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张贵人可不是一件小事。一、张贵人身份高贵,深得皇上宠爱。二、张贵人住在西六宫的咸福宫,警卫森严,外人概莫能入。三、张贵人与后十二宫的娘娘关系不错,与不少娘娘还有买卖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要调查张贵人首先得了解后宫的基本情况。这事周爷也不甚清楚,是毛大臣告诉我的。
毛大臣说,紫禁城后宫制度是康熙皇帝当年确立的,主要分为这么三部分:一、后宫设置,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贵人、常在、答应无定数。二、住宿,太皇太后、皇太后住慈宁宫,太妃、太嫔随住,皇后住中宫,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随皇贵妃分住东西六宫。三、待遇,每年的津贴,皇太后二十两黄金、二百两白银;皇贵妃八百两银子,配八名女佣;贵妃六百两,八名女佣;妃三百两,六名女佣;嫔二百两,六名女佣;贵人一百两,四名女佣;常在五十两,二名女佣;答应三十两,二名女佣。四、处罚,对嫔妃的处罚分为静思、降级、打入冷宫、贬为宫婢、自缢、赐死等。
我进宫十来年了,对紫禁城有所了解,毛大臣说的东西六宫指的是东六宫和西六宫。东六宫是景仁宫、承乾宫、钟粹宫、延禧宫、永和宫、景阳宫。西六宫是永寿宫、翊坤宫、储秀宫、启祥宫、长春宫、咸福宫。西太后住储秀宫。隆裕皇后住钟粹宫。瑾妃住永和宫。珍妃住景仁宫。张贵人住咸福宫。
咸福宫是西六宫之一,从明朝起就住后妃,先后住过明朝万历皇帝的李敬妃及清朝道光帝的琳贵人、成贵妃、彤贵妃、常妃。咸福宫为两进院,正门咸福门为黄琉璃瓦门,内有四扇木屏门影壁。前院正殿额曰“咸福宫”,面阔三间,黄琉璃瓦庑殿顶。殿内东壁悬乾隆皇帝《圣制婕妤当熊赞》,西壁悬《婕妤当熊图》。前有东西配殿各三间,并配有耳房数间。后院正殿名“同道堂”,面阔五间,东西各有耳房三间。殿内西室挂王维《雪溪图》、米之晖《潇湘白云图》。西太后当年做懿贵人时在此居住。咸丰帝遗留给慈禧的印章叫同道堂。
张贵人身居咸福宫,按后宫规矩可以与各宫往来,但没有西太后允许不能去前三宫,不能出紫禁城,而后宫警卫森严,除了当值可以自由出入,其他人,包括厨役、护军,没有出入条子是进不去的。我虽说是总编撰官,可以找毛大臣批进出后宫的条子,也受到严格限制,比如时间、地点、会见人等,所以对张贵人的调查进展缓慢,甚至一度搁浅。
前面说了,张贵人宫的徐司房告诉我一个线索,张贵人宫里的大姑娘白云和阳太监是菜户,早已引起我的注意,只是因为买房结婚的事来不及追究,现在我有空了,就把徐司房找来说这事。我在紫禁城生活了十来年,听说不少太监、宫女的事,但因为自己不是太监,对太监了解甚少,徐司房例外,他虽说是太监,但也是我的远房表哥,彼此没有那种芥蒂。至于宫女,我进宫就受到严厉教育,不准与宫女说话,不准与宫女联系,虽说整日见着宫女,却是视而不见,从来不敢直面,所以知之更少。至于什么叫菜户,我也只是有所耳闻,并不知道详情,所以徐司房落座我就迫不及待地问:“表哥,你说白云和阳太监是菜户。啥叫菜户?”徐司房嘿嘿笑,只顾端着茶碗用茶盖来回拨浮茶,过一会儿才说一句“你们有所不知”又没话了。
宫里的太监凡是遇到正常人有所询问而不好回答者便以“你们有所不知”作敷衍,我也熟悉了便不再多问,就转移话题说:“阳太监我见过,是不是张贵人宫里那位爱说爱笑、长相英俊的少年郎?”
徐司房说:“正是他。崇孔,我一直后悔告诉你这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如此。我说:“表哥你别多虑,如果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我已找到张贵人盗卖古字画的线索,一样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张贵人的其他问题。”
徐司房说:“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个这个揭发人家的隐私不太好。你们有所不知。”
我说:“我能理解。我向你保证,咱们知道这事了绝对只用于公事,绝不干涉他们个人爱好。”
徐司房说:“这也正是我所顾及的。你们有所不知,紫禁城数千太监宫女自然有他们的隐私,不过是长年幽禁在紫禁城的他们对天性的朦胧追求而已,实在不值得小题大做。既然你能理解,我就告诉你吧。”
徐司房十岁进宫做太监,在宫里生活了三十年,对此间的太监、宫女有深切的了解,这是外人永远无法认知的事,说出来自然需要一番勇气。
“咱们紫禁城这会儿大概只有两千太监一千宫女吧。”徐司房喝茶抽烟开始对我娓娓道来。“早先可不是这样,要是说远点说到明朝,紫禁城有九万太监,不得了啊,到咱们顺治爷当朝,明朝的太监机构是统统废除了,太监机构改为十三衙门,什么司礼监、御用监、司设监、尚膳监、尚衣监、御马监、惜薪司、钟鼓司、直殿局、兵仗局等,太监人数减为九千人,到康熙爷当朝,废除十三衙门,设内务府,设敬事房,跟眼下情况就差不多了,到乾隆爷当朝,紫禁城有太监机构一百二十七处、太监近三千人,嘉庆朝有一百零二处、两千多人,到咱们光绪爷大大减少,只有六十三处、近两千人。”
这是紫禁城概况,我也知道一些,特别是做了内务府品膳处总管后看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更熟悉一些。比如咱们眼下的太监机构有三十四处,有管理处敬事房、乾清宫,有各宫守门值夜太监内左门太监、内右门太监、乾清门太监,有具体办差的自鸣钟兼端凝殿太监、四执事和四执事库太监、奏事处太监、御茶房太监、御膳房太监、御药房太监、尚乘轿太监、鸟枪处太监、造办处太监、做钟处太监、古董房太监,有打杂的打扫处太监、熟火处太监,有管花园的北花园太监、御花园兼天穹殿太监,有祭神的祭神房太监,等等,总的归敬事房管,敬事房又归内务府管。
徐司房喝口茶接着说:“崇孔你也知道,顺治爷当朝年间,紫禁城太监一概没有官衔品级,到康熙爷才赏了一个五品衔总管太监、两个六品衔太监,算是太监做官的开头。后来太监的品级就多了,雍正爷提拔敬事房大总管为四品衔,到眼下太监品级最高达到二品,比如咱们储秀宫的李统领,全紫禁城首屈一指。”
我说:“宫女的情况如何?”
徐司房说:“眼下紫禁城的宫女有一千人吧,分为宫女子、家下女子、精奇、嬷嬷。宫女子伺候主子,管理主子的衣食住行。家下女子是打杂的。精奇、嬷嬷做体力差事,多在辛者库、浣衣局当差。宫女子中的年长者叫大姑娘。我跟你说的白云就是张贵人宫里的大姑娘。”
我问:“白姑娘是张贵人宫的领班宫女了吧?”
徐司房说:“算是吧,不过不称为领班,称为大姑娘,可以管教小宫女,往往是主子最信任的。”
我说:“那白云一定知道张贵人的事。”
徐司房说:“应当是这样。每个宫都有几个大姑娘,一人负责一个方面的差事。”
我见徐司房的话匣子逐渐打开,便又把话题引回正题。我问:“白云年纪不小了吧?”
徐司房说:“应当有二十七岁了吧,早该放出宫了,可每回说起放人,张贵人就舍不得白云,不同意放。《大清会典》规定,进宫十年的宫女,经本宫主子同意,允许出宫回母家,自行或被父母安排婚配,主子特别喜欢的可以延长两年。白云十四岁进宫,本该二十四岁出宫,已延长三年了。”
我说:“那阳太监多大岁数?”
徐司房说:“阳太监是张贵人宫的管事太监,应该有三十了吧。他们的事啊,一言难尽。”
徐司房主动说了他们做菜户的事。
白云家是正黄旗,但早破落了,爹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家庭经济困难。她从小长得五官端正,行动敏捷,口齿清楚,十四岁那年,内务府派人去她们那儿招收宫女,她想进宫,缠着父母替她报名。她爹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就给她报了。选宫女每年春秋两次。候选者两人坐一辆轿,车上贴秀女二字,从神武门进紫禁城,在门外下车排队步行进顺贞门,每人发一木牌挂在襟上,上写“某旗下某佐领下某职某人之女某年某岁”,在御花园站立排队。西太后和后宫娘娘都来选宫女。西太后先选,皇后接着,再是瑾妃、珍妃。白云都没被瞧上,被送到慈宁宫让太妃选,被赵太妃选中。
宫女入宫由大姑娘教她们各种技巧、礼仪、梳妆打扮的技巧。白云聪明灵巧,一学就会,半年后被派在赵太妃宫当差,膳食、衣服、胭脂水粉等由内务府供给,另有月钱四两,还有主子的各种赏赐,日子就好过了。
过了几年,白云在张贵人宫当差,长得越发漂亮,个头高挑,身材丰腴,五官清秀,脸色红润,走在西二长街上步履轻盈,婀娜多姿,一根扎着红蝴蝶辫坠儿的长油辫左右晃动,引得来往行人回头。这回头客里就有阳太监。内务府有规定,太监在宫内行走遇上宫女应横站低头让过。阳太监一看这宫女穿的是五福捧寿鞋,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正巧与白云四目相视,忙低头看地,但白云的美貌过目不忘。
阳太监是离北京两百里地的河间府靠子牙河边村人,说话鼻音很重,进宫二十年,是张贵人宫的管事。他对白云素有好感,也对白云多有照顾,而白云初到张贵人宫,处处需要阳太监照顾,也心存感激,所以二人处得很好。徐司房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喝茶。我也不催,各自喝茶。徐司房接着往下说。阳太监高个子,身体特棒,面容英俊,除了缺阳刚之气外也算得上堂堂男子。
阳太监虽是太监,但对宫女仍然有所渴望。俗话说跛者不忘其行,哑者不忘其言,聋者偏欲听声,盲者偏欲窥光,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不过阳太监比之跛者、哑者、聋者、盲者又有所不同,属于阉割未净者,就是所谓****重生,自然喜欢宫女也得到宫女喜爱。自从白云来到张贵人宫,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惹得阳太监心跳,自然主动向白云献殷勤。
白云原来在赵太妃宫当差,调到张贵人宫自然好得多,算是高攀。她怎么跳槽的呢?说来荒唐。她进宫第三年,十七岁,正是情窦初开年华,没事独自跑到湖边对着湖水跳舞自娱,偏偏被皇上发现,便被带到乾清宫做了皇上的一夜情人。皇上倒想留她下来,无奈碍于西太后管教甚严,不敢造次,答应她把她从赵太妃宫调出,便打发她回去少安毋躁。她回去很快调到张贵人宫,还等着再攀高枝,谁知便音信杳无,没了下文,又未身怀龙子,只好断了念想。
女子如若未被宠幸并不知道那事究竟如何,而一旦尝到个中滋味,要想不想就有些困难,所以白云就有了深宫春怨。这事羞不可言,但遇到紫禁城一帮大姑娘却忍不住要说一说。白云便从一帮大姑娘那里弄请到一小截幼鹿茸角,硬中带软,恰到好处,便是闺房秘传的角先生。
徐司房说到这里,不禁嘿嘿笑。我也结了婚,知道女子这方面的事,比之徐司房容易理解一些,但碍于徐司房面子,也跟着嘿嘿笑。徐司房继续往下说。
角先生虽好,毕竟不是正道,久而久之白云就不太喜欢了,可环视四周常接近的男人,除了厨役与护军,便是太监,不禁心灰意冷,唯一的希望是熬满十年出宫。一次偶尔听得那帮大姑娘说菜户,白云起了好奇,细细一打听禁不住面红耳赤,但晚上睡在床上一想,接触太监不费力,唾手可得,如若真有那功夫,倒不失为一条路。
阳太监雄心不已,虎视眈眈。白云姑娘柳暗花明,殷殷有盼。这就有了戳破那层纸的基础。这天张贵人出宫陪同西太后,带走两个宫女。内务府领生活用品又去了两个太监。阳太监是管事,一看机会难得,留下白云,打发剩下的太监、宫女出去自由活动,偌大个张贵人宫就剩下孤男寡女二人。阳太监自然不辜负天赐良机,找个理由叫来白云姑娘说事,说着说着就抱住白云亲热。白云早瞧出阳太监阴谋,只是愿意上当,也就没有躲避,现在被他抱住亲热就有些后悔,害怕被人发现那可是死罪,无奈力不从心,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反倒如胶似漆和他抱成了一团。
一番云雨之后,二人穿衣整戴都有恍若隔世之感,不知道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从此把对方的心拴在了自己的心上,成了心心相印的菜户。
我听到这里才完全明白菜户的意思。
我说:“既然白云是张贵人宫的大姑娘,就一定知道张贵人的秘密;既然白云是阳太监的菜户,阳太监就一定知道白云的秘密,所以我们只要抓到阳太监的把柄就抓住张贵人的把柄。表哥你说是不是?”
徐司房说:“嘿,你脑瓜子比车轱辘转得还快啊,是这个理儿。阳太监的把柄你就不用抓了。”
我问:“为啥?他是……”
徐司房说:“想哪儿去了?阳太监的把柄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全摆在明面上的,一抓一把。”
我们哈哈笑。
过一天,我找周爷商量,周爷找内务府慎刑司钱爷商量,以内务府的名义叫阳太监来一趟,钱爷吓唬几句忙他的去了,留下我和他继续说事。我说:“都明白了吧?”阳太监说:“回柳大人话,明白了。”
我说:“明白啥啊?学来听听。”
阳太监嘿嘿笑说:“柳爷您就别折腾了,不就是有啥吩咐吗?得,打开天窗说亮话得了。”
我一惊,嘿,这老小子真是啥都明白啊,便哈哈笑说:“那行,我要你做件事。”
阳太监说:“关于张贵人还是白云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明白啊,便说:“那我还说啥?不如你替我说得了。”
阳太监嘿嘿笑说:“我的爷,您也别小瞧咱了,要不是这个……嘿嘿,说不定你五品我四品呢。”
我说:“嘿,给点阳光就灿烂不是。行啊,你不妨说说看。”
阳太监说:“你们不就是盯上张贵人了吗?不好下手了吧,就打白云主意,白云也不好下手吧,就打我的主意呗,我是你们菜板上的肉,任你们横切竖切。”
我说:“嘿嘿!死猪不怕开水烫啊!”我们哈哈笑。
多年后我还记得这一幕,真的忘不了,为阳太监的圆滑击节扼腕了,又感叹紫禁城之腐败可见一斑,但我又感谢他的直爽和精明,甚至有些羡慕他的精明,不仅节省了我的时间和精力,更重要的是他愿意真心帮助我,说不清为啥。我曾问过他,他狡黠一笑不搭理。我想了多年才明白,他虽然腐败,却对腐败深恶痛绝。这大概就是当年紫禁城爷们普遍的想法吧。
我和阳太监再无秘密可言。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他,让他找白云要张贵人的把柄,当然话可不能这么说,得策略一些。阳太监说他懂。我说你懂啥。他说他知道怎样对白云说。我说你知道就行,但有一条你记住……他打断我的话说:“这只是你个人的事与任何人无关。”这正是我想说的话,一字不差一字不错。我被他的话惊讶得不敢与他合作了,因为他实在太精明,精明得把我卖了我还为他数钱。我心里决定必须密切监督他,不能让他骗我。
阳太监开始履行我给他的任务。我没有告诉他徐司房是我的人,我甚至故意在他面前说徐司房的坏话,暗地里我叫徐司房监督阳太监,我甚至想好了,如果他精明得敢骗我,我已将他的把柄告诉内务府慎刑司钱爷,钱爷答应接到我的口信马上逮捕他。
阳太监找白云姑娘商议出宫的事。白云在紫禁城已经超龄三年了,最近张贵人已答应放她出宫。白云眼下最关心的不是自己出宫,而是阳太监能不能出宫,如果能出宫,他们出了宫怎么办。所以阳太监找她说出宫的事自然兴趣盎然。阳太监问她出宫后有何打算。白云反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出宫。阳太监心里暗自叫苦。说实话,太监与宫女在紫禁城里做菜户不过是权宜之计,哪里就说到许配终身了呢?但见白云一片真情,不由得动了感情。
阳太监说:“我愿意是愿意,可出不了宫啊。”白云说:“你别管可能不可能,只要愿意,剩下的事我来解决。”阳太监这么精明的人竟糊涂了,不知白云会有什么办法,就说:“要我跟你出去也行,得弄一笔钱,咱们出去得买房买地,没钱不行。”白云说:“这是你的事,你就想办法吧。”阳太监说:“你得找张贵人要一笔钱。”白云说:“那会有多少?最多不过二百两银子,够吗?”阳太监说:“二百两够啥?”白云说:“那我就没有办法了。”阳太监说:“你有办法。”白云问:“我有啥办法?”
阳太监左右一瞧,压低声音说:“咱么讹张贵人一把。”白云大吃一惊,张起嘴巴说不出话来。阳太监捂住她的嘴说:“你怕啥?我有她卖古字画的把柄。”白云掰开他的手说:“你想钱想疯啦?怎么敢打主子的主意呢?我不干!也不准你干!”阳太监说:“无毒不丈夫。”白云说:“你算啥丈夫?”阳太监说:“你……你……”白云知道说错了,忙改口说:“你算啥能干?能干就自个儿找钱去啊,怎么打主子的主意呢?不行、不行啊!”阳太监说:“妇人之仁。我们出去了就与张贵人永别了,再没有任何关系。她出不来。我们进不去。你怕啥啊?”白云说:“我怕我的良心要痛苦一辈子。”阳太监说:“那行,你就讲你的良心吧,我就待在宫里哪儿也不去。”白云气得跺脚说:“待着就待着,我再也不理你了!”说罢起身就跑,一条长辫左右甩起多高。
阳太监冲白云远去的背影嘿嘿笑。他哪是真讹张贵人啊,让他讹也没这胆,用的是激将法,让白云去气去急,然后再退而求其次,听你的,不讹也行,你得帮我弄到张贵人的把柄,不是为了讹她,是防她讹咱们。所以,阳太监见白云气呼呼哭着跑了也不追,转身往他坦街喝酒去了。
过两天阳太监轮休,也不跟白云言语一声,自个出宫搭乘马车来到郊外白云的娘家。阳太监熟悉这地方,以前来过几次,白云娘家的房子就是他出钱盖的。白云爹不务正业,祖上传下来的家产全当了花了,一家人住牛棚。白云进宫后也不是没给她爹银子,月月都给,都被她爹拿去进烟铺抽了。白云气得再不给她爹钱,悄悄拿点银子给她娘。阳太监在追求白云时得知这事,花一百两银子给白云娘家修建起三间瓦房。白云得知此事很感动,和他好上了。阳太监送银子建房时留了一手,没说送,说的是自个儿建来养老的,这会儿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没住处就给咱守屋吧。
阳太监来到白云家,被白云爹娘迎进去坐上桌抽烟喝茶,告诉白云爹娘,这屋他准备收回去了,他老家兄弟就要来北京讨吃,准备住这儿。白云爹娘大吃一惊,没想到阳太监还有收回房子这手。白云娘求阳太监别收房,收了房,牛棚已拆了也回不去了。阳太监就是要他们求他才好说话,听她娘这么说正准备说条件,却被白云爹的话打断了。
白云爹是旗人,祖上也曾耀武扬威,说:“她娘别求他,让他收,哪天要房吱一声我给您腾。”
白云娘说:“你傻啊,腾了咱住哪?”
白云爹说:“住庙里去,我当和尚你当尼姑,活个人样儿给他瞧,不就是三间房,多大事啊!”
白云娘又求阳太监,让他别听白云爹胡说,说白云爹吃了雷,瞎咋呼,求阳太监让他们住着,慢慢想办法搬家腾房。阳太监起身拱手说:“白云爹好样儿的。一个月后我来收房。”说罢往外走,任凭白云娘挽留也不停步。
白云原本有个做生意的哥哥,早些年去四川贩牛皮摔死在悬崖下。白云爹娘的老家不在这儿,他们是几十年前迁来的。这儿都住着汉人,瞧不起白云爹旗人的臭毛病。白云爹自恃是正黄旗,也没把这儿的人看在眼里。所以遇到这种事,村里人不愿搭力,白云爹也不愿求人。白云娘叫他进城去求求正黄旗主子。他不去,说来说去还是那句气话,要收就收,我给你腾。
白云娘瞅着就要到腾房的日子,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进紫禁城他坦街找白云。张贵人宫在他坦街上设有外回事处。白云娘来过这儿找姑娘。不一会白云急匆匆赶到这儿,一见她娘在那儿抹眼泪,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拉住娘的手问:“咋的啦?娘,您这是咋的啦?家里出啥大事了吗?您说啊!”
白云娘说:“姑娘啊……”叫一声哇哇哭。
白云忙掏出手绢替娘抹泪说:“您说话啊,不是爹死了吧?”
白云娘说:“胡说!你爹好好的,不准胡说!”
白云说:“那你说啥事找到这儿来了啊?”
白云娘说:“那个该死的要收咱家房子啊!”说罢又哇哇哭。
白云知道自己爹不争气,有一个钱用两个钱,就不愿再把自个儿在宫里赚的银子往坑里填,所以听说阳太监替自家修了三间房一直心存感谢,一直认为是阳太监送给自己爹娘的,现在听娘诉苦才知道还有这一出,顿时气得脸青面黑,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时没了主意。白云娘说:“姑娘你说咋办啊?腾房的日子眼瞅着到了,总不能让爹娘真住破庙吧?”
白云说:“村里的破庙早断了香火,只剩下断壁残垣,哪里还能住人?这家伙太不成话!看我怎么收拾他!”说罢要走。白云娘一把拉住她说:“就走啊?娘在这儿咋办?出门大半晌还没吃饭呢。”白云回身说:“娘,咱们吃饭去。”
他坦街的店铺多,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人来人往,接踵擦肩,很是热闹。四合义饭店、六合义饭店、黄厨头估衣铺、蒋爷酒楼、王厨头旅店顾客盈门,谈笑风生。白云带娘在饭店匆匆吃了饭,给娘一些银子,叫娘先回去看好爹,别乱来,她这就去找阳太监算账,算了账再抽空回家。白云娘拉着女儿的手不放,眼泪又来了。白云鼻子一酸,也哭了。两母女抱成一团。
白云好不容易脱了身,可刚走出几步又被她娘叫住。她娘说:“姑娘你也别为难。娘也想好了,人家的房得腾给人家,娘就……”说罢掉头就跑。白云不敢走了,赶紧追上去抱住娘说:“娘您想啥?您想啥?您可不能想傻事啊!过几月我就出宫回家团圆了啊!”白云娘抽泣着说:“娘也想好了……娘也想好了……”白云说:“娘您不要我啦?我就要出宫回家了啊!”两人哭成泪人。
白云心里明白,这是阳太监逼自己跟他办事,不由得愤愤不平,怨这人太不讲交情,怎么可以这样啊,便决心与他一刀两断,可眼下的事怎么办?不答应替他办事他肯定收回房子,他收回房子娘肯定想不开,娘想不开就要做傻事,娘做傻事爹咋办?而自己还得在宫里待几个月,手里倒是有些银子,也准备出宫买房子,但数目有限,得加上宫里的遣散费、张贵人的打发钱才够,这会儿到哪里抓钱去?
白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走,还是听他的吧,虽说说起讹人太难听,张贵人也不是啥善主,稍有不对就吵,要是不服还要打,这些年也没少受她的气,反正要出宫了,就由着他干吧,只是自己不和张贵人打照面就行了,何况还能解决眼下的问题,让爹娘安心住他的房子,不是啥事也没了吗?
白云脸上浮现一丝喜色。她对娘说:“娘您也别多想了,我这就叫他不收房,还叫他给您老赔不是,好不好?”白云娘说:“有这等好事?那快叫他来啊。你爹在家急得火上房了啊!”白云便叫娘在外回事处歇着,她进宫去叫阳太监,说罢转身就跑,风吹长衫噗噗响。
从他坦街进宫得顺护城河南岸、沿紫禁城根往东走,从神武门进宫。神武门里面叫紫禁城,是大内出入要地,把守严密,由首领太监带人看守。神武门内外有锁,两锁开启大门才开。内锁由宫里太监掌握,外锁由护军掌握。每天到关门时候,门内太监一声吆喝“下钱粮啰”,便把大门推来关上并咔咔上锁;外面护军便配合拉上大门,并从外面咔咔上锁。里面太监上了锁把钥匙交敬事房掌管,外面护军上了锁把钥匙交侍卫处掌管。神武门是紫禁城的北门,也称为后门,是后妃及皇室人员出入紫禁城的专用门,内设钟鼓用以起更报时,城台开有三门,帝后走中门,嫔妃、官吏、侍卫、太监、工匠走两侧门。
白云急匆匆走进神武门,穿廊过殿,逶迤回到张贵人宫,找到阳太监,拉到僻静处告诉他,她想明白了,就照他的意见办。阳太监听了高兴,拉住白云的手说“谢谢”。白云甩开他的手说:“别急着谢我,有条件。”
阳太监嘿嘿笑说:“我答应你的条件。”
白云说:“你答应我啥条件啊?我还没张口呢。”
阳太监说:“你不张口我也知道,不就是把你爹娘住着的三间房送给你爹娘吗?咱有空就去把转让手续办理得了。”
白云惊讶地叫着说:“啊?你……怎么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啊!”
阳太监说:“你先别惊讶,你还叫我这会就去他坦街见你娘对吧,走嘞。”说罢转身就走。白云高兴得嘻嘻笑,边走边一巴掌打他肩头说:“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阳太监左右一看,压低声音说:“我不这样你会那样?”白云红了脸说:“去!给根杆就成猴啦。”二人哈哈笑。
有了白云的支持,张贵人的软肋就暴露无遗。我约白云谈话,在宫里不行,内务府的官员也不准与宫女授受不亲,他坦街也不行,宫里人太多,只好去宫外,就约到她请假回家的时间,在离她家不远的集镇上。白云化装成村妇,我化装成农夫。我们在茶楼见面说事。我首先解释不是阳太监说的讹张贵人,我不会做违法的事。白云听了嘻嘻笑,说他已经更正了,又说他不过是开玩笑,请我不必认真。我看得出她对他的掩饰。来之前我老想一个好好的大姑娘怎么会和太监相好,现在谈话一开场我便明白两分,她是个正常的女人,只是对他好。
我不敢对她说得过多,就说我有事求张贵人,可怎么求也无济于事,只好出此下策,请她谅解。白云说这不关她多少事,她只是帮他。这话让我惊讶。他只是一个太监啊。我又明白了两分。我问她张贵人的情况,问张贵人除了卖古字画还做啥了。白云问“还做”啥意思。我说就是类似卖古字画的事,或者说违背宫里规矩的事。
白云嘻嘻笑说:“谁不做些违背规矩的事啊?就拿我们宫女来说吧,一说一大串,什么做了针线托人送琉璃厂卖啊,什么几个姐妹悄悄喝酒划拳啊,什么……”
我打断她的话,请她说张贵人。
白云说:“主子娘娘同样啊,卖字画算吧,偷宫里玩意卖算吧,克扣宫女、太监赏钱算吧,找太监上床算吧,黑车接人进宫算吧……”
我猛一听“找太监上床”就意外,再一听“黑车接人进宫”更是惊讶,忙打断她的话说:“且慢且慢。啥叫黑车接人进宫?”
白云没文化,进宫前没读过一天私塾,进宫后宫里不准宫女读书识字,有事当差,没事打络子,打了络子拿去外边卖也行,就是不让识字。所以白云说话有口无心,一说一长串。她听得我问黑车的事顿时哑口无言,反问:“你说啥?”
我说:“你不是说黑车接人吗?咋回事啊?说细一点。”
白云啊的一声说:“啊,你说这事啊?嘿嘿,不说行吗?这可是张贵人的秘密。”
我笑着说:“你别顾忌啥,我不过顺便问问。”
白云说:“那咱们有言在先,哪里说哪里丢好不好?”
我说:“行啊,听你的。”
白云就给我讲张贵人黑车接人的事。
张贵人十五岁进宫做答应,也有过龙恩浩荡之时,逐步升至贵人,因为没有为皇上生儿育女,也逐步沦为怨妇,整日里荣华富贵是有的,只是二十来岁的女人独居深宫,除去宫女、太监,不见一个男人,难免久而生怨,抑郁成疾,这疾不是那疾是相思病。到了三十来岁,越发无法抑制,不免出下策,看宫里哪位太监年轻貌俊,调来内室当差,遇到实在忍无可忍时,便借口瘙痒唤那太监上床,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抱住便是。那太监本是男人,虽说被阉成了废人,但毕竟做过男人,有这等好事自然不用回避,也就迎上去逢场作戏。张贵人自然不能满足,进而要舌耕。这倒难不住那太监,遵嘱就是。
白云说起这事面无表情,似乎这并非男女之事。我自然不好说话,容她随意说来。
白云接着说。久而久之,张贵人还是无以解渴,在与宫里娘娘闲谈中得知有黑车事,不禁怦然心动。紫禁城后宫历代娘娘都有怨言,也不知说的哪朝哪代哪位娘娘,买通运水太监,由此人负责联络外间男子悄悄运进宫来云雨,第二天再悄悄运出宫。张贵人听得又惊又喜,哪里敢做尝试,权当听故事而已。不过从此张贵人便夜不能寐,每每想到黑车之事就惴惴不安。
这时白云发生作用了。白云比张贵人小不了几岁,因为关系融洽,没有外人时常以姐妹相称。白云一看张贵人这模样已明白几分,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明说。张贵人看白云与阳太监卿卿我我也不是不明白,就把心事告诉了白云。于是二位常作彻夜长谈,渐渐达成一致意见,既然皇上顾不得奴婢,奴婢不妨一试。
张贵人有钱,就叫白云去买通运水人。紫禁城每天派车去北京西郊玉泉山运回玉泉水。这是乾隆爷当初定下的规矩。内务府运水处有几十辆毛驴车,轮流出宫运水。毛驴车有特权,白天不受检查,夜间城门关了得特别开启,因此常做一些违规的事,比如私自夹带违禁物品进出宫等。运水处首领太监人称孙爷,不过四十来岁。张贵人打探得知孙爷好酒,就投其所好,每次孙爷押车来张贵人宫送水总要留他喝几杯,自然在院里由太监陪着喝。久而久之孙爷成了习惯,总喜欢押车来张贵人宫。这天孙爷押车来张贵人宫,在院里多喝了几杯,云里雾里,听到屋里有人叫肚子痛,一看四周没人,就进去看是谁,需不需要帮助,因为醉醺醺也忘了规矩,便走了进去,一看床上躺着白云,就上前询问,还没靠近便听到后面传来厉声呵斥“姓孙的你好大的胆”,掉头一看是张贵人,顿时三魂吓飞两魂,一身酒气也没了,才知道犯了死罪,急忙跪下磕头求情。白云从床上起来和张贵人相视一笑。这是她们安的套。
接下来的事不用啰唆,孙爷自然一口答应按张贵人的吩咐办,只是颇费思考,运水车怎么带人啊,但一想太监擅闯贵人宫调戏宫女便不寒而栗,便一门心思考虑技术问题。孙爷能当上运水处首领自然有他的道法,他与紫禁城护军武统领是结拜兄弟。孙爷将这事跟武统领说了。武统领说这不难,你指定辆车做这事,我叫手下见车放行就行了。孙爷考虑再三也只有这法,便悄悄将一辆驴车送外面做改造,水箱中间隔木板,上半装水、下半装人。
张贵人有个弟弟是市井无赖,没钱花就来他坦街找姐姐要,不给不走,弄得张贵人头痛还不得不给。张贵人想叫弟弟替她在外面找男人,可一想这话实在说不出口,心生一计,要弟弟替冷宫娘娘找面首,每次十两银子。她弟弟说姐姐是不是想男人了。张贵人说胡说,姐姐有皇上,还要啥人?这边谈妥,张贵人就叫白云出宫去接人,也不白做,一次十两银子。运水车太监每次也是十两银子。一次就是三十两。
说到这里,白云嘻嘻一笑说:“柳大人千万别见笑。”我说:“我知道宫里是这样,也没啥可笑的,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白云说:“可不是吗?张贵人不也是人吗?还是柳大人理解人。那我就接着讲。”
这么安排好后,张贵人迟疑着不敢尝试,倒是她弟弟贪图两边钱财,多次来催促,白云因为好奇心也全力玉成,张贵人终于下了决心。这天傍晚,白云钻进运水驴车出了宫,找到张贵人的弟弟,带上早已候着的面首,等那驴车装水回来的半道上,白云和面首钻进水车空隙处,乘驴车进紫禁城,到张贵人宫卸水,白云便带着面首下车溜进去。张贵人自然早有准备,该打发走的人一个不留,偌大个宫里就白云一个下手。白云知趣,原本要回避。张贵人害怕,不让她走,要她陪在外间,说是有个风吹草动要靠你。白云就将面首引进张贵人房间,再送张贵人进去把门关上,留在外间,一会儿就听得里间声响,又传来张贵人嬉笑声和面首欢愉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觉下面潮湿。第二天天没亮,白云带面首去坐运水车出宫,望着远去的驴车,心里一块石头才落地。
白云说到这里端杯喝茶。
张贵人黑车的事就是这样。
我听了十分惊讶,如果不是当面听白云说来,简直不会相信。我再三向白云保证,绝不拿这事讹张贵人,也绝对为这事保密,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连毛大臣和周爷我也不说。白云谢谢我。我说该我谢谢你。她说不要我谢,她不是为我做事,是为他做事。我望着渐行渐远的白云的背影,不禁为一个女人的这种爱感慨万千。
我信守承诺,没有将张贵人黑车的事告诉毛大臣和周爷,更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独自找个机会去拜见张贵人,先说了她宫里膳房的事,然后话锋一转说:“我在琉璃厂淘到一幅唐伯虎的扇面,想请张贵人鉴赏。”说着掏出扇面呈上。张贵人的宫女上前接了过去递给张贵人。我看张贵人的脸上顿时起了涟漪,又说:“听说张贵人喜爱收藏扇面,不知可否让下官开眼看看?”
张贵人的脸色更显不对,边看扇面边说:“别听瞎说,本宫哪里有那闲心,不过玩玩罢了。柳总编撰,你这扇面从何而来?”
我说:“禀报张贵人,是下官进城在宫源居吃饭,那儿的总管送的。”
张贵人抬起头惊讶地说:“你去了宫源居?吃饭还送扇面?有这等好事啊?本宫怎么闻所未闻啊?”
我说:“禀报张贵人,下官还得知贵人喜爱驴车,便在乡下买得一头好驴送给张贵人,不知张贵人肯不肯赏脸?”
张贵人顿时一惊,站起身,盯我看看,拂袖而去。
我心里暗自着急,张贵人看来是听明白了,但突然离去是啥意思?是愿意配合还是记恨在心?我悻悻而去,心里七上八下,突然听得后面有人说“柳大人请留步”,回头一看是白云,正追上来,便站住等候。白云上来说:“张贵人赏柳大人吃面。”我说谢谢张贵人。白云叫我跟她去膳房。主子有赏不能不领。我便跟了上去,随白云来到张贵人膳房,远远看见黄厨头正砰砰砰砰挥刀砍鸡,便冲他招招手说:“张贵人赏面,你别糊弄人啊。”他说:“你现在是总编撰,我敢糊弄吗?”我们哈哈笑。
我吃了碗鸡汤面走出去迎面碰着白云。她迎上来小声说:“跟我来。”便径直往前走。我不紧不慢跟着,转个弯过道门来到一处偏殿的案房,进门看见堂上端坐着的张贵人,忙上前磕头行礼道谢赏面。张贵人示意白云去外边看住门,扭头对我说:“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啊。”我说:“不敢。”她说:“这儿没有外人,你起来坐下说话。我有话告诉你。”我遵命坐下。
偏殿静悄悄的,屋外鸟儿喳喳叫。
原来张贵人和白云商量好了,这里有白云一份功劳,认为我大概知道了张贵人卖古字画和黑车进宫的事,不然也不会跑来说这样的不咸不淡的话,要是一味装作听不懂,事情便可能恶化,对人对己于事无补,还不如与我共商解决办法,最多把黄厨头盗用食材的事抖出来,如果我实在过分,再和我拼个鱼死网破不迟。张贵人便含沙射影地说起黄厨头,说黄厨头的估衣铺收了多少赃物,样样都是宫里的宝贝,见我不甚感兴趣,又说蒋爷,说他是宫源居酒楼的老板。我一听蒋爷是宫源居的老板暗自吃惊,问张贵人是怎么回事。张贵人便将蒋广宗开宫源居的事说了,说得有根有据,令人信服。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终于找到害死我爹的仇人蒋广宗了。
我马上向张贵人说明,我根本不知道卖古字画的事,更不知道什么驴车马车的事,只知道张贵人帮我知道谁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感激不尽,还希望张贵人如果知道,将蒋广宗盗用食材的事情告诉我,当然我绝不会说是谁说的。张贵人不愧是贵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即将她知道的有关蒋广宗的事一一告诉我,其中最有价值的是蒋广宗盗用食材出宫的路子与萨满有关。
我当时很怀疑张贵人的话,认为她一股脑儿把蒋广宗的事说出来完全不可信,很可能是欺骗我的,甚至是挑起我和蒋广宗去决斗,让蒋广宗打倒我,达到灭我的目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贵人没有骗我。她告诉我这些完全是为了换取我不追究她的过失,令我深深自咎。所以当我完成任务,受到皇上重用,而张贵人因东窗事发,皇上指派我负责调查时,我毫不犹豫保全了张贵人。这是后话,容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