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意思是督促袁掌柜抓紧修缮过火建筑物,尽快恢复营运?”陈文洛说,“我想知道,重修运城盐栈银两如何解决?”
周莹说:“袁中庸知道该咋办,我不会给他一两银子。”
陈文洛笑道:“袁中庸这回怕要皱眉头了。”
周莹不以为然地说:“他口袋里有多少家底,我心里有数。二万六千五百两银子,他拿得起。”
陈文洛说:“我到时照少奶奶吩咐,对袁中庸说好了。我今晚回安吴堡,明天就出发。”
“你到运城处理完盐栈火灾善后,不要急于回来,顺道代我巡察一下豫西和南阳两地各商号营销情况,回程路过商州,看看龙驹寨中转站库存情况,督促他们尽快将商品运出。”周莹叮咛道,“豫西和南阳两地近来买卖起色不大,你了解一下是何种原因,帮助各商号出些点子,给他们鼓鼓劲。记住:气可鼓而不可泄,只要各地商号掌柜、相与积极性调动起来。安吴堡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陈文洛明白周莹让他代其巡察豫陕的良苦用心,表态说:“少奶奶放心,你既然把巡察晋豫陕安吴商号的重任压在我肩上,我就会全身心完成赋予我的使命。”
周莹和陈文洛吃过午饭,送他到大门影壁墙边说:“希望你四十天后回来时,能给我带回令人眉开眼笑的好消息。”
陈文洛出得躬亲居街门,从拴马桩上解下坐骑缰绳,翻身上马,从草滩过渭河回到安吴堡已是星月当空时分,他进到莫人杰房间,见莫人杰还在灯下算账,便笑道:“你老总不能不要命地白天黑夜连轴转吧?”
莫人杰放下手中笔,抬头望着陈文洛说:“事无大小,早晚都得干,不如早点干完,省得合住眼睛睡不安生。少奶奶如何处理运城盐栈着火的事?”
陈文洛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完才说:“少奶奶让我代表她前往运城处理善后,并顺道巡察晋豫陕各地商号,让我明天就动身上路,四十天头上回到安吴堡。”
莫人杰拿过水烟袋,吹燃火纸,咕噜咕噜吸了两口烟说:“少奶奶年轻时,隔几年巡察一次各地商号,现在少奶奶再想亲自巡视各地商号,怕有点力不从心了。近来我发现她精神时常恍惚,让她找大夫看看,她总借口推辞。说让你代她巡察晋豫陕三省自己商业网点,我想在你之后,她还会派出有关人员分头到各地去巡察。否则,她将会坐卧不宁,担心鞭长莫及情况下,保不准从某个环节出现不可预测的麻烦,到时难免会发生忙和尚赶道场的蠢事来。”
陈文洛深有同感地说:“少奶奶真不容易啊!搁在我身上,双手想捂住十三个省的商业网点,只怕是顾了头顾不了尾呀!”
两个人谈了半炷香工夫,选定了陈文洛随从人员后,莫人杰说:“文洛,你回去睡吧,随你巡察的几个人,我分头去通知他们,明天午后出发,天黑前赶到渭南,第四天早早就进了运城县城。”
陈文洛一行六骑,扬鞭绝尘,离开安吴堡,日夜兼程,第四天夕阳晚霞似火中,走进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运城盐业一条街时,见各盐业店铺的伙计们正在废墟中劳动,一堆堆烧得发黑的盐像一座座坟包,布满了原本生机勃勃的整个一条街。
袁中庸听得马嘶,回头一瞧,撂下手中一根烧焦的木檩,喊道:“文洛老弟,你可来了!”喊声没落,已与陈文洛拥抱在一起。
一座用过火砖木临时搭建的席棚里,只有三张木板床,一个大案子,袁中庸领陈文洛一行六人进入席棚后说:“随便坐吧,眼下只能如此,慢待诸位了。”
陈文洛坐在砖垒的台子上说:“难为你们,袁掌柜,少奶奶让我代表她连夜赶来,向你们表示慰问。希望你们能尽快恢复营业,让运城盐栈的幌子永远飘扬在运城。”
袁中庸脸上没一点气馁的样儿,说话仍是大嗓门儿:“这场火烧得让人抓不住头脑,一声炸雷,不知击中了几处燃火点,雷走当空,风声呼啸,火借风势,瞬间烧了半条街,共有三十七户商铺毁于火中。让人想不通的是,雷打了,风刮了,老天爷竟然没掉一滴眼泪,硬生生让大火吞了半条街,你说这老天爷可憎不可憎!”
盐栈刚上任的掌柜丁一儒,是个三十二岁的壮年汉子,接了退休养老归里陈书运的班刚二十八天,便遇到火神爷照顾,因此接住袁中庸话音说:“老天爷还算不错,放了一把火,可没要一个人的命,三十七户商号总共一百七十九口人丁,大火过后没少一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亏了大火发生在白天,”袁中庸说,“要是在夜里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了。”
丁一儒说:“老天良心还不算太坏。大火过后,日子咋往前过,眼下就要看少奶奶如何决定了。不知文洛兄给我们带来的是喜还是忧?”
陈文洛笑道:“有袁大掌柜在顶大梁,运城盐栈的天塌不下来。少奶奶让我告诉大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火神爷既然拿走了咱们原来的家底,咱们就从头做起,重新开张,把运城盐栈的幌子竖得更高些。大伙把心放在肚子里,齐心协力往前闯就是了,少奶奶等着大家的好消息呢。”
在场的盐栈同人,全开怀笑了。
袁中庸说:“我就知道少奶奶绝不会丢下着火的运城盐栈,任它自生自灭。文洛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少奶奶暖心窝子的话,而且把对我们的希望也带了来,信心也带了来。这就足够了,其余的事,就看大伙咋样干了。”
笑挂在所有人脸上,丁一儒等人自大火烧了盐栈,第一次发出爽朗的笑声。
有过一次起死回生经历的盐栈相与们,有了自己老板的信任,信心倍增。修缮盐栈决定做出第二天,施工队住进工地,丁一儒在临时席棚处,把继续营业的牌子挂了出来。他决心尽早把远方来的顾主们的目光,吸引到自己简陋的营业场地来,让运城盐栈的诚信大旗在大火过后的废墟上,尽快放射出新的光辉。
陈文洛一行在运城待了十一天,见重建工程进展顺利,丁一儒是个干事的汉子,袁中庸凡事亲躬。二人一丝不苟的作风,令他佩服不已,所以在第十二日早晨,告别袁中庸、丁一儒等人,驰马离开运城,晓行夜宿,六人六骑穿山过河,一路行来,倒也不甚寂寞。各商号对陈文洛一行的巡察,不仅积极配合,而且有问必答,进展得十分顺利。第三十二天头上,陈文洛一行出南阳取道镇平,路过南召,穿西峡,进入陕南商州境内,在商南县小歇第三次给马换掌后,沿当年李自成兵败逃进商州路线,过武关,抵达丹江上游重镇龙驹寨时,直接走进周莹设在龙驹寨丹江岸畔、紧靠龙驹寨水旱两用码头的货物中转站天荣货栈下马。
谋士陈文洛代表周莹巡察晋豫陕三省属下商业网点沿途,风景万千闪进眼底,六人并没放在心上,他们知道周莹的脾性,如果贪玩,把时间用在游山玩水上,延误了时间,这位少奶奶会毫不客气地把脸一吊,说出她永远不愿说的话,甚至粗话来。她一生最恨的是三种人:一、口若悬河,说得多做得少,一事无成者;二、不分时间地点,任性而为,把工作当儿戏,心不在焉者;三、胸无大志,不学无术,懒散贪婪,阳奉阴违,搬弄是非,好大喜功者。为此,她先后辞退了十一名商号掌柜、六名账房先生、九名相与,使她旗下的雇员们成为同行业中遵纪守规干实事的队伍。
陈文洛一行六人,正是在这种纪律约束下,行进在晋豫陕大地上。天荣货栈占地十六亩,建有五十二间房,三十八名伙计,四间门面,养有二十六匹骡马,十二辆铁轮货运大车,在龙驹寨五十二户挂布幌的布匹行业中,实力最为雄厚。货栈掌柜见陈文洛风尘仆仆进得门来,忙起身抱拳迎上前去说:“文洛老弟真乃稀客呀!”
陈文洛抱拳回礼说:“少奶奶命小弟巡视豫陕晋各处商号,方有机会到龙驹寨拜见商龙兄!”
商龙命人收拾房屋,待陈文洛一行洗漱毕,稍事休息后,方说:“大事小事,吃饱喝足后再议。文洛弟请随兄填饱肚皮再说。”
龙驹寨虽然藏在深山河谷之中,但是一条丹江穿山越岭,西行三百余里,翻过秦岭便到西安;车行三百余里,取道淅川顺丹江而下,便可直达武汉。自古龙驹寨因江水清澈,水深浪急,川道平坦,地厚土肥,河运业发达,水旱两用码头便成为商家发财致富的必争宝地。明王朝中期,龙驹寨成为秦地南货北运集散地后,秦商通过丹江,出西峡,取淅川,直奔丹江口入武汉三镇,南北贸易渠道畅通无阻。极大地推动了秦地商业活动的发展。所以,龙驹寨一应山珍海味,山货土特产,绫罗绸缎,西洋货物都可买到。周莹成为安吴堡主子后,布匹买卖越做越大,对龙驹寨天荣货栈更加器重,每次派谋士们替她出巡,都要把龙驹寨天荣货栈列为重点。
陈文洛是第一次代周莹出巡商务,所以办事特别谨慎认真,一路走来,事无巨细,打破砂锅问到底。当步入饭厅,一看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惊道:“乖乖,到了龙驹寨居然能吃到如此丰盛大宴!”
商龙笑道:“在龙驹寨,像如此宴席,乃属平常,一桌下来,酒水在内,也不过是三两五钱银子。”
“当真?”陈文洛入座说,“这一桌饭到安吴堡,也得八两花销。”
商龙笑道:“安吴堡不出山珍海味,而龙驹寨山珍成堆,随吃随买,海味来自武汉,十分便当。价格也不贵,安家过日子,龙驹寨是个好地方。”
“有山有水,山清水秀,自然是居家好地方。”陈文洛说,“可惜我等无福享受,只能走马观花,当一次匆匆过客了。”
“你回安吴堡向少奶奶提出要求,到龙驹寨来,我把大掌柜让给你如何?”商龙说,“我年已花甲,该告老回乡,安享晚年了。”
“商兄差矣,你怕还得继续干下去。眼下少奶奶根本没考虑过让你告老回乡,相反,她想让你把龙驹寨这片码头地盘再扩大些,在商州再设几个点,把商州山货土特产作为招财进宝的宝贝,卖到武汉三镇和沪杭去。”
商龙摇头说:“人过六十不夸勇。我怕是难以胜任了。”
陈文洛见商龙对此话题并不感兴趣,一转话题问道:“眼下天荣货栈还有多少布匹茶叶、食盐没转运到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