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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十二场暗恋

    这么纯粹的心动如此熟悉,回忆却恍如隔世。
    我刚想跟他讨论一下品位这个话题,就听见门外传来林思聪糯声糯气的声音:“妖子阿姨开门!”
    我连忙撇下王轩逸跑出去,一眼看见林思聪穿着厚厚的绒毛大衣,背着大书包扒在我家门上。嫩黄色的针织围巾一层一层地将他的脑袋包成一个大粽子,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这双大眼睛的主人正怒气冲冲地一蹿一跳够门铃,无奈门铃的位置刚好比林思聪可及之处高出那么一厘米,让林思聪更加气急败坏。我想到高考时一分之差错失了第一志愿法律系,而被调剂到中文系的悲惨命运,瞬间无比感慨地走到他旁边,摸了摸他的脑袋:“别跳了,以后阿姨给你配一把钥匙。”
    我确实还欠林大人一把钥匙。
    我原来住的地方,虽然地方偏僻了点儿,但是一到晚上别有洞天,人声鼎沸,锣鼓喧腾,车如流水马如龙,卖吃的用的甚至练把式的,不一而足。贡献这种市场的繁荣兴盛的主力军便是摊贩。物业最初挂一红色条幅告知“此处严禁设摊、烧烤,抵制影响小区形象的行为”,后来在和摊贩的融合过程中逐渐产生鱼水之情,字斟句酌地将标语改成“此处不宜设摊、烧烤,共建小区美好明天”,显得和睦友好亲如一家。于是摊贩只需练就处乱不惊,随机应变的作风以及乾坤大挪移的逃离速度,集中火力对付城管就能扎稳脚跟,为民服务了。
    但这个地段虽然热闹,却绝不繁荣。
    昨天晚上出去溜达一小圈,便发现物业小区管理如同学校封闭式管理,所有类似于扦裤边、修鞋底、配钥匙等日常杂项只能在物业管辖区的“便民服务处”解决。这个“便民服务处”的服务员不伦不类地穿一套宝蓝的丝缎旗袍,头顶花店常见的蜡染头巾,尖着嗓子跟我说,如果我嫌物业价格不公道,也可以倒两趟地铁,再步行十多分钟去一个残疾人利民小店。这位服务员倒是说得很实在,配一把钥匙的钱足够在我原来住的地方买一套锁,这确实是不公道的。我在花钱这个问题上,符合所有女性的基本特征,即宁可花大钱买一套一生只能穿一次的晚礼服,也要在水果摊上过过嘴皮子瘾砍砍价。于是我纠结于让那个遥远的残疾人占小便宜还是让眼前的物业占大便宜的抉择中,一时无法决定,遂拖到现在。
    说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现在毫不犹豫地答应给林思聪配一把钥匙,是对林思聪多么有爱的行为啊。
    林思聪扒了扒脸上的围巾,又反身将大书包卸下,在包里拨弄了半天,找出一个信封给我:“爸爸说,要把这个交给你。”
    林大人的字写得很漂亮,任何时候他都不忘嘚瑟这一点。在这短信电话邮件等通讯网络发达的时代,只有他还用这种老土的鸿雁传书的方法。
    我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句话:三千块已汇入你的工资卡。
    林大人的英明之处在于永远清楚对方的弱点,抓住软肋,一击毙命。
    我抚摸着这句话半天,抚摸完后温柔无比地揉了揉林思聪的头发:“今天带了语文课本没有?”
    林思聪边进屋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少儿成语大全的小薄册,嘟着嘴说:“爸爸让我向妖子阿姨学成语。”
    我翻了翻成语册子,想想我比林林的语言功底扎实些,怎么着也不能让林思聪的成语运用不如方磊,所以我甚是认真地阅读起教材来。
    这教材本着尊重传统,恪守传承的理念,教授的成语典故无一不让我回忆起我彩色的童年:刻舟求剑、掩耳盗铃、南辕北辙、滥竽充数等等。编辑可能觉得在浩瀚词库里撷取的内容太过于雷同,只好创造雷点夺人眼球:寓意为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的《农夫与蛇》被本书的编辑做了意想不到的升华,借着“新概念”的扩散思维,改写成了农夫临死前原谅了蛇的狗血结局,诡异地将这出“人蛇情未了”定义为“以德报怨”,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林思聪已经能无障碍地脱离拼音阅读大段文字了。本来“以德报怨”这个词从字面上理解什么问题都没有,但被这个故事一绕,即便是八卦的他也未能在第一时间从农夫与蛇的故事中领悟出这个成语的具体意思。
    我认真地想了想,总结了又总结,诚实地说道:“以德报怨这个成语是孔子的学生说的。呃,你可能不知道孔子,不过没关系,你听我讲就好了。某一天孔子的学生说:如果别人对我不好,我也要对他敬爱有加,这样‘以德报怨’对不对呢,师父?孔子就不高兴了,说:这叫什么话?如果别人对你不好,你对他表示敬爱了,那你怎么区别对待那些对你好的人呢?只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才能公平嘛。‘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意思是,人家对你不好,你就拿板砖砸他;人家对你好呢,你再拿好东西报答他。”
    我讲解得特别详细,将我所知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林思聪。林思聪果然不让我失望地说:“明白了明白了。孔子真是性情中人啊。”
    我觉得林思聪成语说得如此炉火纯青,无需我再点拨什么,只好跟他说:“这些成语最重要的是实践运用,你平时在说话写作时,记得多用用这些成语,保证到时候出口成章,倚马千言了。你给我造个句让阿姨看看你运用得怎么样。”
    林思聪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想了半天,结果造出的句子把我雷得外焦里嫩。我听完之后,手指着林思聪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我一下子无法在纠正他的成语错误还是纠正他的人生观中做出迅速判断,导致我伸着一根手指头,半天才说出一句:“真是令人发指啊……”
    震惊之余,我深觉教育的重要意义。于是我在网上搜出一堆三观教育的论文,并将它整理成册。对着厚厚的打印稿,我甚是欢喜地觉得,如果我是个名人,写上一个我亲笔书写的序,这个整理过的摘要就可以出版了。我将我的伟大壮举发短信告诉林大人,想让他知道三千块钱买了一本首版书以外,还拯救了未成年儿子的美好未来,真是物超所值。
    林大人不消一刻给我回了条短信说道:书你还是去图书大厦买吧。你们下午先去,我大概两点过去接。
    我本来是有一腔“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支持我的歌迷,感谢我的爸爸妈妈”之类的获奖心情来应付林大人的夸奖的,但林大人私下仍然保持着严格苛刻的工作作风,真是无趣无味。
    过了午后,我拿出冰箱里有且仅有的一袋三鲜速冻饺子,改善林思聪的饮食。这一袋速冻饺子共有十二粒,我分给林思聪八粒,给自己余下四粒,又给自己泡了一碗海陆鲜汇方便面充饥。林思聪对三鲜水饺里的虾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一现象非常不满,但看到我吃连虾仁渣都没有的方便面时,又对我仁爱的举动表示了感谢。
    垫饱肚子后,我遵照林大人的嘱咐,和林思聪一块儿去图书大厦。这两天外面动不动就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我将林思聪的嫩黄色羊毛围巾围了几圈,终是没有围成林大人先前围的粽子状,反而越来越有一坨……的趋势。于是我胡乱地打了个死结,又给林思聪戴上前阵子在网上买的虎头帽。看着头重脚轻的林思聪,我甚是满意地牵起他的小手出发了。
    记忆中,已经四五年没有逛过书店了。文档下载和在线阅读的快捷方式早让我忘记了拿着实体书是什么感觉。最近碰上王轩逸后,偶尔会在脑袋里某些犄角旮旯忽然扫描到那温暖的阳光,以及阳光下安静地抱着一本微积分唰唰演算的美男子,这幅画面如同他在操场上活力四射地奔跑般摄人心魂。但这个场景就像是一支周慧敏的MTV,又如同罗大佑的一曲《恋曲1990》,散发着青春朦胧、忧伤明媚的古老气息。这种气息一带而过,让人怀念却不让人留恋。
    林思聪被一楼的柯南剧场版光盘吸引,迟迟不肯动一星半点儿。我只好劝他这种电影可以到网上随处下载,我说得特别真诚且理性,最终将林思聪说动,顺利移驾到楼上。我看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压力瞬间增大,不知道该从哪本看起。
    在这浩瀚的书的海洋里,我们终于游离到了儿童书籍专区。没过一会儿,林思聪便拿着一本《动物十二个真相》阅读得不亦乐乎。也不知道是不是书店的暖气开得太足,我在书架前稍一驻足,哈欠不断,眼泪纵横,差点溺死在这片书的海洋里。
    浑浑沌沌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终于把林大人等到了。私以为今天的家教生活告一段落,刚看见林大人的一角衣裳,我就抹了一把湿润的脸,兴致冲冲地跑过去。
    林大人见着我这张湿润的脸,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在我脸上摸了摸,说道:“这天确实是冷了些,一进一出暖气房,都容易长水雾了。”
    林思聪一看林大人来了,立马抛下手上那本“真相”,跑到我们身边,一把抱住林大人,甜甜地唤了一声“爸爸”。
    林大人揉了揉林思聪的头发问道:“跟阿姨学到了什么啊?”
    我一听还有教学评估检测这一环节,脑子立马拉响警报说:“聪聪真是人如其名,聪明得不得了,我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领悟得八九不离十了。”我心想林思聪的成语确实运用得差那么一二,我说的句句属实,于是毫无愧疚地看向林大人。
    林大人大概是谈了一件比较成功的案子,心情颇好地说:“那我代表聪聪谢谢你了。你要买什么书,随便挑,我送你。”
    我很想告诉他,我喜欢的那些文啊都不在这个庞大的书市里,要是他非要送我,可以考虑网上的囧囧书城或者直接去联系作者的出版商买一些在线印刷品。但我想我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解释我看的那些题材分别是什么意思,相当于又要做一次家教,而这些解释起来又不像成语那样有统一的标准答案,太劳心劳力,于是很客气地摇头谢过,只求回家补个觉。
    林大人却不领情地说:“那既然你不想买书,我们就去附近的电影院看《2012》吧。我朋友给我推荐了这部电影,说拍得很不错。”
    我坚决地说:“《2012》听着像是一部科幻片,但我估计这三年科技发展没那么快,科幻不到什么程度,还是不要费钱去看这个无聊电影了。”
    林大人比我更加坚决地说:“就是因为2012年离我们没多少年了,所以我们才要看看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比如机器人操纵地球之类的。你想,没过几年你就能验证这部电影多少是虚构的,多少是真实的,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我其实想以比林大人更坚决的态度告诉他,在九十年代初期,就有科幻片说2001年我们就都能搬到月球了,现在你回过头来看,又不能指着那个导演骂,也不能刺激你改变现状,有什么意义?
    但是林思聪一听说看《2012》立马就咋呼开了:“《2012》是艾默里奇新拍的灾难片,阿姨我们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虽然灾难片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科幻片,我和林大人两人还是纷纷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连小屁孩都知道的著名灾难片定性为一部超越时空的科幻片并且还争了半天这样的行为很丢脸。
    于是我们很快结完账,离开了书店,准备奔向周边的影院。
    最近的影院离书店只有十分钟的走程,我们选择步行去那里。出发前,林大人将林思聪的围巾又恢复成粽子状,过来行云流水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大踏步地往前走了,留我一个人石化在室外的冰天雪地里呼着寒气。我看着鼻尖上的一团团雾气,想想大概是因为林思聪脑袋上的虎皮帽子无法让他习惯性地揉头发,只好跑过来揉我的以满足他的私欲。不过他也真是粗线条了些。好歹我也只比他小了六岁,是决计不能当后辈来对待的。更何况我还吃过一粒由他亲自发放的避孕药,跟他是一对有故事和事故的人呢。
    街上的积雪尚未铲干净,背阴的地方还覆着皑皑的白雪。我自小平衡感很差,六七岁的时候还经常在平地上摔跤,所以对那些即将硬化成冰块的路面甚是惶恐。尤其是某些开发商还在通往影院的重要人行道上贴了地砖,走在上面就如同在八音盒上跳旋转芭蕾。眼见着林大人牵着林思聪已离我好一段距离,我也只能提着一口气行走,龟速得像是第一次走在钢丝上。
    我盯着脚下的每一寸地面,余光扫见林大人正匆匆地朝我走来。我想我果然是个拖后腿的,正想让他们先行一步,自己再发动脚力赶上去,林大人就走到我面前,牵住我的手,快速地向前走去。
    这时我也来不及向他警告,在他儿子面前牵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女性是多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对我来说,此刻这连蹦带跑的滑行速度怕是比发现主题公园的三百六十度高空立体旋转还要刺激,我一时无法控制连声尖叫,惹得林思聪将老虎帽子往下拉了拉,捂住了耳朵看我迅速离近。
    就这样在我的一路狂叫中,我们到了影院。
    走进影院,我一度怀疑今天是否有赠送免费电影票活动。这个人满为患的架势,我只在楼下超市店庆期间抢送两盒鸡蛋的时候碰上过,再就是我们学校每年举办的企业招聘会才能见上。
    我正拉着林思聪的手,准备迅速在那像是被系乱了鞋带一样的队伍里找到队尾,却见林大人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跟我说:“没事,我找一下这影院的店长。”
    我侧目,没想到林大人已把魔爪伸向了娱乐文化场所的边边角角了。
    因为刚才一路尖叫过来,我的喉咙略略发干,于是我拉着林思聪去小卖部买点儿饮料喝。林思聪毕竟还是个孩子,一听说即将有吃的喝的,立刻甩了他爸,跟着我拐了个方向。
    小卖部的队伍倒是短很多,就是有些粗……
    我排在一支相对来说人数比较明朗的队伍里,顺手发短信告知林大人,让他拿到电影票后直接到影院大堂的西北角找我们。
    林大人立刻回短信说:“西北角是哪里?”
    我真希望在2012年,我们可以有细化到建筑内部的GPRS,这样至少省去让众多失散的朋友陷在猜测东门南门西门北门的麻烦中。我发短信说:“一时说不清楚,到时找不到我们,打我电话。”
    刚发完短信,林思聪抓了抓我的衣角,指着前面的女子说:“妖子阿姨,前面那位姐姐插队。”
    鉴于目前我是林思聪的家教老师,我在三观建设、八荣八耻方面很注重身体力行,即便城市中众多不符合逻辑的红绿灯多如牛毛,我也是规规矩矩地走在斑马线上,红灯停、绿灯行。本来插队这个事情吧,在我血气方刚那个年纪,也是要嚷上几句的,特别是面对在火车站厕所排队时的横空插入,更是要动一番肝火彰显一下泼妇本色。但以前是仗着青春年华的资本,即便吵上几句乃至大打出手,被朋友埋怨几句“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就罢了;现在一把年纪,动一动火,皮肤就要保湿一次,成本太高,代价太大,所以对插队这个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就让它过去了。可现在被林思聪那么正义地凌空一指,倒显得我世故又窝囊了些。
    从后面看那位插队女子,虎背蛇腰,一头金色长发,上身是爱斯基摩人,下身是夏威夷人,穿得如此标新立异,猜测该是一个“非主流”。偷偷算了算自己懂多少火星文后,我不安地拍了拍她的肩。
    这位非主流女子转过身来后,我一时失语,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了。这真是一个看了背面想犯罪,看了正面想自卫的场景。正面的她因长时间没有染发,长发的发根已露出部分黑色,黑发中间又夹杂着些许白发,这唐三彩造型颇得央视热播年度魔幻大戏《宝莲灯》人物形象的精髓。在终年的美容事业中,她成功将眉毛拔了个精光,又用蓝灰色眉笔画出了蝌蚪状的纹路,在离眼皮一丈远处又勾勒出一道浓黑奔放的眼线。而她脸上最夺目的便是她的血盆大嘴,那一圈褐色的唇线将丰满的唇形包围住,跟柜台里展示的热狗肠浑然一体、相得益彰。这真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啊。
    此人前后打扮的戏剧冲突如此激烈,我一时无法辨别出她的年纪,在小姐、女士、大姐、阿姨的称谓中挑选的时候,对方已经先发制人:“你有病啊。”
    我以为这么戏剧化的人物平时说话风格比较另类,将“你有病啊”作为一个口头禅,无关乎人身攻击,便心平气和地说:“大家再着急也要排个队不是?队尾在后面。”说完我向后指了指。
    还没等我指完,女子嘹亮的声音传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插队了?”
    这下把我问住了,我的确没看见她插队,插队的信息都来自于林思聪的情报。林思聪果然是个正义之士,立刻拉着我的衣角,躲我后面轻轻地说了声:“我看见了。”
    于是我理直气壮地对女子笑了笑:“大姐,我儿子说您插队了。孩子总不会撒谎的。”
    女子一下子咋呼了:“谁是你大姐?有本事让你儿子出来说,哪只狗眼看见我插的队?你让你后面的人说说,他们看没看见我插队了。”
    后面、两侧的群众本来是抱拳看好戏的状态,被她这么一拉进脚本,立刻不约而同地将眼神望向影院的天花板。
    我赔礼道:“大娘,不好意思啊,我儿子明明看见了一只狗插队,怎么就说您了呢?”
    女子炸了:“你骂谁是狗?”
    我温和地笑:“您不是没插队吗?我们骂插队的那位。”
    两侧正聚精会神考察影院天花板的观光团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女子终于奓毛,将服务员刚递到柜台上的可乐和爆米花往我身上狠狠一掷,我的马海毛毛衣立马重了很多。我狂怒,可乐爆米花这么黏性的东西挂身上多难受啊,回去又得洗衣服。搬家的衣服还没洗呢。
    我瞥了她一眼,跟林思聪说:“聪聪,你去那边的沙发坐着,不要乱跑啊。我和这位脾气不好的老奶奶沟通沟通。”
    林思聪大概没见过这个场面,说:“你是要以直报怨了吗?”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孩子,终于把成语说到点上了。
    转过身,看见地面上都是黏糊的爆米花和可乐,人都站不稳,万一有个不慎,还能滑倒人。我抬眼看着她:“更年期脾气不稳定我能理解,但是回家关起房门自个儿发火就好了,不要到公共场合来捣乱呀。老年人更要有素质,给我们做榜样嘛。”
    我终于彻底将女子激怒,那双脱落了一半指甲油的手迎面扑来。我想过会儿林大人也不用发短信找我们了,只要找到小卖部,就能见到这个狼藉的灾难现场,省得花那一毛钱的通信费。
    我轻轻往旁边一闪,躲过了那双手。说实话我比较害怕别人揪我的头发,上次帮简尔一块儿打架的时候,头发被揪得疼了好几天,总觉得天灵盖都要被拔下来了。幸好年龄待查的女子远没有到我的海拔,想要抓着我的及肩鬈发怕是难了些。
    可我还是错估了战略形势。那女子一声仰天狂吼,跟动画片里的野狼一样,一吼就放出了信号,把埋伏在这附近的老公或者儿子身份的彪形大汉给招来了。
    我分不清楚眼前这名男子的身份,是因为他的头发也是黑白相间。因为女子的年纪待定,我一下子不知道这是夫妻相还是基因遗传造成。头发全黑是帅、头发全白是酷,半黑半白那就磕碜了些。我一直以为少年白头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但是现实总是冲击我的陈腐观念。世界上没有最可悲,只有更可悲的事情。眼前这位少年白头还是个秃瓢儿加癞结疤,这让我有跑过去把林思聪的虎头帽摘了,送给这位壮士的冲动。
    女子看我表情有异,趁我一个不注意,力拔山河地飞速扇了我一巴掌。虽然我学文科,也大概记得作用力和加速度成正比的物理公式,这一掌挥得又狠又快,把我扇退了好几米。地上被可乐洒得黏糊得厉害,我这踉跄一退,又没掌握好平衡,生生地摔了一大跤。后脑勺“砰”地落地,眼黑了好久才回过神。
    回过神,眼睛能聚焦了后,却看见那名彪形大汉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心想这两个人也太过分了。二对一、男打女不说,还乘人之危,连喘口气的机会也不给,太堕落太不文明了。不过感叹之余,我也要感谢我们家族的光荣传统以及从小的教育方式,让我对战斗有着比常人更豁达更平稳的心态,即便心里有那么一丝慌乱,也隐藏得很好,照我姥姥的话就是“脑袋落地多个疤”,没什么大不了。
    其实,事后我想想,我能如此不慌乱也只是因为我内心里想,我只要奋力一吼,也会如同这个血盆大嘴的悍妇一样,把林大人招来。人有后备方案的时候,就不会绝望。
    林大人果然在这个危难时刻到来了。我坐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在地上打了好几次滑也没起身。林大人清清淡淡地瞄了我一眼,微微蹙眉,就转开了视线。唉,我不求他将我横空抱起,好歹也要帮忙过来扶我一把啊。我以为找到了同盟者,同盟者却弃我而去,这真是一件悲催的事情。瞬间我连起身的动力都没有了,只好完全倚在柱子上,仰望着林大人。
    林大人转过身,一脸平静地跟后面颤颤巍巍通风报信成功的儿子说:“聪聪记住,打架是不对的。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话没说完,他迅速一转身,一拳挥到了彪汉的下颌。彪汉跟我一样也是始料未及,鉴于他的底盘比较厚重,平衡感比我好些,晃了几晃后,终是没有和我一样躺下。
    影院的保安从天而降,及时扶住了一脸嗜血样的彪汉。毕竟保安是影院的人,林大人跟这边的店长也有些交情,保安暗地里帮我们将彪形大汉和一旁更为激动的血盆大口女子拉到一边,调查情况的同时,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望向林大人,星眸剑眉,仪表堂堂,羊绒大衣里还穿着今天商谈用的正装。工作中明明是一个知进退,深谙各种为人处世之道的商人,私下读各类佛禅之法,早已没了多少喜怒哀乐,更别提大喜大悲。平时说话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却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大打出手,毫不顾及形象。
    我记得我们高中那会儿,男同学为女同学打架,虽然女同学都是一副痛心疾首、反对暴力的和平使者的表情,但内心还是有些臭美和感动的。时光荏苒,我心依旧。看到林大人为我挥拳的瞬间,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怦然心跳。这么纯粹的心动如此熟悉,回忆却恍如隔世。
    那一天满池的莲花、漫天的晚霞,那个少年腼腆挠头的瞬间。
    我想,可能在这一瞬间,我喜欢上了眼前这位柔和、儒雅、圆滑、阳刚、恣肆的男人。
    如同万水千山中,在浮华尘世里看到了第一株竹叶生芽,看到了第一朵桃花开放,之后便是满树葱郁,灼灼其华。
    我前面那三十二场失败的暗恋,除开受到王轩逸的伤害外,中间那三十场早已消遁得无影无踪,连我的皮毛都伤不了,自以为无师自通,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直到第三十二场暗恋林大人失败后出了场身体上的意外。没想到身体的意外尸骨未寒,精神又随之妥协。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本自称集科学、娱乐、探索为一体的书,上面说到女人一旦献出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自己的第一次,情感上会不自觉地向该男子倾斜,学术上叫“意识的忠贞”。我当时看完这本书后,一度认为作者乃采花大盗兼自恋幻想狂,现在想来,这本书确实是有科学价值在的。只不过我这“意识的忠贞”姗姗来迟或者先天性发育缓慢,并没有让我第一时间感受到,但终究还是露出了尖尖角。
    我想它发育不良是有理由的。从小到大我对帅哥的单身原则执行得比军规还严格,这种原则出自于我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婚姻的强烈认同与追求。如同我的父母,即便是媒妁之言,婚后也要举案齐眉、相濡以沫。而原则誓言这类东西大概存在着,就是为了让人去打破的。现在我好不容易在我韶华未逝时开出了一朵桃花骨朵,却终是个注定遭人唾弃、我所不齿的烂姻缘。
    林大人从容地蹲下来,托起我的下巴往旁边歪了歪,看着我的一侧脸有些生气:“挺好的一张脸被打歪了,一个人逞什么强?”
    我不确定我的脸是不是真的被打歪了,我猜测这很有可能是林大人生硬地把我的脸掰向他导致的角度问题。本来在挨了一巴掌后脑袋就有些糊涂,刚才又有些不同寻常的发现,思维更加混乱,胆子也大了些,平时不敢顶嘴的我也犟着说:“你以为我愿意一个人逞强吗?一个单身北漂族孤苦伶仃,换个灯泡修个马桶都自己来,不逞强就没法生活。生活着生活着,逞强就变成了一个习惯。这个习惯很可怕,那又有什么办法?等我坚持不下去,就回老家,接受我妈的安排,相亲结婚生子,一了百了……”
    我说这个的时候本来是愤恨的情绪,但说到后来,我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可怜之处,到最后竟差点儿弹出几滴热泪来。那女人的一巴掌打得我耳鸣阵阵,也没打得我落泪,倒是林大人刚才那一声埋怨责怪让我委屈极了。
    我大抵明白,那中间的三十场恋爱为什么我能毫发无伤,只不过因为我未曾真正期待。人有了期待,便学会了计较,一有了计较,就有了失望,一有了失望,就得了伤痛。而能让你受伤的,永远是那些住在你心房里的人。那三十个男人不曾掌握打开房门的密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比较人生中的两次心动,我想打开心房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就跟一个复杂的密码锁一样,错了一步,哪怕一小步,都无法正确开启。
    我很少在外人前面表露一些消极情绪,但今天情况确实特殊,我委屈地控诉时,竟有些期待林大人能将我揽入他的怀抱,揉着我的头发跟我说“以后不要逞强了,以后有我”之类符合所有言情小说男子怜香惜玉的情景。林大人却将眼睛眯了眯,看好戏地说:“你前一阵子不是说你和你的初恋相逢,都见了父母,快要结婚了吗?”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我考上的是临西林学院,而林大人和周林林都是能考上著名高校的天子骄子了,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记性都很好。记忆力果然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不仅仅体现在四六级考试中。而我的长项是遗忘。当初我看韩国悲情电影《我脑中的橡皮擦》时,生怕自己会和剧中女主一样,得上阿兹海默氏症,将人事过往忘得一干二净。但后来我知道,只有名人才能得上各种名称比病情更诡异的病,老天是不稀罕让我们这些平民小辈得的,我就释然了。
    我因为头痛得厉害,无法像平时一样信手拈来一个故事圆谎,只好任由林大人一脸满足地邪笑。
    林大人看了看我脏兮兮的衣服,说道:“我看灾难片也别看了,你整个人就是一副灾难的样子。我们去楼下买套衣服吧,不然都以为我家庭暴力了。买完衣服去趟医院看看你的脸。”他边说边将我扶起,扶起的同时,还转头朝林思聪笑了笑。
    事后我想,我这个意外全要拜林大人没有全心全意助人为乐的精神,在关键时刻开小差所赐。我在起身的瞬间,平衡感跌到这辈子的谷底,我朝天一仰,手却牢牢地拽在林大人的手里,林大人本能地用力一拉,我又朝前扑去,脚下一片湿滑,我一个趔趄,最后跟表演杂技般,悬空正面朝向另一侧的柱子撞去。
    这真是诸事不宜的一天啊。
    脑袋瓜子撞上柱子的瞬间我想:小说里都是白衣胜雪的侠义之士英雄救美后,英雄春光灿烂,美女波光流转,两人飞过郁郁黄花、青青翠竹,背景便是琴弦撩拨,泉水叮咚的唯美画面。到我这里,话本怎么就变成英雄落井下石,谋杀美女了呢?
    我眼前再度一黑,却再也不像刚才那么好运,立刻能清明回来了。
    睁开眼,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白花花的灯还有白花花的墙。这一切还真是熟悉。
    一些往事总是被刺激着让我回忆起,那些不知不觉在时间中沉淀的久违的东西仿佛被搅拌棒一搅,就瞬间都浮出了水面,如同被开水滚泡的新茶,姿态优雅地升腾起来。
    上一次打架是因为简尔。那时候简尔和王轩逸刚成为男女朋友,我对王轩逸还没有动心,一切如同蓝天白云般那么美好、清新,就像是那些画面亮丽、纯粹柔和的校园青春电影。
    那时,我和简尔去逛街。临西这么小的城市其实没有什么好逛的,所谓逛街,就如同少林寺和尚下山一样,只是表示我们从大片林子里出来放放风。
    简尔因为得着了王轩逸这样临西百年不遇的美男子,心情好得跟林学院整天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而我作为红娘,也受到了简尔的一级待遇,迅速成为她闺密中的闺密,死党中的死党,连牵手接吻之类的细节都和我仔细分享。我毕竟年长她两岁,听这些的时候,即便眼红心跳又偷偷嫉妒向往,也要装出一副知性又理性的态度,既要祝福他们,也要指导下一步走向。我很担心万一他们出去开房,简尔也会让我帮她规划,开房后还得向我全程报道。
    那时我看的小说都很正统,描述到接吻已是极限,讲到上床便是朦胧得不能再朦胧,大概关了灯便让读者自行想象了。我虽有高中生理卫生课的理论武装,但要让理论联系实际,知性理性完美结合也难为了些。所幸简尔没有跟我咨询,也没有跟我报道,到目前为止,他们有没有进一步发展,也是个未解之谜了。
    临西因大面积的植被面积空气永远新鲜湿润。我和简尔走在一条安静的乡间石子小路上,旁边的小树丫一头青绿,单行马路两侧还开了些紫色小花。因为场面过分温暖和纯情,我甚至以为,在这小石子路上,不来一段美丽的邂逅,真是辜负了上天的安排。
    老天确实安排了一场邂逅。我们邂逅了她们,她们拦截了我们。我们跟她们不期而遇,她们守株待兔了我们。这太像韩剧里才能看见的大姐大率领一众女子为难女主角的场景了。
    我以为我们临西林学院民风淳朴,即便附近为学生情侣准备的日租房生意火爆,我也坚信这最多说明我们学院是淳朴又热情的,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聚众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但我当时有些兴奋,心想我虽然碰不上韩剧里的痴心帅哥,但至少有一个英勇保护女主角、讨人欢喜的女三号角色当。
    简尔有点儿慌张,哆嗦着问她们有何贵干。
    我在心里想,她们要是说一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也太破坏我的想象力了。
    她们果然不负我望,骄傲张狂的那位领头大姐说了句:“离开王轩逸,不然让你的下场如同这树枝。”
    这位领头大姐大概也是一个武侠迷,自以为将树枝一手折断的样子很有震慑力。而我想,她要是发功将这树拦腰截断,才能达到书里描述的猖狂效果,不禁有些失望。
    简尔冰冷的手紧紧握着我的,又哆嗦地说:“王轩逸知道这件事情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深深佩服简尔,关键时刻居然应景地说出言情小说常用语top10,将她自己塑造成一个为爱奋不顾身又坚贞不屈的形象。但是说句实话,这种威胁跟“下辈子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一样不保险,要是说话底气再不足些,反而叫人嘲笑。
    领头大姐果然鼻息一哼,上来就甩了简尔一巴掌,说:“胆子还挺大,也不看看是威胁谁。”
    我作为一个护花使者,立刻甩回领头大姐一巴掌。而且我个子比她高些,居高临下的拍掌力道比较大,大得我手都有些发麻。
    我最后悔的是那年我留了一头及腰的长发,将弱点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后面的三个女生一看大姐被欺负,立刻毫无章法地扑上来抓我的头发。本来很有气势的开场立刻演变成一场女生之间的斗殴。我因为初高中都要检查指甲,养成了不留指甲的好习惯。而对方可能小时候没有养成这么好的卫生习惯,或者进了临西林学院之后将好习惯忘得一干二净,指甲长得跟准备练九阴白骨爪一样,一抓一个准。
    我毕竟出身于烈士之家,战斗力与生俱来的强。虽然我的头发被拽得生疼,我的手脚却还是很灵活,我踢飞了两个女生后,另一个女生不知从何学来一个古怪招式,从远处助跑而来,挂到我身上,跟我来了个熊抱。我一时看不清前面状况,那位大姐大立刻抓向我的脖子。
    大概刚才我的动作比较凶猛,她们忘记了今天打架的最终目的,所有人都面向了我,徒留简尔一个人在旁边哭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我的脖子火辣辣地疼,推开眼前这名熊抱的女生,将大姐大的手臂往她背后一转,大姐大屈膝跪地。旁边被踢飞的两个人一个过来解救大姐大,一个跑过去揍分贝太高、分散斗殴注意力的简尔。简尔立刻发出惨烈的叫声,让我一时失神,被人踢倒在地。
    就在此时,我忽然想到,我的包里还有一把水果刀,还是今天在临西小商品市场清仓甩货的时候花五块钱买的。锋不锋利不好说,但至少吓一吓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迅速起来抓着大姐大的头,将明晃晃的刀架在她脸上。众人的打斗声、简尔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清静了。
    其实我拿着刀的手一直在发抖。人要不是被逼到这份上,绝对不会拿出杀伤性武器。今天五块钱的水果刀最终将一场赤手空拳的战斗升级到械斗,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这拨女生大概看见我脸上渗出的血丝还有脖子上的一道抓痕,最主要是我手上握的刀太惊心动魄,不甘心又无奈地撤退了。
    我看着她们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双腿忽然失力,跌坐在地上,手还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旁边的简尔头发凌乱,仿佛被蹂躏的黄花大闺女一样嘤嘤哭泣。
    我猜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拾掇了一下,又将简尔拉起来,奔向附近的医院。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内伤,也不确定简尔有没有,还是检查一下放心一些。
    到了医院后,简尔第一时间给王轩逸打电话,因为手抖得厉害,她把手机设成了免提,那边的声音刚一接通,简尔就泣不成声,半天顺不成一句话。
    王轩逸本来还耐心地问,但我怕再有耐心的人听电话里哭半天不出声也会崩溃,只好在旁边有气无力地说:“那个,简尔被人打了,你过来一下。”
    王轩逸顿了顿,说:“你是张耀华?你被打了吗?”
    我想王轩逸真是个理智又热情的人,这个时候还有工夫搭理女朋友的朋友,我捏着电话说:“嗯,都被打了。你到中医院来,顺便带些钱。”
    那边就一个“好”字,电话就挂断了。
    临西这地方很小,没过十分钟,王轩逸就出现在我们眼前。看到我们两人狼狈地坐在医院的静候室里,什么也没问,立刻跑去挂号了。
    有了帮手后,我们很快就看上了医生。伤不重,医生建议住院输两天液,帮助恢复。我有些犹豫,想着医生容易夸大事实,关键是我银行卡里只有三四百块钱,而这个打架的事情是死也不能让我父母知道的,不然受的伤估计比现在还要重。
    王轩逸真是个疼惜女朋友的好男人,医生说两天,他硬跟医生说,住个一星期,来个全身检查再慢慢调养。估计这样才能显示他对此事的高度重视。
    我想我好歹也比简尔多受了好多拳,她要是住个一星期,我按比例不是得住一个月,我立刻拒绝,说我伤得不重,恢复能力也强,吃点儿药就过去了。
    没想到王轩逸不由分说地道:“你住你们的,钱我来负责。”
    既然这样,我就由着他了。毕竟我是为了他的女朋友受的伤,我受之无愧。
    将我们安顿到病床上之后,王轩逸忽然中了邪一样回过神来对着简尔发脾气:“不会打架就跑啊,跑不动至少给我打电话啊,打完了之后才知道告诉我,我就这点儿用处?”
    他这么怒气冲冲地发着火的时候,眼睛还不自觉地瞟向我。我心想他心底肯定在埋怨我,没有及时跟他通风报信,让他的女朋友受伤,又不好直接说,采取了这么迂回的方式。于是我轻轻摸了摸伤口说:“你该高兴才对,这么多人为了你打架,真神气。”
    王轩逸被我这么念叨一句,拉了一张马脸,转身给我们买水去了。当时我感叹幸亏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不然我得被教训个半天。
    但王轩逸的话对简尔来说是甘之如饴。所以说恋爱中的女人比较贱,被骂了还乐不颠地跟我说他男朋友很男人。我心里想着我们挨打的时候你那男人连块肉也没献上,要说有男人味还不如我这位护花使者来得血性。我当然没有把这番话说给简尔听,只是笑着说:“王轩逸跟电视里演的一模一样,看着吧,明天你喊几声痛,他肯定会跟那位深情的尔康一样:‘你哪里痛哪里痛,我真希望自己能替你痛。’说完我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下尔康一张一合的大鼻孔,惹得简尔笑得花枝乱颤。
    也不知道简尔是不是被打坏了脑子,还是说热恋中的人一般都比较没脑子,第二天王轩逸拿着一罐营养品过来,还没等他说什么,简尔就在那边喊疼。
    王轩逸望向我,又望了望简尔,跟简尔说:“你看别人受的伤比你重那么多,也没叫,你一点儿皮外伤就忍不了,受不了疼以后就别打架。”
    他这么一说,让我意外又后悔,今天晚上我怕又要做知心姐姐宽慰人家了。而且这话很容易让我引起误会,说得我皮糙肉厚,多么禁打,还鼓励我以后继续参与打架一样。
    王轩逸说完,大概觉得这话有失逻辑,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别的东西都能想办法弥补或者分担,唯独疼痛这类事情要自己扛,别人只能在旁边看,丝毫没有办法的。所以为了爱你们的人,你们也要爱惜自己。”
    说这个的时候,王轩逸的眼神缥缈又真实,幽怨地叹息一声后,他拿出口服液,插好吸管,给我们每人一支。
    我抖了抖鸡皮疙瘩,觉得今天我这个电灯泡做得太过于夺目,我深深希望自己变成这屋里的一个静物比如床、柜子、盐水瓶什么的,而不像现在和他女朋友共享一盒口服液,还共享此类肉麻人的情话,耽误了人家的拥抱或深吻顺利进行。
    于是在此之后,每天王轩逸来看简尔时,我都假装深睡,侧卧向阳台,看着白花花的墙、白花花的灯,还有白花花的天花板。王轩逸在医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只好每天跟睡神一样,有时候真的睡过去了,有时候却是灵台清明。
    然而我装睡神的时候,再也没听到那些动人的甜言蜜语,偶尔会听见王轩逸轻轻叹息,轻手轻脚地将稀粥搁在小桌上,叮嘱简尔给我留一份。我只好宽慰自己,大概我睡熟的时候,他们才会说点儿情话。因为简尔说,我睡死过去会发出轻鼾,在这些轻鼾的保证下,大概容易让他们放下些心防。白天睡得多了,晚上我会很清醒。无聊得厉害,我就会将保温桶里的粥喝个干净,然后偷偷在保温桶下面写一句:“谢谢,粥很好喝,要是有皮蛋瘦肉粥就更好了!”
    喝了好几天的皮蛋瘦肉粥后,我们就出院了。
    要不是血盆女子那一巴掌,我的记忆快要将这段大一往事格式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