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笑道:“你跟霍休算起来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你怕什么?”
霍天青道:“可是他自己亲口告诉过我,他那小楼上,有一百零八种机关埋伏,若不是他请去的客人,无论谁闯了进人,要活着出来都很难。”
他叹了口气,又道:“那些机关是不认得人的,不管你姓霍也好,姓陆也好,都完全没有一点分别。”
陆小凤终于也叹了口气,道:“我眉毛有四条,少了两条也没关系,脑袋却只有一个,连半个也少不得的。”
他苦笑着,又道:“连几坛酒都要用一百零八种机关来防备别人去偷,这就难怪他会发财了。”
霍天青道:“也许他并不是为了要防备别人去偷他的酒。”
陆小凤目光闪动,道:“难道你认为他那小楼上另有秘密。”
霍天青笑了笑,淡淡道:“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点秘密的事。”
陆小凤道:“只不过真正能保守秘密的,却也只有一种。”
霍天青道:“哪种人?”
陆小凤道:“死人。”
霍天青的目光也在闪动着,道:“霍休并不是死人。”
陆小凤道:“他不是。”
最可怕的也是死人。无论这个人活着多么温柔美丽,只要一死,就变得可怕了。
所以石秀云的尸体上,已被盖起了一块白布。
桌上有盏孤灯,花满楼默然的坐在灯旁,动也不动。他本来已走了,却又回来。
无论石秀云是死是活,他都绝不能抛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小店的主人早巳溜了,只留两盏灯在这里,似已忘记了瞎子根本就用不着灯的。
四下一片寂静,听不见一点声音,陆小凤进来时,也没有发出声音。
但花满楼却已转过头,面对着他,忽然道:“你喝了酒?”
陆小凤只有承认:“喝了一点。”
花满楼冷冷道:“出了这么多事之后,你居然还有心情去喝酒,倒真难得的很。”他板着脸,他一向很少板着脸。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很佩服我?”
他对付生气的人有个秘诀,你既然已生气了就索性再气气你,看你究竟能气成什么样子,看你究竟气不气得了。
花满楼不说话了。他很了解陆小凤,他还不想被陆小凤气死。
陆小凤反而没法子了,讪讪的道:“其实你也该喝杯洒的,酒最大的好处,就是它能让你忘记很多想也没有用的事。”
花满楼不理他,过了很久,忽然道:“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陆小凤道:“你刚才看见了很多个人。”
花满楼道:“但这个人却是我本来以为绝不会在这里看见的!”
陆小凤道:“谁?”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
陆小凤怔了怔,道:“她没有死?”
花满楼黯然道:“她虽然还没有死,但活得却已跟死差不多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她似已落在别人的手里,行动已完全被这个人控制。”
陆小凤动容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花满楼道:“她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以我的猜想,这个人一定是——”
队小凤道:“一定是谁?”
花满楼道:“霍休。”
陆小凤刚坐下去又忽然站了起来,失声道:“霍休?”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这次来找我,也是被人所逼,来叫我不要再管这件事的,现在不愿我们再管这件事的,也只有霍休。”
陆小凤又坐了下去过了很久,忽然道:“我刚才没有看见一个人。”这句话很妙,简直叫人听不懂。
花满楼道:“你没有看见的人也很多。”
陆小凤道:“但这个人却是我以为一定会看得见的,我到珠光宝气阁去中就是为了找她。”
花满楼道:“上官丹凤?”
陨小凤道:“不错!”
花满楼道:“她个在那里?”
陆小凤道:“她根本没有去,却有人留了封信给霍天青叫他转交给我。”
花满楼道:“信上说什么?”
陆小凤道:“信上只有四句似通非通,跟放屁差不多的话。”
花满楼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丹凤难求,小凤回头,若不回头,性命难留。”
花满楼沉吟着道:“这四句话的意思,好像也是叫你不要再管这件事的。”
陆小凤道:“现在不愿我们再管这件事的,也只有一个人。”
花满楼道:“所以你认为写这封信的人一定也是霍休?”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这个人若是己开始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中途罢手。”
成功的人做事本就全都不会半途罢手的。
花满楼道:“司空摘星没有把上官丹凤偷走,他也许并不意外,所以他早就另外派人夜路上等着,终于还是劫走了上官丹凤。”
陆小凤道:“我刚刚却喝了他半坛子洒。”
花满楼又不禁很意外:“你已见过了他?”
陆小凤道:“我没有,酒是他送给霍天青的,他有个小楼就在珠光宝气阁后面的山上。”花满楼动容道:“小楼?”
陆小凤一字字道:“不错,小楼。”
花满楼也站了起来,又坐下,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孙秀青刚才说的话?”
陆小凤当然记得。独孤一鹤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了个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
花满楼的脸上也发出了光,道:“你是不是认为霍休的那小楼,就是青衣第一楼?”
陆小凤没有回答这句话,这句话已用不着回答。
花满楼道:“但是,据大金鹏王说,青衣楼的首领本是独孤一鹤。”
陆小凤道:“他得到的消息并不一定都是完全正确的。”
花满楼承认“无论谁都难免被人冤枉的,同样也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候。”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朱停不在这里。”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据说那小楼上有一百零八处机关埋伏。”
花满楼道:“你想到小楼上去看看?”
陆小凤道:“很想。”
花满楼道:“那些机关埋伏难道已吓住了你?”
陆小凤道:没有。”
陆小凤若已开始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也绝不会半途罢手的。无论什么事都绝不能令他半途罢手。”
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拔秀。上山数里,就可以看见一点灯光,灯光在黑暗中看来分外明亮。
花满楼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陆小凤道:“我已看见了那小楼。”
花满楼道:“在哪里?”
陆小凤道:“穿过前面一片树林就到了,楼上还有灯光。”
花满楼道:“你想,霍休会不会也到了这里?”
陆小凤道:“不知道。”
花满楼道:“我刚才说过,每个人都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侯。”
陆小凤道:“我听见了我也不聋。”
花满楼道:“我只不过提醒你,霍休是你的朋友、而且对你一向不错。”
陆小凤冷冷道:“我以为我会冤枉他?我虽然常常被人冤枉,却还没有冤枉过别人。”
他忽然显得很烦燥,因为他心里也有种矛盾。
能赶快结束这件事,赶快揭穿这秘密,当然最好,但他却实在不希望发现那阴险恶毒的青衣楼中,真是他的朋友。
树林中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风中的寒意虽更重,但天地间却是冰冷的。
没有人,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完全被隔绝在青山外。
只不过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种平静中的。
陆小凤忽然道:“我不喜欢这种情况。”
花满楼道:“什么情况?”
陆小凤道:“这里太静了,太吵和太静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紧张。”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每次遇见的怪事,都是在这两种情况下发生的!”
花满楼道:“你若是真的很紧张,最好多说话,说话往往可以使人忘记紧张。”
陆小凤道:“你要我说什么?”
花满楼道:“说说霍休。”
陆小凤道:“这个人的事你岂非已知道很多。”
花满楼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又孤避,又古怪的大富翁。平生最讨厌应酬,所以连他最亲信的部下都往往找不到他的人。”
陆小凤道:“他不但讨厌应酬,还讨厌女人,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
花满楼道:“他唯一的癖好就是喝酒,不但喜欢喝,而且还喜欢收藏天下各地,各式各样的名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