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在太后萧氏病愈之后,红如和越起烟先后染病,因此海若欣坐镇中宫,各种事务也搅得她头疼不已。好在她如今还有一个孩子能解解心中郁闷,平日里还有海若兰来陪着说说话,因此倒也还算过得去。
这一日,风无痕顶着铁青的面色回宫后,竟连晚膳都没用,一个人窝在勤政殿中看折子,小方子进去提醒了好几次都被赶了出来,只得苦着脸到了坤宁宫求救。这些天朝中发生的大事海若欣也有所耳闻,只是略一思量,也就知道了皇帝为何烦恼,因此只带了几个宫女太监便朝勤政殿赶去。
风无痕心烦意乱地看着桌上那一叠厚厚的折子,目光中已是多了几分深深的恼意。就在他想要寻一个由头发作时,就听得外间传来一阵请安的声音,立时怔了一怔。果然,片刻之后,他就见海若欣款款地走了进来,后头的宫女手中还托着几个木质条盘。
皇后亲至,风无痕倒也不好再像先前那般做派,只看着海若欣命人在一旁的小几上摆放好了各色饭食,他才挥手令内殿伺候的众人退下。不一会儿,内殿便剩下了皇帝夫妻二人,气氛一时之间显得静谧无比。
“臣妾刚才听说了,皇上心绪不好那是没法子的事,不过,若是不用膳,难免就折腾了自己的身子。”海若欣上前一步,郑而重之地道,“臣妾自知帮不上忙,但照料皇上的身子总还是可以的,您这么一闹,若是传到太后耳中,她老人家又得担心一回。皇上是重孝道的人,太后又是大病初愈,您就让她老人家省盛心吧!”
风无痕被这不软不硬的几句话说得没了脾气,只得点头应了下来。不过,他的胃口实在不佳,即便海若欣命人送来的都是小伙房做的佳肴,比之御膳房的温火膳强了好几倍,他仍是只能食不知味地用了几口,随后便坐在那里发起愣来。
海若欣见着没办法,好说歹说又劝风无痕进了一碗人参鸡汤,这才命人进来撤了条盘。见众人都退去后,她方才出口劝慰道:“皇上,臣妾也听说了一些外头的糟心事。自古以来,枉顾圣恩的臣子多了,您犯不着为这些人生气。臣妾知道,此事牵涉甚大,您若是想敲山震虎,那就寻几个看不下去的查办。这些事情都是急不得的,前两年您一口气杀了安徽那么多官员,吏治顿时为之一肃,现在还不是老样子?贪乃是人之天性,堵是堵不住的,历朝历代的君王谁都想将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毕竟没一个能够成功。”
风无痕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实在是胸中那口气憋得慌了。他早先在大理寺与连玉常和卫疆联议了许久,最终仍旧是不得章法,想要放过这些龌龊官吏又觉不甘心,这才只得独自在勤政殿中坐着生闷气。免除几个官员或是杀几个官员确实容易,然而,一旦他下旨,朝中不知又要空出多少肥缺和要职,到时那帮红了眼睛的官员一旦争先恐后起来,立时又是大乱。稳定,一切都是为了朝局稳定,否则京城一乱,地方上的官员人人自危,也就一起乱了。
“你说得有理,朕也知道,罢了,不说这些无趣的事。”风无痕示意海若欣坐在身边,这才正容道,“红如和起烟先后病倒,你这个皇后也应当去看看。红如随朕多年,论起情分还在你之前,只是朕碍于外人之言,不能对她过于密切,所以她病的这段时日,你就得多多费心了。”说到这里,风无痕的面上不由有些黯然和惭愧,海若欣看着丈夫这等神色,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和嫉妒,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便悄然散去。
“皇上放心,臣妾知道该如何处置。”她含笑点头道,右手却突然抓住了风无痕的左手,“夫妻多年,难道皇上还以为臣妾是那等妒妇么?就算真是妒妇,在别人面前总是要装装样子的!”她说完后头一句话,突然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竟和年轻时完全一样,看得风无痕也是一呆,“如贵妃随皇上多年,又先后诞下皇长子和两位公主,臣妾又怎么会不关心她的病情?今儿个早就和妹妹去探视过了,她还不碍事,只是些许小疾而已,倒是珣贵妃……”
海若欣的神色仿佛有一些怔忡,内心仿佛是在考虑一些极为复杂的问题,皓齿紧紧咬着嘴唇,脸色也有些发白。好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道:“皇上大约不知道,珣贵妃今日也找过臣妾,说了一些不甚明白的话。臣妾虽然愚钝,但也听出了一些意思,她是过于担忧三皇子的处境,忧心过重才导致了病倒。唉,她就是太聪明了,臣妾尽管知道她的想法,却是一丝一毫办法都没有。”
风无痕早先就得了陈令诚的奏报,心情本就是极度混乱,听了海若欣这些虚虚实实的话,顿时更添了几分烦闷。“起烟和红如出身背景不同,哪怕她自己不愿意,怕是还有人想要争一争的。正因为如此,她才陷入了窘境,再加上朕登基之后,她便只能谨守本分,如今虽多了一个孩子,处境却更加难了。”即便是在皇后面前,风无痕也并无几分避忌,只是直截了当地道出一切,“起烟的才干若是放在平常官宦人家或是王府,总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可惜这是皇宫,即便有些事朕肯点头,传扬出去也是不得了的大事。唉!”
海若欣无知无觉地揉捏着手中帕子,指甲甚至深深地陷在了掌心,好容易才下决心迸出了一句话。“皇上,有些事情臣妾知道不该现在说,但还是不得不说出口。如今诸皇子大多还年幼,自然储位之争还未放上台面,但离那一天也已经不远了。臣妾观乎皇上心意,似乎还没有一定的决断,那臣妾也没法为珣贵妃做些什么。她是育有皇子的嫔妃,一旦干政,那难保不为己子谋利,事情就更复杂了。倘若……”说到这里,她突然闭口不言,只是仍用炯炯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丈夫。
“倘若其子不能继承皇位,她自然就可以暗中辅佐朕。皇后,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风无痕突然改换了称呼,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诸皇子的品性才情还不得而知,朕不能这么早下决断。先祖的铁律虽然无情,但只要能够保密,自然也不虞泄漏,但是,这对于浩准来说未免就太不公平了。还是说,皇后你另有私心?”他的这句话说得格外重,然而,他的手仍然紧抓着海若欣不放,那种温暖的感觉仍未消逝。
海若欣嫣然一笑,许久才收住了面上的容光,轻轻点头道:“私心固然有,但臣妾知道,恐怕珣贵妃也有此意,不过,她想的更加决绝。倘若臣妾的消息未曾出错,怕是她已是心怀死志。若是皇上不能安其心,难保她不会有那种想法。皇上,如今您已经有六位皇子,将来恐怕还有更多,珣贵妃的希望其实并不算大。若非她的家世背景本就不凡,皇上也应该不会这样烦恼才是。”
风无痕就是带着这些想法进了钟和宫,这里原就素净,如今满屋子的药香,更是使得其中隐隐透出一缕出尘之意。越起烟病倒之后,他也曾经来探视过两次,却只是略坐了一坐就被此间主人劝了回去。照越起烟的话来说,那是避嫌,也是他这个皇帝的职责,否则传扬出去,她便又多了一点麻烦。
见到皇帝前来,纤儿先是一阵慌乱,随即便跪地行礼。然而,这一次风无痕一反常态,直接挥手令众人退下,竟是一个人坐在了越起烟床沿,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少见的温柔。越起烟本就是醒得炯炯的,见皇帝这般架势,心底已是掠过一丝明悟。陈令诚归根究底还是皇帝的臣子,许多话自然不会瞒着,而她对海若欣说过的那些话固然含糊,但只要深想,还是能品出其中滋味的。
“皇上,您终于来了。”由于先前纤儿已经知机地给越起烟在颈下垫高了一个枕头,因此她已是斜倚在床上,脸上也略微透出了一点血色,“臣妾是个没福分的人,怕是这一病就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风无痕,眼神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风无痕强笑道:“你别说傻话,你的心事朕都知道,这不是来看你了么?”他突然伸手摩挲着越起烟的面庞,声音略有些颤抖地道,“你看,朕登基之后,你不但没有静心休养,反而更瘦了。起烟,朕知道这五年来委屈了你,你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都抛了吧。外头人爱折腾,朕自会帮你料理,你不用太过操心。朝中事务愈加纷乱,朕有时也忙不过来,你好好把身子养好了,以后也好给朕出出主意,不是么?”风无痕终于说出了心底的那句话,顿时觉得格外畅快,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斜倚在枕头上的越起烟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说出这番话来,眉宇间满是惊异之色。许久,她方才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上顿时又泛起一阵潮红,半晌才把那股不同寻常的颜色压了下去。“臣妾……臣妾谢皇上恩典!”须臾间,她已是泣不成声,然而,她知道,为了这句话,她还不得不有其他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