
当眼泪顺着眼角滚烫地掉下来时,他一把将我拽入怀里,让我背对着那两人,我微微抬头,竟是欧尧,一身灰色大衣,玉树临风地站在我头顶,把我整个人和整个思想都圈在了他的臂弯里。
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想回过头,再看一眼,就让我再看一眼,他们是怎样相爱,怎样纠缠,是怎样地容不得任何人介入。
然而,我刚一转身,他再次用力,把我的脑袋紧紧按在他的胸口。
“看着我就好,不要看别人。”他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后来,当我再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禁让我想起奶茶的那首歌中所唱:想一想,如果时间回到那夜晚,那句话,我还会不会讲。
“欧总,怎么办,我爱他,我爱他,欧总,你去告诉他,我爱他……”我躲在他怀里,好像所有的声音都不足以表达此刻我的痛苦,我只一遍一遍在这个男人的灰色大衣里摩挲我所有积压的眼泪,狂乱地说着我爱他。
如果时间回到那夜晚。我没有走出来,没有见到那一幕,没有站在距离他们几米以外的地方亲眼看着让我绝望的一切,没有塞上耳机,没有自以为是,没有对欧尧说救救我,或许,一切都不是最后的样子。
因为,那天是他们最后一次告别。
可是,那些都是后来的后来,小晴对我说的话。
她说,那一晚,沐琳夕终于说要分开。那一晚,师北承终于等到她来先说分开,他只是自私地不想做那一个负心人。
她说,师北承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决定放弃一切走向我,她说,师北承作为家里的次子,向来靠着沐琳夕这样庞大的家族联姻,才能在卡蒂站稳自己的脚跟。她说,师北承从来不知要如何抵抗叫玖月的女人对他的诱惑,她说,师北承明知未婚妻与其他的男人联络,还一味装作无知的纵容,她说,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师北承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红着眼眶告诉她,当他终于和她进行最后的告别时,他越过她的肩膀,看到我与欧尧拥抱在涨潮水涌浪击礁石的鼓浪屿海岛,他从那一刻开始,失去了爱情的能力,除了索取和猜疑,他不会爱了。
于是一切,都像那一夜浓烈的雾气,弥漫在每个人脆弱的心脏,久久化不开。
回去后,我就病了。
整晚整晚地发着高烧,具体我也说不出自己怎么就沉进去了,师北承,你究竟是怎样的男子呢?我连怎样遇见你都不记得,怎样爱上你更无从说起,可是,看到你和她那么久地抱着,我就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没有了。
欧尧一直在我身边细心照料,因为我那副憔悴的样子,没能跟他们一起回去,之后欧尧又陪了我两天,我们才在第二周的周三到达了北京。
刚一回来见到小舟,她就不可置信地问我怎么才几天的时间就瘦了这么多。我笑着说,不吃啊,很减肥的,而且玩太累了。
她一直吵着看我们拍的照片,我只好去跟香南小晴要,她们过了很久才传给我,可是,一看就是删节版的,里面每个人都有,除了他和她。
这样也好,免得见了伤心。我在心底暗自感激着那两个难得细心的损友。
可是小舟却还是惊讶地:“咦?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嗯?”我装作茫然地样子;“不然呢?还有谁?”
“师北承啊,我好想看看他呢……”她撅起嘴巴,“不是说他也有去吗?”
“是啊,他和未婚妻一起去的。”我也不知道这样强调着,是想说给她,还是想说给自己。“所以都没怎么与我们一起,两个人自己在一边玩了。”
“哦。”小舟失望地,眼睛都暗淡了下去。
“小舟。他真有那么好吗?”
“是啊,他那么有钱,那么帅,又沉稳又有内涵,而且,都不像其他富二代那样与很多女人纠缠不清的,只专心地爱着那一个女人,你说这种男人好不好?唉,我真的好羡慕他的未婚妻哦……”
哎,又来了。
不过,她说的没错,是啊,他那么好,可是正是因为那么好,正是因为他只一心爱着一个女人,才让我如此心灰意冷。
与此相比,我更希望他有很多女人,这样我输也输得潇洒无畏。
和他就像是走到了一个死胡同,一连好多天都没有再联络,彼此默契地冷战着,我只想,就此忘记他也好,再不要让我遇见,更不要让我想念。
回来接连为几部新影片服装做设计,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自从上次厦门回来以后,他好像也很少和欧尧来往了,也不怎么听得到欧尧在我面前提起北承北承的了。
我安于这样的宁静,依旧每天上班下班,有时候,下班早了,心情好的话还会去超市买些菜,回来自己下厨房烧点家乡的特色,吃完了,晚上窝在沙发里,倒一杯两杯红酒一个人默默地喝掉。然后睡一晚安稳的觉,连做不做梦都不记得的。
我妈曾经打电话来,让我闲了回去看看,说继父这几天在国外出差,她很想我。我默默地应了,好像人越大,心思越纯粹和善良了。我对她的恨,竟然没有过去那么明显了。
于是周末带了一件皮草大衣,回了家,妈妈见我回来,高兴的又是亲自买菜,又是吩咐佣人好好伺候我,我坐在宽敞精致的客厅里,端着茶杯,反倒像极了这家的客人了。
“妈,这是给你的,我亲自设计的。”我拿出大衣,递给她。
“真的?小月,你给妈妈亲自设计的?”她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眉梢都喜滋滋的。
“嗯。”我沉默地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看着她兴奋地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地照,我脑海中闪现的却是爸爸空洞洞的眼神。
“妈……”我开口:“我前一阵子去看我爸了。”
她略一停顿,“是么?”
“嗯。”
“还是老样子吗?”
“嗯。”
于是两个人便不再说话,整个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工作还没忙完。”
“这么快……”妈妈的眼睛暗淡下来,似是有一肚子的话还没有说,我就要走了。
我心下一动,很多不忍,于是又把包放了下来,再次坐下。
“小月,好久不回家一趟,也不跟妈说一说体己话,”她亲昵地拉过我的手:“告诉妈,有没有交男朋友?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的事情不需要妈妈费心了……”
“妈。”我叫着,她一直不知道傅恒的,所以也根本无从晓得我被他抛弃了。
“说一说嘛,妈每天闷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整天就想着你在外面好不好,有没有优秀的男孩子疼你照顾你……”
“对不起,妈。”
“有什么对不起的,是妈妈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不是……”
“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我拍拍她的手,“我不记得了。”
“嗯。”她起身走进厨房,喊佣人,“小李,菜做得怎样了?小月忙,叫厨子快一点啊。”
听到里面的回应,她才笑着走了出来,我看着她微微发胖的身体,不知怎的,最近总是奇奇怪怪地就哭起来,好像感情一受伤,任何事情都会变得脆弱了。
到底是留下来陪她吃了饭,却不成想,就要走的时候,继父竟然提前回来了。
我坐在沙发上,握着滚烫的茶杯,妈妈在旁边一块一块削着苹果,轻轻地摆在果盘里。这个时候门铃响,佣人连忙跑去开门,见是老爷,立即向我和妈妈汇报。
可是,既然已经来了,也要问了好才能走。
于是我站起身,等着他进门。
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师北承。
他没有看到我,只是微微低眉,看着我妈道:“伯母好。”
“嗯,小承可是好久没来了呢,怎么今天这样有空?”
“刚在外面应酬刚好碰到了伯父,见他喝了酒不放心,所以就送他回来了。”他谦逊有礼地回答。
“嗯嗯,你伯父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总是喝酒喝酒,”妈妈笑着挽过他的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我,笑眯眯地说:“小承,刚好你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一直在外留学的女儿,今年才回国的,可能你还没听过。”
他抬起头,这才看到我。
“小月,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她看着微愣的我。
这时继父也才见到了我,赶紧笑着过来拉我的手:“小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告诉叔叔一声!”
师北承听到这样的称呼,先是呆了片刻,却随即了然了,也没多问,只是装作不认识地冲我点了点头,那朝思暮想的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好,我叫师北承。”
我也配合着他,低下眉头:“你好,叫我玖月就可以。”
“来来来,难得一家人都能聚在一起,现在的孩子们比当年我们那阵子可要忙得多咯,快过来吃个水果,聊聊天。”妈妈拉着我,另一边对继父使了使眼色,于是继父了然于心把师北承也拉到了沙发上。
就这样,我们面面相觑着,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
两位老人只觉得我们初次见面,生疏的关系,所以一直问长问短,当妈妈问到:“小承,上次听你妈妈说,你跟未婚妻分手的事,我到现在还不敢确信呢,是真的吗?”
听闻这句话,我只觉得心里一沉。
他笑着答:“是真的,伯母。”
“为什么?怎么好好的说分手就分手了呢,不是都已经订婚了吗?”
“是我不好吧。”他笑笑,却笑得那样寂寥。一边若有若无地看向我,我连忙低下头吃苹果,可是心里却砰砰地一直跳个不停,他们分手了,他们分手了,怎么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这个事情?
媒体不知道便罢了,欧尧也不知道吗?
师北承他……最近都是一个人吗?
“说来巧了,我们小月也一直都没有交男朋友,其实像你们这样的年纪,真的该好好地考虑谈婚论嫁了,我总想找机会和小月说说,这孩子就是不肯经常回来,你们都是年轻人,能聊到一起去,小承啊,如果不嫌伯母唠叨,我还希望你们以后多来往,你没事也带她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妈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一口一个小月,继父也一脸的无奈,我竟然觉得这一幕是多么温馨和可爱。
如果,那个男人不是我的继父,而是我的亲生父亲该多好啊。
可是我的亲生父亲,此刻在哪呢?他也会像妈妈一样担心我的终身大事吗?
“小月?小月?”
“嗯?”我转头看着我妈,才发现,已经完全不知道她讲到哪里了。
“唉,这孩子,这么一会就留神了。”妈妈笑着,师北承也笑。
怎么会不走神呢,这一幕,多像一家人的亲昵,有父亲,有母亲,有女儿,有女婿。
可是,这个男人不是父亲,那个男人不是女婿。
终究不是一起的,终究算不上一家的。
我牵了牵嘴角,吸回去正要流出来的眼泪,“妈,叔叔,晚了,我该回去了。”
“这就要走啊,可是,不是才坐下……”妈妈说着,表情突然变得那样落寞。
“过几天,我再回来看你。”我说。并不只是敷衍。
如果可以忘记那些该死的过往,我又何尝不想每个周末都能一家团聚,吃一口妈妈亲自烧的菜呢。
但是,不过是奢望罢了,人家都说,任何事自在人心。只要你的心态可以容纳,你的情绪就不会被人牵扯。
可我不是圣人,我终不能宽容,除非爸爸现在醒过来,也许我会原谅这一切。
看我真的是准备走了,妈妈站起来,笑着说:“这么晚了,我们也不放心,小承,就麻烦你再送送小月吧。”
她的心意大家都明了,于是我们也就没有推脱,两个人穿了衣服一起走出来。
我裹紧身上的大衣,冷风一吹,才知道,北京的冬天就这样来了。
他见我冷,想把身上的大衣脱给我,我连忙阻止他的动作:“不用,脱了很冷,会感冒的。”
他冷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
我也不再说话,过了很久,他突然站住,用极其严肃的口吻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我分手的事?”
我看着他,“你不是也没有问我家里的事。”
他略一停顿,突然笑了起来;“你永远都是这样么?”
“哪样?”
“拒人于千里之外。”
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有吗?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是你,你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另外一个女人,我又何苦让自己深陷其中一错再错。
“玖月,你真狠心,比她还狠心。”
“能不能,”我一字一句地,“不要拿我和她相比?”
说完,刚好一辆出租车驶过来,我连忙招手,车停下了,我拉开车门一言不发钻了进去。
回过头,见他依旧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我,我只觉得,有一种近乎于胜利的快感。
到了家,疲惫不堪,脱了鞋放下包直奔冰箱,拿了两罐啤酒,准备喝掉,然后洗澡睡觉。
却在刚刚起开第二罐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我很诧异,这个时候会是谁来,除了小晴和香南来过一次,还没人来过我家。
我光着脚,蹭到门口,没有想到的是,刚一拉开门,就硬生生被他拽入怀里。
我本能地挣扎,却逃不脱他牢固的手臂。
“你这个女人,总是自以为是!”我努力从他怀里抬起头看他,他的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愠色,却在那一刻将我的心柔软地捏成一团。
“你……”我想说什么,可是他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便俯下身将我的唇温柔堵住,带着熟悉的温度,带着狂热的索取,一路吻下去。
我抱着他,我深知,自己并没有喝很多的酒,可是却在他的拥吻下几度迷乱,甚至羞愧得全身发烫。师北承,师北承,你们分手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我在心底反复揣摩着这样的疑问,可是总是不能问出口。
我好贪心,我居然渴望很多很多的爱,而不是填补他感情上的一时空挡。
可是师北承,我知道,你的心里完完全全都被那个女人占据着,无论我再怎样都不能替代她在你心中的位置。
我真怕,愈是得到,要求和索取便愈多。
让自己独立,不被任何人控制情绪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要去爱,不要去在乎。
他的唇那样软,舌尖抵在我的口中,有水果一样香甜的气息。
他抱我在床上,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面容干净而清晰,这样的他,高大得美好。一张脸在灯光下白得像耀眼的王子,可是却透着些许粗犷和沧桑。
他的脸,总是让我想到冬天。
白得像霜,眼中像雾,冷得像冰。
笑的时候,却像雪。
而我,永远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窗,远远看着,既觉得美,又能不被寒冷侵蚀。
这一晚我们都耗尽了所有的热情,在对方身体里一次又一次索求。最后我将自己裹在青白的被子里,看着他。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沉沉入睡。
这是一个孤独的姿势,也是出于一种不能忘怀的防卫吧。我绝望地想。
只是,当白天来临的时候,所有阴暗绝望的想法都忘于脑后,我欢乐地爬起来,穿衣,洗脸梳妆,拢着凌乱的碎发,在厨房里为他做早餐。
以前一个人,早餐总是很随意的,根本不想走进厨房,觉得在时间与青春上,实属一种浪费。
然而直到今天,我才充分体会到亦舒在喜宝里说过的话:早晨的阳光照在爱人脸上,足以抵得钻石黄金。
待我将煎好的蛋小心地盛出放进碟子的时候,他在后面轻轻揽住我的腰,片刻失神,这样的动作,这样的情境,像是刚刚过去不久的样子。
我们之间,为什么终究不能这样像一对正常的恋人一般呢?
“玖月。”他轻轻开口。
“嗯?”
“你什么时候搬去我那里住吧。”他说。
我一惊,却只淡淡地:“我一个人住习惯了,搬去你那里可能不太方便。”
“为什么?”
我没有回应,端起煎蛋便往餐桌走。
他追了过来,“玖月,你不要每次都把我挡在门外。”
“我哪有?不是让你进来了?”
“你知道的,我说的,”他静静望我,“是你的心。”
我喝一口橙汁,直截了当地说:“你真的不懂吗?”
“懂什么?”
“我怎么可以去你和她住过的房子住?”
“哦。原来是这样,“他笑了,抱着我,“月,我喜欢你这样,原来你是在吃醋。”
“我不能吃醋吗?”
“能,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没有想过那些,没有在你的角度上想事情。”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低头向我道歉,心里竟然又软了下去,我夹起一块煎蛋,递到他的唇边:“张嘴。”
他听话地张开嘴巴,我轻轻放了进去。
“好吃不?”我问。
“嗯!想不到小月还有这样的厨艺。”
我白他一眼,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可是眼睛却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师北承,如果可以,每个清晨都和你一起共进早餐,就算给我全世界,我都不要的。
想不到他真的是很有钱,不到两周的时间,竟然又买了套房子。正式邀请我搬进去与他居住。
与此同时,一辆崭新的豪车安静而招摇地停靠在我家楼下,我被他叫下来时,站在门口,只觉满眼地刺痛。
像是一根针扎进了我还没治愈的心脏,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指着车子问:“这是做什么?”
他笑得简单又纯粹:“送你啊,喜欢不?”
“我不要。”
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要回楼上。
“为什么?我给你买的!”他说。
为什么不要呢?我想起傅恒,可以告诉你吗?
“我不想再依附在一个男人去生活,我要自己去赚取。”
“那好,我退了。”没有想到,他格外地听话,或许,他一直都是如此,对她也一样。
可是,他的温柔与宽容,却让我不可抑制地沉溺,沉溺。
上了楼来,他抱着我,一刻也不想离开的粘腻。我的脸搓着他柔软的毛衣领子,觉得特别幸福。
“月,那你去我那里住,好吗?”他用商量的口吻。
我点头,默默答应了。也好,至少可以省下房租钱打给陈阿姨,并且,可以和他每日每日地腻在一起。
于是那个周末我就搬家了,小晴和香南过来帮我搬东西,其实东西并不多,基本上除了衣服鞋子,就是电脑桌和一些精致有趣的杂物。
新房子并不在闹市区,因为他可以每天开车接送我,让我免去挤地铁的痛苦和打车的等候时间。
收拾妥当后,我们窝在楼下的火锅店吃饭,热气腾腾的火锅十分适合寒冷的冬季。
小晴搓着手,眯着眼看我,她说:“真是想不到,这么快你们就修成正果了,恭喜呗,顺便夹杂各种羡慕嫉妒恨啊!”
我笑,转头看着身边的师北承,说实话,就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
“啧啧,幸福小女人,就不要在我们面前晒甜蜜了。”香南端起酒杯,“我们老女人会心酸会流泪会往肚子里咽的。”
我和师北承也端起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