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的宴席本来还算顺利,宜儿不仅见到了延州知府邓烽,还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江南才子邓郁,也就是如今银谷的夫君,果是生得丰神俊朗,相貌堂堂,宜儿见了,也为银谷暗暗欢喜。
席上无论是邓烽邓郁父子,亦或是周炳富方氏等人,对姜宥和宜儿都是殷勤礼待,外席上姜宥的话虽不多,脸上没多少表情,内席这边宜儿却是和颜悦色,没有故意下那方氏的颜面。
其实原本周炳富还想请了复州城一带的官吏乡绅过来作陪的,只是临时被邓烽给拦了,邓烽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宁国公世子并非寻常京中勋贵,我瞧着他并不想高调张扬,这次若不是世子妃有了喜脉,只怕你这县衙官邸,人家是看都不想看上一眼,说起来这也是你的福分,世子爷夫妇这一路南下江南,你可知道,这沿途的地方官吏那是人人翘首以盼,求神拜佛的想要世子爷夫妇在他们的府上去盘桓过几日呢。你这运气到好,世子妃如今身子重,说不得会在你这府邸上停留过十天半月的,你得了这好事,外面那是人人眼红,你可别犯了糊涂,自个将这一手好牌给搅混了。”
周炳富是暗吃了一惊,当下就歇了请当地官吏乡绅的念头,心里却是有些好奇,问道:“恩师,听您这语气,莫非您早就知道世子爷夫妇来了江南了?”
邓烽看了周炳富一眼,道:“朝廷早就有密旨下来,还是太子爷亲笔批复的,说是世子爷夫妇南下江南私访,着地方州府竭力配合,并暗中确保世子爷夫妇的安全。这旨意只下到州府,并未到各县衙,你不知道,并不奇怪。”
周炳富不解道:“既要地方州府配合,可为何不下发至各县衙?这样像学生这般的地方县令根本就不知此事,那又何谈配合呢?”
邓烽怒瞪了周炳富一眼,恼道:“你啊,平日里看着精明,这会儿怎地糊涂起来了?你当世子爷夫妇当真是过来私访的么?”
“那……”
“年前苗西战事告尾,世子爷班师回朝,听说回京的便只有依仗队伍,而世子爷带着世子妃早就游山玩水,四处逍遥去了。苗西大战中,世子爷居功至伟,朝廷虽有封赏,但受赏的都是宁国公府,而非世子爷本人,便是这个原因。如今世子爷夫妇到了我们江南,朝廷担心他们的安危这才下了这番旨意,点明了要暗中保护,岂能声张出来?”
周炳富这才恍然大悟,接下来自然全部都按照邓烽的意思办了下来。
两张席面之间虽隔了帷幕屏风,不过席至中途的时候,邓郁在征得了姜宥同意之后,到了内席合着银谷一起,夫妇两个硬是敬了宜儿一轮酒。当然因着身体的缘由,宜儿喝的是参汤,邓郁银谷大婚的时候,宜儿虽送了厚礼下来,却没有亲到,所以算起来这也是银谷夫妇头一次向她敬酒,推是推不掉的,宜儿便大大方方的喝了。
宴席到了这个份上,已有些高潮的架势,外面推杯换盏,到是热闹,宜儿清楚姜宥的酒量,到是不太担心,只是在席上坐了这么久,感觉身子有些酸麻,正要告罪离席,却见一夫人端了一药罐,徐徐走了进来。那方氏见了,连忙起身道:“世子妃的安胎药,大夫吩咐了,这几日白天需隔两个时辰服用一次,这会该是到时候了。”说着话,迎上前去,就伸手去接那药罐。
那端药罐进来的妇人身上虽穿的朴素,不过到并不是普通下人丫鬟的衣饰,是以宜儿颇有些奇怪,抬头望了过去,不想这一望之下,愣了一下,脱口呀道:“吴姐姐?”
那妇人本来也正将手中药罐递与给方氏,咋然之下听到了宜儿的声音,顿时全身一震,手中一松,有些不敢置信的抬了头也朝宜儿看了过来。
这一下,她手中的药罐方氏还没有接稳,“啪”的一声便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一堆瓦片,汁水药渣溅将了出来,好些都溅到了方氏的腿上,直烫得方氏连连跳脚,嘴里惊怒交加,大声呵斥道:“你干什么?”
方氏的贴身丫鬟如意匆忙着跑了过来,急急的拉开了方氏,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那妇人的脸上,怒道:“没长眼的东西,这是世子妃的安胎药,你是生了几个脑袋,也敢摔了?”
那妇人完全有些懵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只抬了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宜儿看,那眼神极为复杂,一时间竟是有些呆了。
外席的众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皆是一惊,蜂拥间全都涌了进来,姜宥几步便到了宜儿的身边,见宜儿无恙,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周炳富一见眼前的情形,有些头疼,连忙向那妇人喝道:“你怎地如此不小心?连端碗汤药都能出了岔子,来人,将这……”
宜儿突然起了身,道:“周大人,且慢。”
周炳富心下大惊,生怕宜儿着怒,连忙躬身转了过来,小心的赔着不是,道:“下人们手笨,惊扰了世子妃,都是下官的不是,这……”
“请问周大人,我瞧这位夫人的穿戴,不像是普通的丫鬟,不知这位是府上的什么人?”
周炳富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却不敢不答,汕汕的道:“回世子妃话,这位吴氏是下官去年刚抬进门的小妾,下官也不明白,她怎会在这里的?”说完话,有些恨恨的朝方氏看了过去。
方氏也觉得委屈,转身向宜儿福身道:“都是下妇的错,本来世子妃的安胎药是下妇亲自守着煎熬的,可这边开了宴席,因着这吴氏稳妥,下妇才将这差事给了她的,哪曾想她……冒冒失失的,最后竟罪该万死,摔了世子妃的药罐。”
宜儿笑了笑,道:“就是一副安胎药而已,摔了就摔了,有什么打紧的,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没见,竟会在这遇上了故人!”
当初宜儿在宛县,在明风绣楼做绣娘的时候,认识了宛县的县丞吴林一家,那会儿吴夫人陈氏还经常带着吴家独女吴英来找宜儿作耍,后来宜儿跟着杜子悟夫妇在北开城后,有一回汀南李家的女儿出嫁,李氏便领着宜儿去宛县添箱观礼,结果在戴府的时候被几个官家小姐误以为她是绣娘,起了场误会,当时吴英便在场,却并没有站出来替宜儿说话,其实事后宜儿到也没说因此就见罪于吴英,毕竟按当时的身份,她确实也说不上话,只是心里终究觉得像是堵了点什么,再后来,宜儿又回了京城,和这吴英便再没有见过了。
正如她的话说的那样,在这江南延州,在这复州城的县衙官邸,她到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吴英,只是世易时移,如今二人早已作人妇,而身份上的差距更如是天堑鸿沟,云泥之别了。
宜儿还是有些奇怪,当年这吴林好歹也是宛县的县丞,虽上不了吏部的官员名册,但好歹也属于官吏人家,怎地如今这吴英却会沦落到与人为妾的地步?
吴英的身子比起当年是更见单薄了,想来这些年过的日子并不如意,她虽认出了宜儿,但心里完全是懵圈的,对眼前的这些变化,她根本没办法相信接受,她怎么都搞不明白,最先认识宜儿的时候,她只是个低贱的绣娘,再见的时候,已成了知府的千金大小姐了,如今再次重逢,这人竟成了堂堂宁国公府的世子妃了!
宜儿心里也是唏嘘,进了内屋,只留了银谷一个人在旁边侍候,赏了座,可吴英并不敢坐,反而直挺挺的在宜儿面前跪了,宜儿微微皱眉,让银谷将人扶了起来,才问道:“吴姐姐是怎么到了江南延州来的?”
吴英抬头看了宜儿一眼,才道:“贱妾祖籍便是延州府复州人氏,当初父亲在宛县吃罪了上峰,丢了手头上的差事,不得已,只得携家带口,回了复州,可是一时没有寻到合适的生计,后来父亲又染了病,家中的状况便一日不复一日,所以年前的时候,母亲走投无路,这才……”
吴英虽是寥寥数语,宜儿却能想象得出那其间的艰辛,当初宛县戴府的事情过后,吴林也曾带着吴英过来给她赔罪,可是事情已成定局,她心里堵了嫌隙,到底是不能再如之前那般坦然相待了。其实宜儿也在想,当初她的身份是连州知府家的大小姐,吴林只是宛县县衙的一个县丞,这事过后,她这边虽是没有授意,可是也不能担保当时的宛县县令周云成为了巴结杜子悟,而下来后给吴林小鞋穿的,如果吴英刚刚所说的吃罪了上峰,便是由此而起的话,到是成了她的不是了。
宜儿叹了口气,道:“吴姐姐,你父亲如今的病,可是好些了?”
对宜儿,吴英的心情本就复杂,当初在宛县的时候尚有些不甘不忿,可是经了这几年的艰辛,如今再见宜儿,早明白今非昔比,二人身份地位云泥之别,宜儿若要害她,甚至连口都不用开,只需稍稍表示出丁点对她的厌恶,只怕她家的老爷周炳富便能直接将她往死里整了!同样的道理,宜儿若要抬举她,那也是反手之间的事,容易的很。她收拾了心情,福身回道:“劳世子妃挂询,老爷支了银两,派了人过去照看,父亲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
宜儿想了想,还是道:“周大人,待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