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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纠缠·杏花天(2)

    可听筒里传来的女声,让我的狂躁渐渐冷却——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怎么会这样?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莹亮的屏幕。
    那一夜,我打遍了国内所有朋友的电话。
    他们给我的统一答案都是,联系不上他,听说,他去了法国了啊。难道不是吗?
    我将有着他名字的手机,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眼泪蜿蜒而下。
    凉生,怎么办?我遇到了一故人。
    他已是一柄足以刺死我的剑,他是一场足以焚毁我城防的滔天烈火。
    可是,你在哪里?
    96 只要我眼睛好了,无论她嫁人还是生子了,她此生必是程太太!
    就仿佛是一生都偿还不了的债。
    那些日子,我一直守在这个叫作程天佑的男子身边。
    他规律而又自律地生活着。
    JEANNE帮助他记录身体情况,我沉默无声地照顾着他的起居。
    我知道,这份心债,我一辈子都偿还不起。
    大多情况下,他果然还是沉默的。
    就如钱伯所言,他其实从不对外人提我的名字,仿佛将自己的心关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有些自闭的味道。
    这样子的他,简直令我怀疑,最开始的那几天,他是不是K了药,要不怎么那么HIGH?
    他也不太与我和JEANNE说话。
    我守在他的身边,仿佛守着一份良心上的安宁。
    我会将他喜欢的红茶放到温度适宜的时候,端到他的手边,看着他慢慢地喝下去。那润泽的茶色润湿了他的唇,似是轻吻。
    他喜欢听一些老歌,听一些老电影。我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看着荧屏的光影闪动下,他寂寥的表情。
    我同这个男人纠缠多年,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时间,静静地看着他,了解他喜欢的,不喜欢的,开心的,不开心的。
    到最后,我终于要了解他了,却是躲在一个叫“阿多”的名字后面。
    我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心有些微微的刺痛,不禁想起那句词,无限感慨——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钱伯带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走进来的时候,我刚帮他修剪完指甲。
    看到那女人的第一眼时,我脑子里跳出来的词竟然是“暖床”。这女人,该不会是钱伯弄来给他……嗯哼,不要,怎么可以这样?
    金陵也在微信上问,姜生,你最近在看小言吗?
    因为我问她,如果一个曾经深爱你的男人,遇到车祸,失去了双腿,但他不想你知道,更不想自己残疾后失去了保护你的能力,而致使你遭遇原本就反对你同他在一起的家族势力的黑手,因而残忍地伤害你,逼着你离开了他……而多年后,你在一座长桥上,看到了轮椅上的他,秋风下,黄昏后……你会怎样?
    金陵回复的第一条是:姜生,你最近在看小言吗?
    我说,我说正经的。
    她回复:让我杀了那个给你洗脑的脑残作者吧。
    我:……
    她回复:观摩网址扔我一下,让大爷乐一个。
    当时我还觉得面对这么难过的问题,金陵怎么可以嘲笑我看小言呢?但此刻,我却正用一种看小言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间都是万千风情的“暖床”女人。
    抱起来不错。
    手感肯定挺好。
    老钱还很有眼光嘛。
    哟呵,小程同志内心深处是好这一口啊?
    外表一本正经的冰山脸,内心真的是淫秽不堪啊!
    见了喷火女郎就忘记自己裤子上还有腰带了吧?
    …………
    就在我绷着小脸,满脑子胡思乱想时,钱伯说,大少爷,黎医生到了。
    ——还角色扮演上了?制服诱惑,臭不要脸的!
    程天佑站起身来,对着她笑道,看样子,小黎子,你还是不打算放过我啊。
    ——一脸淫笑!都看不见人家,就笑得那么色眯眯的了。
    那女子一笑,如同盛世牡丹,说,我也知道我治不好你的心病,不过是过来蹭点儿吃的喝的而已。
    ——哼!出卖自己身体赚点儿吃喝的女人!
    钱伯看着我脸上想要杀人的表情,忙说,阿多,你站着干吗?给黎医生上茶。
    我说,我一会儿还要给他们俩放水泡鸳鸯浴吗?
    钱伯说,你说什么呢?人家黎乐是医生,先生的旧友,老同学了。
    啊?
    我回过神来,对自己刚才莫名的敌意感到无比羞愧。
    我端茶给她,她礼貌性地道谢。
    我默默地站在一旁,悄悄抬眼观察着被钱伯称作黎乐的女子。这个名字熟悉极了,我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同一个人?
    陆文隽曾将她推荐给凉生啊!
    他们闲说了一些旧事,似乎感情蛮深的样子。
    黎乐用纸巾不动声色地擦掉口红,慢慢地喝着茶,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年倾倒了我们万千少女的程大公子,冷着一张帅脸,也有为了一个女人而温柔的时候啊。早知道我就不去日本了,苦苦多等你几年好了。
    程天佑就笑道,我这庸脂俗粉的,怎么入得了你黎大美女的法眼?
    我心里冷哼了一声,脑海里不自觉地又蹦出一个词——奸夫淫妇。
    风情女说,其实,这么多年,我蛮遗憾你和宁信的。
    俗粉男说,旧事了。我也很遗憾,你没有同他走到一起。
    我心想,瞧你们彼此这假惺惺的惋惜劲儿,你们俩干脆在一起好了。
    风情女笑笑,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瞬间又风情万种了,说,虽然我还是很爱他,但是我们俩不合适。早分早解脱。
    俗粉男——好吧,看在她有男朋友的分上,叫你程天佑吧。
    程天佑说,你还是像以前那么洒脱。
    风情女说,我喜欢这无拘无束的生活,同一个男人绑一辈子是令人羡慕,可是我会窒息的。
    程天佑说,你们俩一同在日本学的心理学,你想到法国来,他想留在国内……说实话,你完全可以回国。
    风情女说,他一直觉得我爱的是你。
    程天佑愣了愣,说,什么?
    风情女笑笑,说,陆文隽觉得我爱你,他不相信我们俩只是朋友关系。那年我回国,你在巷子湾被枪击那一次,我给你献血……因为你父亲的原因,宁信不方便照顾你,我照顾了你,所以,他就觉得……好了,不说这些了,都已经过去了。
    巷子湾……程天佑的嘴角微微一勾,说,她就是在那里救得我……至今我都记得,她那双像小鹿一样不安的眼睛,我就是被那双眼睛勾去了三魂七魄……
    程天佑仿佛沉浸在了往事里,轻轻沉吟了一声。
    她是陆文隽的前女友?!
    那天夕阳刚刚好,他们两个旧友坐在小院里,黎乐夸他的发型不错。
    我听了心情很美。
    黎乐说,感觉回到了三十年代抗战时期,二嘎子似的。
    我的脸变得像驴脸一样长。
    程天佑大约知道我在身边,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说,原作者还在这里呢,你尊重点儿知识版权!
    黎乐转头看了看我,然后笑了笑,说,她是?我上次只看到JEANNE啊,没看到她。
    程天佑笑笑,说,阿多。
    黎乐说,女工?
    他说,不是,是暖床的。
    黎乐就笑道,人家小姑娘被你调戏得脸红了。
    黎乐说,你,有没有后悔啊?
    程天佑微微怔了怔,说,什么?
    黎乐说,那么狠心地将她推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程天佑摇了摇头,说,不后悔,但很心痛。
    黎乐说,你还挺实诚的,不像在生意场上那么狡诈!
    他笑笑,说,我眼睛瞎了,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黎乐说,如果你好了呢?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惜一切代价,追回她。
    黎乐说,可是……如果在你好了之后,发现她已经同那个男人结婚、生孩子了,你怎么办?你一辈子都得不到她了。
    他像个赌气的小孩一样,说,只要我眼睛好了,无论她嫁人还是生子了,她此生必是程太太!
    然后,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他说,其实,我这也只是赌气的话。虽然我做不到祝她幸福,但是,黎乐啊,你大概从来没经历过,用自己的爱逼死自己心爱的人的感觉。
    他说,我一直觉得自己能给她一切,给她幸福,哪怕付出生命;可是,我以为的爱,对她来说似乎是逼迫,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跳下那片海……我原谅不了自己……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强忍着眼泪,那仿佛是一场无法回头的回忆。
    黎乐说,其实,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被邀请给一个叫姜生的姑娘做心理医生。如你所愿,那个男人非常爱她,他告诉我,她的心理遭受过很大的伤害,但她不肯承认,也不肯接受治疗。
    程天佑微微一怔,低头说,她之前就已经会失眠,我也给她找过心理医生。
    黎乐说,那男人希望我能在他们结婚之前让她有所恢复,因为他要娶她。
    程天佑沉默下来,嘴角弯起一丝笑,然后淡淡地说,意料之中。
    黎乐耸耸肩,说,哦,对了,好像现在她就在法国。
    程天佑一惊,说,什么?!
    黎乐跟补刀似的,又补了俩字,巴黎。
    程天佑手中的茶杯瞬间落地。
    97 他说,阿多,晚安。
    夜里,JEANNE帮程天佑记录了他的身体状况,就离开了。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
    在这个浪漫的法兰西国度里,留声机里放出来的音乐是汤唯在《色戒》里清唱的《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很多时候,他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将汤唯为梁朝伟在日式料理店里唱这首歌的片段重复地放。剧中,那两个人物之间决绝而又无望的情感,与这歌的缠绵悱恻激烈地冲突着。
    我将被子给他盖在身上,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我愣在那里。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凉生在公寓里抱着我的牌位,一脸寂寥的表情,孤单无边。昏暗的光,落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的手指如同绵藤,轻轻地擦过那些字——爱妻姜生之灵位。
    我看着那双被天佑握紧了的手,突然觉得,那个黄昏,那个场景,仿佛是我同凉生的一场谶语。
    天佑依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搁在他的心口,他没有说话,眼泪却从眼尾落下,打湿了白色的枕头。
    我的眼泪,也被他突然的温柔勾了下来。那一刻,过往辛苦筑建的信仰坍塌了,我多么想抱着他,恸哭一场啊——
    你这个坏人啊,坏人啊,怎么就不问我愿不愿意,陪着你,守着你啊?!
    我不要你总为我这么牺牲啊。
    如果人生是一场磨难,我愿意是你并肩的帆,而不是一个负担。程天佑,你这个混蛋啊。
    他的手渐渐松开了,那么生硬而坚毅的克制。我听得到他喉咙间的哭意,他说,阿多,晚安。
    98 睡在一起就好了!女人就是女人,心是跟着身体走的!
    夜里,我是哭着回家的,直到门前才擦干了眼泪。
    客厅里亮着灯,似乎有人在和老陈说话。
    他怒气冲天,大发雷霆,说,都这么晚了,你居然告诉我,不知道你主子的女人去了哪里!
    老陈赶紧说,都是我失职!都是我失职!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回廊处,望着屋子里那人,原来是周慕,我的心不禁暗自一紧。对我来说,他虽然是凉生的父亲,但到底是一个陌生人。
    老陈说,少爷本来上个月已经订好了机票要到这里了,但余秘书说,又取消了……眼下,这都到了五月,这一周一周地延迟着,想来姜小姐是郁闷了,出门散散心。
    周慕说,綦天动力他不是已经顺利收购了吗?那还在国内干吗?一张飞机票改了又改的,这是要干吗?把自己的女人扔在一个跑满了洋马的国家里,他是嫌自己戴不上绿帽子吗?!
    老陈说,看样子是未央小姐她……
    周慕斜视了老陈一眼,说,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摆平不了,真是太不像我的儿子了!
    老陈说,老爷不知道啊,这未央姑娘生性太过倔强,总用死相要挟,二少爷他的心又软,更何况未央小姐毕竟同他有着八年的感情……
    周慕沉吟了一下,说,未央……这黄毛丫头的事情,我会替他摆平的。
    老陈说,老爷您是想……
    周慕说,这事你就不必管了,也不要告诉二少爷!你的职责就是给你那心慈手软的二少爷看好了他的女人!大半夜的,这是去了哪里啊?!
    老陈说,其实……姜小姐……并不被程老爷子喜欢……我担心影响二少爷在程家的……
    周慕说,哪有那么多事儿!我的儿子,想喜欢自己喜欢的女人还喜欢不起了?!什么门第,什么豪门联姻!我们周家那就是豪门!就是门第!
    老陈说,老爷教训得极是。不过,我发现……
    周慕说,有话你就说!
    老陈说,我观察了多次,发现姜小姐和二少爷之间……总是有隔膜。每次二少爷靠近她的时候……她总有很抗拒的情绪,一直说自己是寄居在二少爷这里,而不是同他在一起。而且,总称呼他“哥”。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也搞不太明白。
    周慕说,女人的手段而已!欲拒还迎。
    老陈摇摇头说,还真不是。我观察着啊,大约是兄妹做久了……迈不过……某些心里的坎儿……
    周慕很直接,他们一起睡了吗?
    老陈听了都愣了,说,怕、怕……怕是没有。
    周慕搓搓手,拍了拍腿,很有见解地说,睡在一起就好了!女人就是女人,心是跟着身体走的!
    我在那里听着,竟有种被天打雷劈的感觉。
    我心烦意乱地折了出去,在路上溜达了一圈,才又折回家里去。
    老陈迎上来,笑着刚要开口,我直接说了一句,我累了,想要休息。
    99 凉生说过,爱情是彼此放一条生路的。
    第二天,我去到程天佑的住所,四大金刚之一告诉我,程先生去医院做检查了,大约五月底是要做手术的。
    我的心一紧,问道,是眼睛的吗?
    他点点头,说,是眼睛的。目前医生正在构建最佳方案。
    我点点头,问,他恢复的几率大吗?
    他沉默,没再说话。
    我的心陡然疼得不能喘息。
    我说,我在这里等等他吧。
    他说,阿多小姐不如明天再来吧。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塞纳河的桥上,汽车的鸣笛声惊起了我,我抬眼望去,见钱伯正在车上对着我微笑。
    钱伯回头对他说,是阿多……
    阳光的温度正好,撒欢地落在他俊朗的脸庞上。他的声音如同倾泻而下的水银,他说,我想下去,和阿多走走。
    他冲着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愣了愣,忙试图扶住他,他却反手将我的手给拉住了,说,这样,牵着就好。
    复活节已过,不知为何,广场上有个小小的旧货市场。我们一直这么游逛着。
    他在我身边,紧紧地与我十指相扣,走得稳稳的。
    我有些迟疑地说,你的眼睛……
    他说,你在,我心里安稳。安稳,路就走得稳。
    我低头。
    他说,巴黎很美吧?
    我点点头,古老而又鲜活。
    他说,我之前常来,我也很喜欢这里。
    他说,以前,听钱伯说,祖父曾经有过一位……恋人,曾留在法国,等着他归来……其实,她身世原本也传奇,曾是解放前一个国军军阀落草湘西时的压寨夫人……后来,祖父再也没来过这里,而那位夫人,也不知道怎样了。钱伯说,她的年龄比祖父大,大约也去世了吧。
    我说,哦?
    然后,低头看了看被他牵着的手,那一刻,我很想问问他,你牵的是姜生,还是阿多。
    他说,阿多,我好像闻到了热狗的味道。
    我突然笑自己的多情,说,你想吃吗?
    他笑笑,说,你想吃吗?
    协和广场上空的天和云下,我们俩人在杜乐丽花园分享同一个热狗。他掰下一小块,试图摸索着往我的嘴巴里塞。我说,笨蛋!这是我的鼻子!
    我看他表情那么郁闷,于是自己将他手中的热狗咬住,说,好吧!谢谢。
    他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我就安慰他,说,你会好起来的啦!
    他“看着”我,说,真的?
    我说,真的,因为我会为你祈祷的。
    他点点头,说,好吧。你看,想喂你一口热狗都这么麻烦,会影响行房的。
    我一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说,你说什么?
    他也愣了愣,然后诡异一笑,说,我说眼盲会影响……夫妻生活的。
    然后,他就笑,摸索着捏捏我的脸,说,阿多,我可真没看到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女人,居然好喜欢听这种话哦。
    程天佑!我真想捏死你大爷!
    他说,你怎么不说话啊?生气了?
    我翻了翻白眼,说,懒得和你这种人生气。就你?还性生活,你有妻吗?
    他仔细想了又想,说,妻是没有的,但我有好多妾,也可以哦!
    我说,禽兽!
    他说,一般来说,男人都会当这词是称赞,是夸奖。
    走到跳蚤市场边上,人声有些鼎沸。
    他说,哎,是不是有好多人在围着欣赏我的美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