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玉和匆匆赶往了觉明寺,凤辇在日落时分恰恰赶到。觉明寺是百年古刹,隐在山腰中,只有千级石阶才可以上。皇后玉和弃了凤辇要命人抬来肩辇,在山下迎接凤驾的知客僧上前道:“太后有意旨,皇后娘娘要上山礼佛,为了显示心诚一定要亲自上山。”
皇后玉和一听,心中道果然太后是听信了淳于卿的胡说八道!
她咬了咬牙,道:“好,本宫就亲自上山!”
她说完拖着沉重的凤服有宫女搀扶着一步步上山而去。这一段山间石阶走得她无比辛苦,堪堪走到了夜幕降临,香汗涔涔这才到了山寺中。
她才喘息方定,以为就能见到了淳于太后,可是山寺中的方丈却笑着迎了出来:“太后娘娘正在随僧人做晚课,皇后娘娘还是先去歇息,等明日再参见太后娘娘。”
皇后玉和一听,心中更是一沉:看来卫云兮倒是真的说对了,太后一定是真的认定自己才是害死单贵人和栽赃陷害了淳于卿的罪魁祸首了!
她勉强撑起笑容,恳求道:“方丈禅师能否跟太后娘娘说说,本宫甚是挂念她老人家的身体,可否容本宫前去问安?”
方丈含笑道:“皇后娘娘何必心急呢?明日就能参见太后娘娘了,更何况皇后娘娘今日也累了,还是先歇息再说吧。更何况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恩典。”
他说完领着皇后玉和向着歇息的禅房而去。皇后玉和无奈只能跟上前去。
到了第二日,皇后玉和刚刚起身就发现四周有些不对劲。她撩开帐子,忍着昨夜睡在硬邦邦床上的酸痛,四周一看,恼道:“怎么没有人前来伺候?难道都死了不成?!”
她刚说完,就有一个陌生的嬷嬷上前,似笑非笑地道:“皇后娘娘起身了?太后有旨,从今日起到太后娘娘离开觉明寺中都要在禅房中静修。”
皇后玉和一听,惊得几乎跌在了地上,她失声问道:“为什么?!太后娘娘为什么会这样说?不!太后娘娘一定是误会了本宫!本宫没有害单贵人!本宫没有……”
“皇后娘娘这时候才觉醒不觉得晚了点吗?”不知什么时候,禅房外站着许久不见的淳于卿。
她冷笑连连:“太后娘娘已经知道了皇后的所有阴谋!等皇上回京之时,就是皇后娘娘问罪的时候!你就等着瞧吧!”她说完对禅房外的侍卫道:“好好看着尊贵的皇后娘娘,可别让她跑了!”
皇后玉和看着这个架势,心中更是惊慌得不知所以。
那嬷嬷眼中带着鄙夷与怜悯:“皇后如此尊贵,怎么会做出与舒太贵妃一起谋害太后娘娘的事呢?皇后娘娘以为太后娘娘会如此愚蠢被人轻易就毒害死了吗?”
皇后玉和闻言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什么毒害太后?本宫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又是什么与舒太贵妃一起?本宫没有!没有!”
嬷嬷一笑:“若是没有,皇后娘娘怎么知道了舒太贵妃事发之后被太后娘娘囚禁了就急哄哄地赶了过来呢?”
皇后玉和听了,心中一凉,呆呆跌在了地上。她,上当了!
嬷嬷冷笑着走了。留下她呆怔的身影。
漆黑的夜,沉沉无边,星月皆无。山寺中寒风簌簌,惊起遍地的寒气。一抹清冷的身影在黑夜中疾走。终于,那道黑影没入了一间禅房之中。那人关上房门长吁一口气,她除下风帽,露出了一张素白绝美的面容。
她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觉明寺中的人,可是此时的她却犹如平地出现的幽灵,就这样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这一间偏僻的禅房。她看了看四面的位置,缓缓地坐在西边的墙角处。
黑夜寂静无声,她轻扣墙壁,木质的墙壁笃笃两声,在寂静的夜听起来格外清晰。墙的那一边寂静无声,可是她依然耐心等待。
许久,那边传来一声轻扣,冷冷嘶哑的声音随后从墙壁的一处传来:“你竟也来了?”
卫云兮低头,轻声道:“今日我来是来给贵太妃娘娘最后的选择。”
那边似怔忪了一会,忽地咕咕笑了两声,冷笑道:“你还有给本宫选择吗?你来难道不是来了结本宫的性命的?”
卫云兮轻声叹息,声音幽幽:“贵太妃答应臣妾前来觉明寺中已是存了死志,何须臣妾再多此一举呢?只是贵太妃如今心愿未了,所以还苟活在这个世上。不知臣妾说得对还是不对?”
那边沉默了许久,久到了卫云兮几乎疑心她已不愿再听。
“那你说,本宫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墙的那边冷冷传来舒太贵妃怨毒的声音,犹如地底不甘冤死的女鬼在向人索命。
卫云兮隐在黑暗中清丽的面上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意:“贵太妃的心愿是——恒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木墙的那一边猛的“砰”地一声,卫云兮饶是心中有了准备也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大跳。
“说!”木墙那边传来令人惊恐的沙沙声,像是什么兽在抓着这薄薄的木板墙,急于破墙而出。
卫云兮定了定神,看着虚无的黑暗,红唇缓缓开启:“恒王,是被害死的。”
“卫云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儿是被害死的?!可是所有的人都说,他是死在乱军之中!是去西北突袭不成所以就死在了乱军中!呜呜……”压抑的哭声传来,声音不高,但是却撕心裂肺。
卫云兮清清冷冷地打断她的哭声:“恒王是死在了乱军中,被敌人斩首,尸首分离。但是舒太贵妃知道恒王为何要急功冒进,好好的泗水不攻,反而去了西北一带吗?”
木墙那边一片死寂,除了那急促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半点声息。
卫云兮轻叹:“害死恒王的人,舒太贵妃一定知道那人的手段。那人命人唆使了恒王,说西北大营有隙可乘,于是恒王殿下就带领了大军暗自绕道到了南楚西北一带,结果,南楚的西北慕容修正在此等候多时。恒王败走,慕容修其实并未追击。因为恒王兵败之后已逃到了北汉境内风峡谷。他却不知,风峡谷中埋伏的却是假扮南楚士兵的北汉刺客!”
卫云兮说完,木墙那边久久沉默,只有那急促的呼吸声提醒着她,舒太贵妃还在。
“我儿……”她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卫云兮眼中掠过黯然,丧子之痛,痛彻入骨。失子后的舒太贵妃不知这一切的真相,可是身为母亲的直觉和在宫中历经风雨的宫妃令她生了癫狂的杀心。她下了奇毒,毒死了北汉少帝——那个与她为敌一辈子女人的儿子!
淳于皇太后!
“臣妾今日所说的句句是实。贵太妃想必也曾将恒王之死彻查过无数遍,也知道臣妾这些话不是凭空捏造。那人要的是恒王的命,夺的是恒王的权。只有恒王一死,就再也无人可制止那个人的野心……”卫云兮的声音犹如冰雪中浸出,不带一丝温度。
“别说了!”木墙那边的声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要再说了!本宫知道了!”
卫云兮长吁一口气,淡淡道:“既然贵太妃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今日臣妾给贵太妃两个选择,一是今夜就走,山高水长,必有颐养天年的地方。二是……”
“不用了!”木墙那边的人笑了起来,声音带着说不出来的癫狂绝望:“本宫不用你来可怜!我与她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如今是最后做一个了解的时候了!她杀了我的儿子,我又杀了她的儿子!哈哈,冤冤相报,因果循环……”
“好好!如今她是太后娘娘,她以为她一句话就可以致我死地吗?淳于斐,你以为你就真的赢了吗!哈哈……”
她的笑声一阵一阵,怨毒诅咒的话不停地从口中骂出,十几年的怨恨如江海一般滔滔不绝。卫云兮心中黯然叹息。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舒太贵妃骂完,终于问道。
她冷笑如癫:“我要淳于那老妖妇死!”
卫云兮定定看着这薄薄的木板墙,沉默许久,忽地冷冷地道:“你我目的相同。我要舒家秘密养着的三十六名一等一死士倾巢而出!诛杀淳于太后!”
“轰隆!”一声惊雷震开天际。一条巨大蜿蜒的闪电也撕破了天幕。淳于太后皱眉看着禅房外的天色,捏着佛珠也无法令自己的心头平静下来。不知怎么的,她心底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哪里不对却无法说出。
“太后早点安歇吧。明日一早就回宫了。”身旁有年老的嬷嬷劝道。
淳于太后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哀家老了,怎么这个时候反而瞻前顾后,心里不安了。”
嬷嬷安慰道:“太后是不是担心那舒太贵妃还会有翻身的余地?不可能了,证据确凿,这次回京就是将她交给了宫正司。舒家再势大也保不住一介毫无用处的宫妇了。”
淳于太后闻言冷笑一声:“哀家与她斗了大半辈子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嬷嬷亦是道:“恒王一死,舒太贵妃就再也没有依凭了。”
淳于太后凤眼中掠过黯然:“她的儿子死了,哀家的儿子……也死了。争到底到底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嬷嬷见她伤怀,心中不安渐渐蔓延。从未见过叱诧北汉宫廷几十年、比男人还坚强的淳于太后这么伤感介怀。
她刚想要开解,淳于太后已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哀家要歇息了。”
“轰隆”再一声传来,今年最后一场冬季前的雨哗啦下了起来,撕破了黑夜的寂静,淳于太后躺下的时候,忽地脑中掠过了一张绝美清冷的面容。
卫云兮……她是不是太过安静了?
她还要再想,却已抵挡不住睡意的召唤,沉沉睡下。她,终究老了,累了。
第二日,淳于太后带着犯上的舒太贵妃与皇后玉和浩浩荡荡地向京城中而去。这一次,宫中针对她的隐患统统拔除了,再也没有人是她对手。淳于太后端坐凤辇,苍老的眼中露出傲然。
眼前延绵的官道通往了那全天下权力最核心——北汉京都。她眯起凤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