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尖上的黄叶被风吹得颤颤晃荡, 不过十月已经有了初冬的迹象。齐悠悠拢紧风衣的衣领,抱着胳膊仰头望了眼淡青色的天空,撇撇嘴压下心头的萧瑟。
早晨8点,“舟”还没开始营业, 她浑浑噩噩走到自己的柜子前面, 取出挂在里面的那件定制的厨师服,手指从衣扣的碎钻上滑过去, 也不知道钟岩说的今天回,到底是什么时候。
昨晚他曾经回过来一个电话, 语速很急, 只顾着安抚她, 让她千万别担心, 旁边好像很多人在说话, 七嘴八舌商量着什么,她捋了把被枕头压住的头发, 这晚上积了一肚子话想告诉他, 最后却只说了一句:“那我等着你, 不管怎么样都等着你。”
这一天过得和其他日子没什么两样,服务生进进出出地忙碌, 周东游依旧严格而挑剔,甚至那桌来经常吃下午茶的贵妇们也是一样难缠,可齐悠悠从未像现在这么心神不宁过,脖子像被什么掐着,一口气就卡在狭窄的气管里艰难上下, 堵得心脏都微微发痛。
烤炉里的蛋糕胚膨胀成形,齐悠悠憋得难受,取下手套往窗边走,第30次掏出手机看,没有电话,没有微信,他到底什么时候回呢。
刚沮丧地抬起头,就看见两个年轻服务生站在通道的那一头,额头都快挨在一处,四只眼睛全盯着中间那只手机的屏幕,嘴里还在议论着什么,再走近几步,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齐悠悠有点奇怪,手往其中一人肩膀上拍,问:“你们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只的脑袋就这么慌乱地撞在一处,其中一个圆脸服务生手摸着额头,满脸惊恐地说:“没……没看什么呢。”
齐悠悠怀疑地挑起眉,毫不犹豫夺过那支手机,还没暗下去的屏幕上是飞鹰事件的最新热点:媒体挖出钟岩为她拉票的视频,然后顺藤翻出齐家的黑历史,分析他挪用飞鹰的赞助是用来给女朋友挥霍。
委屈、愤怒、心酸……小公主从没像现在这么想哭过,圆脸服务生见她瘪起嘴,大眼里已经有水迹晃荡,苦着脸说:“悠悠你别难过啊,周姐说了千万不能让你知道,我们正想办法去帮你说话呢,这些都是乱写的,不会有多少人信的。”
齐悠悠眨着眼努力扯出个笑容,示意她们自己没有太在意,然后转身快步往回走,直到拐到某个僻静的角落,才抱着腿坐在台阶上,小脸埋进膝盖轻声啜泣:所以,这次是她连累他了吗?
直到把自己收拾好回到操作台,小公主始终垂着头,拖着行尸走肉般的步伐在后厨游荡,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灰白的景物瞬间上了釉色,接通后果然听见自己想念一天一晚的声音说:“我回来了,在家等你。”
当齐悠悠用微微发抖的手捏着钥匙打开门时,钟岩正勾腰看着锅里的泡面煮好没,然后背后就被人狠狠撞上来,细白的胳膊缠在腰上舍不得松手,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背,紧到他能感觉到她眼里涌出的某种冰凉。
钟岩莫名觉得鼻子发酸,他关了火,转身把她带进怀里,又在那柔顺发间狠狠吸了口说:“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
小公主瞥了眼炉子上的那锅东西,吸了吸鼻子说:“你还没吃饭吗?光吃泡面怎么行,你去休息,我给你做吃的。”
钟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别,你就陪我吃面吧。”
当汤汁满满的瓷碗见了底,钟岩满足地往后一靠,看着小公主忙活着要去洗碗,连忙拉住她的手说:“先别管了,我很累,你陪陪我。”
于是小公主乖顺地钻进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胸前轻声问:“你现在怎么样,想做什么呢?”
钟岩轻轻吐出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就是累,想好好睡一下。”
齐悠悠抬眸看着他:“你想要……怎么睡?”
钟岩怔了怔,然后终于笑出了声,蹭了蹭她的额头说:“就躺在床上那种睡,不过,如果能搂着女朋友就更好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相拥着躺在床上,钟岩用手指勾着她发间的滑腻,眼皮有点发沉,可他能察觉到怀里的小公主虽然什么都不问,心里一定藏着深深的疑虑。于是翻了个身按住她的后背说:“放心吧,这件事我能解决,你别担心。”
齐悠悠的呼吸有些乱,开口时,压抑了一晚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钟岩,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们才这么说你。飞鹰救了那么多人,你的形象一直很好,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她抬起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急促地说:“如果是因为我,我可以去道歉,甚至我可以不和你在一起,只要他们能相信你。”
她带着温度的眼泪顺着脸颊渗到他胸口,钟岩觉得自己受尽质疑的两天,远不如现在这刻难受,心疼地吻着她脸上的泪痕说:“你就这么看不起你男朋友。我一个大老爷们,如果出了事搞不定,需要让女朋友出去背锅,那还算是个人嘛。”他捏着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柔声说:“我答应你,很快会解决这件事。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相信我就可以。”
他说得温柔而笃定,让小公主终于安心下来。可一切并没有好起来,接下来的几天,媒体一直不依不饶挖掘“飞鹰”的丑闻,甚至公布账目也没能让这场风波停止,大众在媒体的煽动下对飞鹰失去了信任,坚称钟岩在账目作假。甚至有被救援过的驴友开始接受采访,怀疑自己成为了飞鹰宣传敛财的工具,大声疾呼要让飞鹰放开管理,接受公众监督。
可意外的是,钟岩开始一反之前积极应对的态度,再不做出任何回应。于是舆论把攻击重点从“飞鹰”完全转到钟岩身上,直到某一天,“飞鹰”的管理层一名核心队员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称他们会考虑更换管理人选,也会集合各分部投票,慎重考虑钟岩之前的运营模式是不是适合“飞鹰”。
电视新闻里播放着这段发布会的内容,钟岩举起遥控器,直接把这个台跳过去,然后往后懒懒一靠,掏出根烟咬在嘴里。正在口袋里摸索着打火机,大门锁孔被人急躁地扭开,小公主气急败坏地把包带甩开,走到他面前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钟岩终于摸到打火机,点着了香烟,把烟圈吸进又吐出后,抬眸轻松地说:“这样不好吗?飞鹰不是我的私有财产,他们都有资格决定该怎么走,如果他们决定是让我离开,我也只会接受。”
齐悠悠稍微缓过点气,在他身边坐下问:“这是不是你安排的?宋飞我那天见过,我不信他会私自做出把你踢走的决定,还有最近的舆论,突然就全转到你一个人身上,是你想放弃自己,来保住飞鹰吗?”
钟岩夹着烟苦笑了下,然后瞥过去一眼说:“想不到我家小公主还是挺聪明的,这样不是也挺好,正好我也累了,现在退出来,对飞鹰,对我都好,以后我们就好好享受下,你想先去哪里旅游。”
谁知齐悠悠对他猛摇头,手指陷进沙发垫里说:“我不信,我不信你愿意放弃飞鹰。也不信你愿意带着这样的污名退出,其实你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认输?”
钟岩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他重重往后一靠,直到手里的香烟烧出长长一截白灰,才缓缓抬手在烟灰缸里弹了下,开口说:“也许,是我做错了。飞鹰是公益救援组织,当初决定让商业资本参与进来,我也矛盾过、犹豫过,没有商业运营,我们就没法扩大规模,买不起最好的设备,救不了更多的人。可这其中的界限一旦模糊,稍微走偏,就会让这种公益在人们心里变质,再也得不到信任。可这些年就这么走过来,让我以为自己做对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些隐藏的黑洞一直都在,一旦爆发就会难以收拾。我很内疚,是我一意孤行的尝试,让飞鹰陷入这么大的危机,那些在前线拿命拼的队员,他们凭什么要遭受质疑,这对他们太不公平。既然是我犯的错,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扛,我不是认输,只是放手,我把飞鹰带到今天,也该让他们自己去飞了。”
齐悠悠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我什么都不懂,可我知道你为了飞鹰的今天付出了多少,既然问心无愧,干嘛要管别人怎么说,干嘛要觉得自己做错?”她拉着他的手握在掌心:“我相信我男朋友是个很man很勇敢的人,所以我不要你退出,我要你堂堂正正地说服所有人,飞鹰不管过去还是未来,都绝不会有任何污点,而你,也是飞鹰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