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晚饭没有绿叶的菜色,杨毅很满意,继续沾沾自喜。看电视看到九点多被妈妈赶回房间睡觉时忽然呆住了,枕头被子衣柜抽屉笔筒一顿狂翻,又冲到客厅跟老妈打听过,沉重地坐到床上。
郭富城不见了!
完了完了,那是季雪的,弄丢了的话她会被杀。好在季风允诺不把她弄丢孩子的事儿告诉季雪,条件是她也得把他帮叫叫儿打架的事儿忘了不许再提。
杨毅一阵子有空就去玩具礼品店逛,没见着一模一样的娃娃,郁闷了好久。
上课放学,大江开化,成群结队地去看跑冰排,爬山采回映山红,养死一批再采已经没了。学校花坛子里冒出来一茬叫不上名的野草,杨毅和季风一起吃了生日蛋糕,山茄子树长芽,丁香开花,不知道哪天开始,叫叫儿她们引领全校同学换上了夏季校服。六一全市中小学生运动会上,杨毅一人独得初中组女子百公尺和跨栏两项冠军,季风跳高得了第三。两人屁颠颠领回五百块钱奖金,足足挥霍了一个多礼拜。
领操台旁边板报上写着:距高考还有22天。
星期天杨毅和丛家相约去时蕾家吃樱桃。时蕾家院子里有两大棵樱桃树,三个小姑娘又玩又吃了大半天,杨毅吃得牙都酸倒了,爬上树捉虫子玩。午饭过后睡了一小觉,时蕾妈妈了挑一根果子厚的树杈折下来给杨毅,她这才骑车载着丛家家悠哉悠哉地回家。
车子拐过五一街,把丛家家放下去,再往前骑了一段就是上次和丛庆跟人打架的那个旱冰场,门口逗留一些放假的学生和职业小流氓。杨毅一手把树枝扛在肩头,一手扶车把,远远看了他们一会儿,车子调头往另一个方向骑去。
整齐的矮篱笆圈出一个小院,院内一半是座米白色的二层小楼,一半是种满了绿色时蔬的小菜园。小楼前的空地上,赤裸上身的黝黑少年叼着根香烟,沾满机油的手拿了几样工具,专心致志地在面前的摩托车上拧来拧去。在他脚边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扳手夹钳螺丝刀子,流量缓慢的清水自旁边的一根皮管里淌出,注入菜园的沟渠中。初夏午后并不刺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一种礼赞。
杨毅想起圣斗士。
“帅哥……”本来不想出声破坏这养眼的景色,只可惜向来没耐心的她已经趴在杖子上看他好几分钟了,而那家伙眼里除了一辆拆得七零八落的摩托车什么都没有。她只好大声叫他,要不然大老远带来的樱桃枝就快被她连叶也不剩地吃光了。
于一抬头,拨开额前过长的流海,一眼看到篱笆外面抱着大树枝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人。从帽沿下面不耐烦的脸色和地上的樱桃籽来看,她已经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了。“打哪来啊?”
“天竺。”
他笑,不该指望她能正经回答一句话。摘下烟扔到脚底踩灭,档圈钳向她挥了挥:“骑进来。”
她把车骑进院子,在他身边停下。“拆飞机卖零件哪?”脚不老实地踢着躺在地上的工具们。
于一把螺丝拧紧了直起腰,伸出一只脏兮兮手掌在她脸前晃,“不要惹手上有凶器的人。”他教导道。
“知道了。”她敬畏地看着他牛仔裤上的油垢,讨好地笑,“我来给你送樱桃。”随手摘了颗果子放进他嘴里。
“唔……”他拧着五官吐出果核。“酸~”
“可白瞎我这份儿心了。”她叹息着把樱桃枝扔到车筐里。
“哪弄的樱桃?”
“时蕾家摘的,我和丛家在她家玩一天了。”
“你连吃带拿也就算了,还砍人家树。”于一摇头,“看你明年吃啥。”
“明年上你家来吃樱桃。”她边说边往园子里吐樱桃籽,“我种的樱桃又发芽,长~大,开~花……”
“小疯子。”
“怎么没出去玩?”
“修车。”他弯腰捡起刚拆下来的东西。
“是啥?”她凑过去,盯着他手里那个方不方圆不圆的铁家伙发问。
“化油器。”他从地上挑选适合的改椎。
“你会修吗?一会儿装上再骑不能爆炸?”
他没再多说一句话,直接将手伸向她的脸,手拿开,一大块黑迹呈现鼻头。于一噗地笑出声。
杨毅愣住,摸了鼻子一下,指尖沾满黑油,两只杏核大眼迅速蹿起火光。“靠!”她炸了庙儿,噌地站起来绕到他背后,用手臂勾住他脖子往后勒,“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别闹别闹,”他连连求饶,“蹭你一身油。”
“我靠,我问你会不会修车,抹我一脸机油干啥!特意拿樱桃给你你还敢嫌酸,”她勒着他不放,叫嚣着,“我看你今天是皮子紧了……”
他满手机油不敢碰她,只随着她用力的方向倾着身子,哭笑不得地嚷着快放手。
“给你松松皮子!”硬是把人按倒在地,两手掐上他脖子,“服不服?”
“服了。”
“没诚意。”接着掐。
他咳了两声,“我还手啦!”
“还敢支毛!”她加大力气。
“好了好了真服了,快撒手,我脑袋硌着什么东西了……”
“心服口服?”
“心服。”
“口呢?”
“都服了。撒手,好疼……”
“一会儿摩托车碰倒了砸着你们俩。”远远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杨毅吓了一跳,放开于一抬头看。
于一趁机拿走脑袋下边的扳手,不慌不忙地坐起来。
说话的男子刚从一辆银灰色4500里出来,神情严肃地望着闹成一团的两个小孩,怦地一声关了车门走进院子。
“你怎么来了?”于一将那个叫化油器的东西放到地上。
谁呀?杨毅好奇地打量那人。看起来比于一略高,身材很魁梧,穿着纯白的圆领长袖t恤,lee的经典直筒仔裤,米色运动鞋。浓眉大眼,紧抿的嘴唇线条冷硬,头发根根耸立,看起来脾气好像不太好。
在她的注视中,他已步至楼前停下,看着被分尸的摩托,再看旁边踩扁的烟头,皱眉,“油箱边抽烟,你找死吧兔崽子!车怎么了?”
“一催油门就发冲,消声管突突冒黑烟。”
“是化油器毛病吗?”
“洗过了呀,怠速孔都通的。”
“换个点火线圈去,是不老化了?”
“点火线和火花塞都刚换没多长时间。主要是到开四五十迈时候怠速不稳,总像要熄火似的……”
“啊~混合气太浓了,你拧一下化油器螺钉,圈数大了吧。”
“嗯?不像是这毛病……”
“要不就换个滤芯看看。”
杨毅蹲在原地,脑袋随着他们两个说话来回转,可惜他们在说火星话,地球人听不懂。
“别捅鼓了,整不明白就送厂子去。收拾一下我领你洗澡去。”看了杨毅一眼,“你同学?”
“啊。”于一把工具扔进一个塑料箱子里。
“一起跟去吧。”
“我不去!”杨毅马上站起来,瞪着眼睛拒绝。
于一嘿嘿笑,“洗不到一块儿去。”
听见了女孩子清脆的嗓音,却丝毫没为自己错认他人性别感到抱歉,大手按下杨毅的帽遮,“姑娘不姑娘小子不小子的。”
话落人已走进屋子。
杨毅狼狈地扶起帽子,“那家伙谁啊于一?”
“你偶像!”于一眨眨眼,在她脸颊又添了一笔黑道。
“小四啊,我真想不到于老歪那么年轻,看上去……”
“就像小锹他哥一样。”季风恶狠狠接过她的话,“你都说八百六十遍了。”
“嘿,真是很年轻,我真以为他跟于一是哥俩儿。”
“那只能说明小锹长得老相。”
“嘿嘿,可能也是。”杨毅咬着塑料叉子,仔细想着下午和于军见面的场景,亢奋之情仍不能平息。
“把你乐得,不就见到老公公了吗?”季风说得放肆。反正家里就他们俩,矿区有老人去世,大人都去赶礼守灵了,留下俩小孩在家泡方便面。
“是啊是啊是啊!”她连连点头,没一点羞赧之色。
“你真不要脸!”季风总觉得博大精深的中华词库里只有这个词形容她最恰当。
“你才不要脸,”她笑眯眯地指着他的面碗,“这是我买的。”
“靠,我不给你烧水你就得干吃。十四五岁了连水都不会烧,废物啥样你啥样。”
“你会烧就行了,我学点儿别的。”
“我是你家使唤丫头啊?”
“谁家雇你这样的丫头得赔死。”心痛地望着已经被他吃空的两个面碗,“一天往死吃。哎,我妈她们啥时候回来呀……”
“要吃奶啊?”
“早知道白天不出去玩了,跟他们去坐席。”顺便看看死人啥样,她还没见过活的死人……她是指现实生活中的死人。靠,怎么说怎么森得慌。
“你在家也没人领你去。人家死人你去嘻嘻哈哈凑热闹,不给你打出来的。”
“敢!”她歪着嘴,“我不把他家死人都打跪地上求饶的。”
“我靠,那你牛逼!”
“嘻嘻。于一给他那太子拆稀烂,不知道能不能原样安上。”杨毅有点担心,要是修不好以后就蹭不着车了。于一的太子车很拉风啊,比季风他大姐夫队里发的强多了。
“你不用惦心,”季风一眼看出她心里划的什么回回儿,“那车他一个礼拜拆八遍,闭眼睛都能装上。”
“靠,那没骑着骑着干掉轱辘真点儿好。”她听着有点后怕。
“他爹干这个出身的,咋还不跟着学会两招。”
“谁爹?于老歪不是当兵的吗?”
“他当兵之前学修车的,退伍回来也是开的修车厂……小锹没跟你说过。”
“我不知道呀。”她也没问过,而于一那个人不问不说,一天吃饭都懒得张嘴。“难怪爷俩说得有来道去儿的……不对吧,修车的也能去当兵吗……”电话铃捣乱地响起,杨毅随手捞起,“喂?妈啊,咋还不回来?”
“我和你季娘她们今晚不回去住了,让四儿回家把锁好在咱家住。你俩晚上吃的什么?”
“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那你们还得在人家待到啥时候?”
“明天起早出灵,中午能从火葬厂回来。你定好闹表别起来晚了。”
“啊。妈啊,死人吓人吗?”
“不吓人。你俩看电视别看太晚,该起不来了,听着没?”
“知道知道。妈啊,那棺材就放屋里……”
“这个黏牙!妈呀妈呀没完没了的,挂了吧,插好门噢。”
挨斥儿了!杨毅吐吐舌头扣上电话。
“不回来啦?”
“啊。”
“还吃不吃了,不吃我收拾了。”
“收拾吧。”她倒在沙发上剔牙,“几点了?你困吗?咱出去玩点啥吧。”
“黑灯瞎火出去玩啥。”
“嗯?想想……”其实她也不知道玩啥,可是难得家里没人管,不出去玩太浪费机会了。
“想个屁,你消停会儿得了。”
“你有没有钱?找丛家出去唱歌啊?”
“上我家搬碟机过来唱。”
“拉倒吧,矿里刚死人,魂还没走远呢,再让你招回来。”
“别惹我啊,家里可没大人。”
“走吧。”她摸起电话拨号。
“明天还上学呢不睡觉唱什么歌去啊?”
“现在才六点多睡什么……喂喂?大舅妈?没事不是跟你说话,家家呢?……姐啊,你干啥呢?……哈哈哈,哪有?出来咱唱歌去啊……就我跟小四儿,一会儿给董老蛮打电话看她干啥呢……你老姑她们去给人家出灵了,今天不能回来,晚上玩晚了就在我们家住……睡太早了,人觉睡多会痴呆!来嘛,好姐姐……啊?他没回学校吗?不要扫兴了带他来!……好吧让他请客。”挂了电话。
季风无奈,就是总有人肯陪着疯,她才会养成这种说风就来雨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