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简是一个人回到城南的公寓,玄关鞋柜前放着两双拖鞋,男款和女款。她打开了灯,然后换上属于自己的女式拖鞋。
鞋底是柔软的皮质,走在地板安静得没什么声音。路过一个偌大的鱼缸,时简给新买回来的热带鱼喂食,然后伸手碰了碰鱼缸,里面的小鱼隔着玻璃游过来,仿佛要亲吻着她的手指。
来到客厅,打开叶珈成之前复刻的钢琴音乐,舒缓的钢琴音流水般响起,时简回到厨房鲜榨了一杯果汁,接着回到客厅的跑步机前,开始锻炼。跑半个小时累了,停下来休息,没什么事可以做的话,就站在落地窗前看一会城市灯火。
然后喝一半杯果汁,开始洗澡、换上睡衣,接着看一本无聊的小说打发时间。她已经不看那种乏味的心理治疗书,她现在很健康,身体健康心理健康,除了心里住着一个爱人。
不知不觉看了好几章,时间差不多了,她要自觉睡觉了。如果运气好,今晚还可以做个梦。伸手,关了台灯。一个人,她还是习惯睡右侧。床头灯是她之前买的那盏会旋转木马灯,没想到叶珈成一直留着。
有些事情,很容易被欺骗,尤其是感情。时简也是后来陪婆婆过来整理这间公寓才发现叶珈成一直留着两人同居买来的东西,比如这盏梦幻的旋转木马台灯,比如门旁一蓝一粉的情侣拖鞋。有时候越想越觉得叶珈成有些讨厌,然而不影响她爱他,甚至一天比一天更爱他。
第二天,是天气晴朗的周六。时简刚吃完一份简单早饭,接到了周子的电话,周子电话里告诉她,他已经到楼下了。时简挂了电话,最快速下楼了。
周子就是之前帮她找回包的警察,青林人,和叶珈成还是校友关系。所以上次她的包能找回来根本不是运气好。周子还提了一件事,他当时顺路送她去医院就是去看叶市长,病房里他和叶珈成聊起来,然后叶珈成二话不说跑下了楼。“有时候人和人,真的有缘分?是不是?”周子这样说。
一路到a城监狱中心医院,周子提了提易钦东情况,癫痫频繁大发作,伴有一定精神障碍。时简听得很平静,只是握着的双手,还是扣疼了手心。
时简由周子带着进了这家装着铁丝网的监狱医院,她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不过看到一些画面还是触动了情绪波动。病房里每个病人床头都写着案由和服刑期限,历历在目,同样的这里有很多科室,艾滋病,戒毒康复……以及精神专科。
易钦东已经神经错乱,导致分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入狱,为什么会被关在了这里。他不停地跟这里的人解释,有时候是:“我真的没有害叶珈成,没有……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时候又是:“明明是叶珈成逼我,他逼我!他先逼我!”
时简别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时简中午请了周子吃饭,一起吃了青林菜。周子犹豫之下,还是告诉她一件事,叶市长去年也来过监狱医院。时简不出声地听着,低了低头。她公公不只见过易钦东,还见过丁哥。公公比她更早知道叶珈成和易钦东存着什么矛盾,所以拜托丁哥不要将事情告诉她。
“小时,都过去了。”周子嘴笨,只能这样安慰。
时简点点头,同样对周子说:“是的,都过去了。”
周子望着她,关心地问:“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时简回答:“挺好的。”
周子收了收目光。
时简笑了笑,又说了一遍:“真的,我挺好的。”
时简没有撒谎,她现在真的不错,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劳逸结合,活着不累。甚至心里还有一些期盼的事情,要去实现。
时简回来在小区门卫拿了一份快递,青林市寄过来,婆婆前两天说给她寄了一些青林小吃,那么快就到了。
时简给婆婆打了电话,两人寻常地聊了几句。她现在和叶父叶母相处起来,真的很自然,五年的儿媳妇不是白当的。然后叶母嘱咐她说:“记得多交朋友,多出去玩玩,知道吗?”
时简答应下来。
时简晚上回杨家吃饭,小姨夫杨建涛前两年转行开了图书公司,已经不捣鼓工地了。用杨建涛自己的话来说,他杨建涛也有弃商从文的一天。
原本杨建涛出狱之后,也开了一家出版社,主要出版儿童文学,一方面弥补对妮妮的亏欠,另一方面开一家图书公司本身就是小姨夫“深藏不露”的梦想。这事小姨夫曾经对叶珈成提及过:“做人谁没有几个梦想,是不是?”
“简儿……”杨建涛放下怀里的妮妮,转头看向她,半晌之后,特别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如果你想重新工作,来小姨夫这里做事,我给你当主编,别去什么天华建工,累不累?”
时简摇摇头,拒绝了:“老本行做久了,换不了。”
“怎么换不了。”杨建涛打着比方说,“你看我不是换了么?”
“以后吧。”时简扬了扬唇角,回小姨夫,口气很轻,却是不容商量的口吻。
哎!杨建涛作罢。时家这位女儿,脾气不倔,却是一个有自己主意的人,所以只要她自己决定的事,不管是她父母,还是他和她小姨,没办法劝说。
只是简儿为什么一定要天华做事?无非是……哎!杨建涛又是重重地叹气。
“小狐狸,天美嘉园是不是我们的家……”
时简第二天一个人开车来到林溪,然后将车停在路边,下来走了好些路。林溪现在还是待开发样子,湖泊湿地都还保留着,不过前面已经开始计划建造大型商业广场和体育中心。
它们,正在一点点变回了她曾经熟悉的样子。
只是天美嘉园呢?她和叶珈成的家,它还会回来吗?时简望了望这片区域的近处和远处,眼前浮现天美嘉园曾经的模样,一树一草,一砖一瓦。
林溪这块地被易茂置业买走,天美嘉园是易茂置业即将启动的重点计划……有些事情,是不是真存着一定的天意,所以有着这样又那样的巧合。原本天美嘉园的开发商也是易茂置业,叶先生和易茂置业唯一合作过的一次就是天美嘉园。之后易茂置业继续请他做事,叶珈成已经兴趣不大了。用叶先生曾经的话来说,他父亲老是将他和易霈比较,所以他特别不想和易茂置业合作。
后面,叶先生也很少设计住宅,天美嘉园是他对家最理想的样子,所以天美嘉园开盘的时候,叶珈成自己先购了最好的那一套。
然后,他就遇上了她,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时简出神了好一会,转过身。不远处多了一辆黑色轿车,尾号06,车子安静地停在路边,显贵又低调。
时简和易霈在林溪路出来的一家普通馆子坐了会。老板娘过来沏茶,大概觉得易霈气场过于强大,老板娘打量了好几眼才离开。
易霈靠着饭店里最普通的椅子,面容沉默又温和。他扯了下嘴角,问了她一句:“最近怎么样?”
很多人问时简这个问题,时简回答几乎差不多,“挺好的。”
易霈点点头,他相了她。
易霈一直那么信她……时简笑了笑,想到易霈现在已经是易茂的执行主席,说了一句恭喜。还有一件事她清醒之后想起来,对易霈感到真的抱歉。不过事情过去了,重提反而显得莫名其妙。
时简低着头,伸手划着菜单,点了几个菜。她和易霈在这种小馆吃过几次饭,之前出差的时候,她,张恺,易霈,三个人,每次她和张恺都有一种跟着主子微服出巡的感觉。
那段时间,她活得真有盼头,一边跟着易霈做事一边想着怎么追叶珈成,整个人活在自己构造的美好设想里。
这家餐馆虽然不大,但是很干净,收拾也整齐。两年不见,易霈望着,目光落在时简的脖颈,上面挂着一个钻戒模样的吊坠,轻轻垂着,有两分晃眼,两分深刻。
易霈收起了留恋的目光,“时简。”易霈开口,平淡口吻里藏着两分刚断果决,“关于天美嘉园,我们做个交易吧。”
时简抬起头,眸光微微闪动了两下。
易霈继续补充:“朋友的交易。”
时简重回易茂置业做事,不过不是总经办,而是项目开发部门,全程负责和参与林溪的天美嘉园项目开发。然后她每天的状态就是忙,真的忙,常常忙得喘不过气,不过身体依旧有着使不完的劲,仿佛汇聚着能量。
有一种忙,甘之如饴,甚至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时简觉得自己幸福,这话听得像是她自我欺骗的言行。
只是这个世界,有十全十美的圆满,也有十全八美九美的求仁得仁,还有一种幸福,它可能只剩下最后那么一点,但是它依旧能存在心底牢固得生根发芽,然后变为一种期盼,让人继续坚持着。
时简回到易茂置业,还负责天美嘉园项目……张恺在易茂总部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想着一个问题:如果阿霈心里还存着一些不想断的心思,让时简当助理,近水楼台岂不是更合适?
有些事,张恺知道;有些事,张恺不知道。
天美嘉园开盘成绩破了记录,举办的庆功会阿霈参加了,不过时简没有过来。阿霈好像也没有注意到,那天很多项目经理都过来和阿霈说两句,然后大家一块合照了。有人提到了时简,口吻带笑地说:“那么重要的场合,时经理居然不在,太不应该了。”
太不应该了……张恺也那么觉得,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
那晚阿霈喝醉了,回到汤泉公馆阿霈面色潮红地靠在沙发,忽然说了一句:“我还是逼了她……”
阿霈逼了谁?
天美嘉园项目结束,时简职位调动,回到易茂大楼继续担任助理工作,一做就是三年。
很多年之后,张恺真心觉得自己有两个性格强大的朋友,阿霈和时简。如果阿霈的强大是拥有征服世界的野心;时简的强大,则是有着抗衡世界的决心。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曾经的时简,她病了大半年,神志不清地活在自己世界里,后面她还能好回来吗?没有知道这个答案,只有以后的时间会知道。
三十一岁的时简,真的,没有人敢说她活得不好。她换了新车,一辆suv有空了到处玩;她每天坚持锻炼,每年公司身体检查她比大多数人都健康;她还在天美嘉园贷款买了一套200平方的空中跃层花园房,一个人完成了所有装修。
只是,时简活得那么好,依旧有人劝她,不要这样过人生。
每次她都能笑眯眯地告诉别人,她很好,她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有人继续将同情的眼神看向她,她也会说一句:“那是我自己的事。”
她自己的事,她要怎么过人生,她幸不幸福,都是她自己的事。
时简结束了一天工作,开车回到天美嘉园。
熟练地将车倒入车位,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空着的车位。她买了两个车库,和之前叶珈成买的一样。房子也一样,天美嘉园第一次开盘的时候,她以员工内部价买了最好的那套,打了员工97折优惠。不过天美嘉园开盘时a城房价已经高得吓人,她也贷款了一部分。
停好车,时简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裹,然后直接乘坐电梯上了二十七楼。门还没有打开,身后传来一道讨人厌的声音:“小狐狸,今晚方便蹭个饭吗?”
时简回过头,看向对门,高彦斐倚靠在门口,腆着脸同她说话,求蹭饭。
高彦斐,还是成了她和叶珈成的邻居。
“对不住啊,我今晚不做饭。”时简实话实说,直接进了屋。包裹里都是网络超市寄来的鲜食,她将它们一一放入厨房的嵌入式大冰箱,然后从里面取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
门铃又响了,时简无奈开了门,高彦斐扬了杨手中的苹果puls,对她说:“……我约了晓京,既然你也不做饭,要不要一起吃个宵夜?”
a城的宵夜馆子还是老地方,宋晓京人一到立马嘟囔起来:“怎么又是烤肉!”
高彦斐回话:“吃宵夜当然吃烧烤,难道出来喝粥?”
宋晓京看向时简,时简乐了两下,难得同意高彦斐这个说法。宋晓京解开外套坐下来,又说一句:“那么,今天谁请客?”
时简指向高彦斐,见高彦斐同样指向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地点点头,对宋晓京说:“好吧,我请客我请客,就当安慰你又一次相亲失败。”
宋晓京:“时简,你!”
高彦斐:“宋晓京,你又相亲了?”
宋晓京回高彦斐:“我不能相亲吗?”
高彦斐一副懒得多说模样,时简瞅了他们两眼,忍不住插嘴一句:“我说你们两个,赶紧在一起好吗?”暧昧那么多年就是拖着不在一起,真是浪费……时间。”以前是,现在也是。
然后,高彦斐和宋晓京几乎一块回答了她:“不能。”
随便了……
三人一块喝着酒,聊着最近各自的有趣事,宋晓京突然八卦地问她一句:“易霈真的和u易的沈闵予在一起吗?”
时简摇摇头。
“不能说,还是不知道?”宋晓京问。
“两者都是。”
宋晓京揶揄:“你怎么说也给易霈当了那么久助理,怎么一点内幕都不知道?”
“现在又不是了。”时简继续吃着肉,悠悠地放下筷子,诚心诚意地说,“而且易霈又不是娱乐男明星,他就算谈个恋爱不是很正常吗?”
“哎,是很正常,只是接下来会有很多女人一块失恋。”
“这里面有你吗?”高彦斐问。
宋晓京:“这不是废话吗?”
易霈到底有没有和沈闵予在一起,时简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大家私下也讨论了这个问题。同样有人问她内幕,时简真的不知道。去年易茂年会结束,她终于被易霈赶下了易茂大厦最高办公楼,不再担任助理工作。易茂现在大集团,作为下面普通员工怎么知道老板的感情事。不过她真的一点不知道吗?
时简还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毕竟很多年前emliy他们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用说,时简都知道啊!”这句话的由来,她当时在易茂总经办实习的时候,总能猜中电影结局,还有一些新闻。她常常让emliy他们惊讶,然后他们称她百晓生。去年《小苹果》红了,张恺哼着曲,还来一句:“这首歌好熟悉啊……唱到我心里去了。”
还有半年,她也开始对这个世界完全一无所知了,不过人怎么会一无所知,比如有些事永远改变不了,不管时间过了多久。
中午大家在员工餐厅吃饭,又聊了聊沈闵予。
沈闵予是这两年很出名的it女创业者,去年被知名媒体评为年度最有魅力女人。同时沈闵予还是大热的u易网的创始人,u易网的投资方是易茂集团。所以u易网也算是易茂的本家。
然后易霈和沈闵予上一次交往的绯闻好像差不多也是现在爆出来,后面易茂官方承认了主席易霈的确和沈小姐交往,并有结婚打算。
当时她和叶珈成还讨论过这个八卦,她觉得沈闵予简直是人生赢家,一个女人先是完完全全靠自己奋斗了事业,三十八岁还能嫁给了很多女人最理想的成功男人……简直是爱情事业双丰收,然后她话锋一转,“老公,不过我觉得我比沈闵予更幸福。”
当时叶珈成打着游戏,哼了两下,然后凑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下:“知道了,宝贝。”
然后就没然后了,易霈还没有和沈闵予结婚,她去日本遇上了空难,整个世界都回到了十年前……
时简回到办公桌继续做事,翻了翻日历,还有两天是叶妈妈的生日。
叶妈妈生日这天,时简飞了青林市,和叶父叶母一块过。叶母去年领养了一个女儿,现在已经一岁多了。时简抱着叶妹妹,心底柔得一塌糊涂。
怀里,叶妹妹对她咧着嘴,笑啊笑。
时简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叶妹妹软软的小脸蛋,心底心酸的同时,依旧心满意足着。
叶母过来抱回女儿,又开始唠叨了,之前对叶珈成的唠叨都转到了时简这里。时简同样用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招数,叶母只能叹叹气:“简儿,你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啊。”
一辈子都这样,怎么不能了?时简逗着叶妹妹,抿了抿唇,有些话她说了很多遍,不介意多说几遍让他们放心:“我现在真的很好,真的。”
“我们不是觉得你不好,只是珈成都离开那么久了……”叶母不再说了,怀里的小女儿一双眼睛突然对着她转溜溜,止住了话。时简接过叶母手里的奶瓶,又帮忙喂着叶妹妹喝奶,差不多了,低头逗着:“快叫嫂嫂,嫂嫂……”
下午,时简陪叶父打高尔夫球,高尔夫球场在青林市的天月山。青林市的空气比a城好一些,山上更好。时简好久没有呼吸这样好空气,整个人异常神清气爽,连续挥了好几个好球。太阳晒得面颊发热。时简陪叶父聊了一些当年的事,时间暂时搁浅一些事,再次翻出来的时候它少了一份戾气,多了一份岁月衍生出来的原谅。
当时叶父没有追究儿子叶珈成的事,的的确确一方面为了时简,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明白儿子更多是他自己犯了错在先。
时简听着公公的话,点了点头,不过心里还是为叶珈成叫屈。想想她公公对珈成真是爱之深恨之切,不过值得可喜可贺的是,那么多年,终于不生叶珈成的气了。用她婆婆的话来说,明明脾气更差是父亲,还觉得儿子脾气不好。
“那位易小姐最近怎么样?”叶市长突然问了问。
易碧雅吗?时简想了想易碧雅,十年对比一个人生,原先的易碧雅还是嫁了英国男朋友,之后貌似离婚了。现在易碧雅也离了婚,结果……好像差不多。
还有一件事,时简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怀疑:易钦东出事那么久,好妹妹易碧雅没有探望过一次。不过周子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易碧雅已经离婚了,然后出了国。
时简觉得自己公公可能也知道这件事,所以觉得儿子自作自受。有些事该怎么说呢?仿佛命运将所有人牵扯到了一个时间漩涡里,这个漩涡形成的原因都是因为她。
不过时简现在已经不会怪自己了。
“小时,今天珈成妈妈说的话,你还是要听到心里。”叶市长看着时简,语气有着劝意,“既然都放过了别人,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
她真的已经放过自己了,她连最不想原谅的自己都原谅了,还有什么不能放过?家人都觉得她过得不好,事实现在活得真的很轻松,甚至很……幸福。
叶市长欲言又止,时简走了两步,转过身,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爸,你觉得我这辈子还能爱上别的男人吗?还有比你儿子更爱我的男人吗?”
“你这孩子!”
时简笑着,面上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灿烂又真实。
时简回a城之前,去了原来那家豆腐丸店,店地址已经搬迁到了新区,里面老板正在抱孙子,带着一顶棕色老人帽。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笑咧咧地走上了。因为她当年让老板到医院做检查,那么多年老板心里还感激着,每次提起来谢个不停,还不收她钱。
“姑娘,真的谢谢你,不然我怎么还有命坐在这里抱孙子!”
时简夜里抵达a城机场,打车回到天美嘉园,出租车还没有进小区,她先让司机大叔停了下来,支付宝付款,下了车。
视线前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是易霈的专用轿车。她不当助理之后,好像有段时间没有看到易霈了,原因一方面易霈现在已经很少露面,另一方面,本身作为易茂普通员工根本没机会“面圣”,她现在所在部门大多都是年轻人,他们对自家大boss的印象还在财经新闻里,都希望有机会得到易霈赏识。不过易茂现在的体制已经很完善,员工里面更是人才济济,想要出类拔萃还是很难。
初春的夜里,带了一份甘凉。
时简围着一条浅色格子的大方巾,从出租车取下自己行李箱,走了过去;易霈也从黑色轿车下来,里面等着李司机。
“最近怎么样?”易霈问她,口气非常老朋友。不过他的问候,还是这样没有新意。
“还不错……”她的回答,每次好像也是这样,没有什么新意。
天美嘉园对面是林溪公园,易霈找了一处台阶坐下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还有两分醉意。这些年易霈已经很少喝酒了,应酬更少。十年时间,易霈完全从一开始必须应酬到现在心情好才参加一些商业活动。如果易茂是他构建的一个商业帝国,易霈现在就是这个帝国里的国王,他可以活得比所有人都自我,富裕、以及辉煌。
时间是神奇的,易霈慢慢变成了她最初在传记里认识的易先生,那个带着传奇色彩的男人。
时简陪易霈坐了下来,抬了抬头。今天a城难得可以看到星光,忽然想起自己生日那晚,她和易霈也是这样坐着。当时她一股脑儿对易霈交代了所有事情,心里还特别发憷,易霈怎么会喜欢她?她哪里值得易霈喜欢?
时简心里唏嘘了好一会,有些感慨。时间过得还是很快,虽然她觉得很难熬。
叶珈成离开她的时候,让她不要等,他当时应该是怕她走不出来吧。她走出来了,只是她还在等,明知道结果已经是等不到……只能说有时候“等”会成为一种爱的习惯,她没办法不爱他。
“如果当时我当时直接出国,叶珈成也没出事。”时简之前对易霈打个一个比方,她肯定不会这样等着,只是没有如果,她也希望有这样的如果。
“时简,快十年了。”易霈开口,语气淡淡的,又带着他一贯说话的沉稳气度。
是啊,都快十年了……她又回到了三十一岁。时简说了一句轻松话:“感觉自己多活了十年似的。”
易霈同样笑了下。
时简也笑着,她多活了十年,但是十年时间也衍生了不同的结果。她周围变了很多事,有坏事,也有好事,有改变的,也有改变不了的……总之,这是一种非常奇怪又无奈的感觉,十年时间尝遍了欢乐悲喜,仿佛好多场戏剧上演结束,舞台变得空荡荡,唯有留下的那些爱,告诉她所有的时间都是真的。
夜风吹拂,丝质方巾被风吹出了索索响声。易霈望了望,气场沉静,整个人犹如一轮西山明月。“时简,你怪我吗?”易霈提了一件事,想知道一个答案,“叶珈成的死。”
时简转过头,怔了怔。她知道易霈指的是什么,去年易霈已经同她说明白了。今晚易霈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么?真的没有必要。
叶珈成的死,怎么会和易霈有关系?
易霈的脸在晦暗的月色里有些不分明,漆黑深沉的眼眸,多了一丝颓软,仿佛也在感慨命运捉人。
去年易茂年会,易钦东终于清醒过来,易霈去监狱医院看了自己舅舅。易钦东说出他之所以歹念,是因为叶珈成不停地逼他,还恶意吓唬他,出尔反尔。事实易钦东弄错了,当时逼他的人,不是叶珈成,是他。
易家局势越来越不清楚,他为了让自己外公明白易钦东的一些行径,同样调查了自己舅舅一两件事,那天他还特意回易家吃饭,看着易钦东被带走。真的,没想到这件事导致易钦东对叶珈成更加恨之入骨,又怕叶珈成要对自己下手,易钦东出来之后立马生了歹意。事情到现在,易钦东还在回想,他说自己当时喝醉了,他只是想找人整叶珈成,可是他心里更怕得罪不起叶珈成……后面得到叶珈成出事的消息,易钦东自己也懵了,然后立马逃出国了,事后发现叶家并没有追查他,易钦东又觉得叶珈成出事可能天意……
往事追人恼。
易霈面上有两分醉意,心里更有着两分难以释怀的心疼和遗憾。他看向时简依旧美好如初的脸庞。他对不起她,当时她回国他还以天美嘉园逼她回来给自己助理,像是给自己争取最后一个赢得的机会。有些结果是注定的吧,他还是输了。如果之前他不认输只认命,他现在是不是可以认输了?
“事情不能这样算的……”时简沉默了好一会,说话安慰易霈,“如果按照这样的算法,我才是害了珈成的凶手。”
时简说笑了,回过头,真诚又释然地继续说:“易霈,当初也是你安慰我,有些影响和改变是不可避免,同时没办预料,更没办法计较对错。它何尝不像是老天另一种安排……有些结果必须接受,因为人是斗不过天的。”
是啊,人是斗不过天。易霈笑出了两分失意,两分落魄,只是气场依旧强大。易霈问了时简一个问题:“时简,原先的我,和现在的我,区别大吗?”
人都喜欢较劲,和别人较劲,也和自己较劲。
时简知道易霈问什么,不过他想知道模样,还是成就?
十年了,时简打量了一番易霈现在的样子,岁月肯定会在人的面容留下一些痕迹,易霈比当初她在嘉仕铂拦下的样子更成熟更贵胄,眉宇间的气度也更加大气从容,散发的魅力同样更加宽厚和饱满。说来奇怪,她对易霈印象一直没有多少年龄差异的感觉,可能易霈在她心里更多是一个神级偶像的存在。
只是这十年的时间里,她对易霈有了一个更真实的认识,知道他怎么获得成功,知道他心里同样存着执念,知道他强大人生里也有一份温和的情怀。
“时简,有时候给我写本传记吧。”易霈提了旧账,不忘加了一句,“你以前说过的。”
“啊……”时简羞愧,反应了两下,她以前好像是说过。
易霈又开口:“我当初说的话,还算数。”
当初什么话,如果她写了,他给她作序?时简有些哭笑不得,物是人非的感觉特别明显。
易霈目光希冀。
“好。”时简答应下来,点了点头。不过她想等易霈和沈闵予在一起之后写,她要写大团圆结局,所谓奋斗和相爱的人生,缺一不可。
不过,她也不知道易霈和沈闵予具体情况,她不方便问太多。
没想到,易霈主动提起了沈闵予,他问她:“沈闵予,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个人吗?”那个也是“他”最后选择作为人生伴侣的女人。
“是。”时简点头。
张恺没有一直没有结婚,简直是坑爹。中间他谈了几场恋爱,最后想结婚的念头越老越淡,现在终于又想结婚了,然后他的前女友们都已经结婚生娃了。
张恺中午约时简吃饭,中间聊这个事,时简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印象里张恺是结婚了,赵依琳还在传记里写过,易霈送了一份大礼给他。不过她觉得张恺这个人有时候真八婆,难道是太八婆,把自己的姻缘都八婆没了?
“阿霈之前说我结婚了,要给我送份大礼,看来是没有了。”张恺叹气说笑着,瞅了瞅她,眉毛一挑,建议说,“徒弟,要不我们彼此考虑一下,怎么样?”
时简摇摇头,不行。
“……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么?”张恺厚着脸皮。
“给你机会也是浪费,还不如给别人。”时简尝了一口这家新品种甜品,发现口感不错,又多吃了两口。
张恺笑啊笑,他刚刚当然只是开玩笑,现在追时简优秀男人多了,如果他有胜算,只能靠师徒情分了。自从去年时简不当阿霈助理,他和她见面少了很多,不过两人一直维持着不错的朋友关系。时简一直过得不错,张恺是知道的,用追时简一个男人的原话说:“时简是他见过最有风采的女人。”
一个女人,工作能力出众,气质大方温婉,对人还真诚善良,已经很难得了,更难的,那些说时简有魅力的追求者,他们都不知道时简曾经经历多大的伤害。
张恺原先真的以为时简这辈子毁了,一个人的人生彻底被摧毁之后,有几个能将它完好地重建?有些事,根本不是时间能治愈好,而是需要一种浴火重生的力量。
张恺有一次对着时简大夸特夸,那是时简三十岁那天,一帮朋友一块帮她庆祝,大家又唱歌又吹蜡烛,气氛很热闹,不过阿霈没有过来。
“徒弟,你是好样的!”张恺敬酒了一杯酒,然后一口闷了。
老实说,那天时简听着张恺这些话,心里也有两分动容。不过她还是告诉张恺,她根本他说得那么厉害。
她只不过,原谅了自己罢了。
一顿饭结束,时简和张恺告别,离开的时候,张恺突然对她说一句:“时简,情人节快乐。”
噢,差点又忘了,今天是情人节。时简点点头:“……谢谢。”
今天,是情人节,街上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人。时简收到很多情人节祝福,他们很多人都祝她情人节快乐,不过时简真的不想过这个节日。
时光匆匆,城市越来越大,交通却越来越堵。时简开车堵在十字路口,猛地看到了对面大屏幕滚动的电子广告,日本天雅游乐园快要竣工完成了,于今年9月正式开园。
当时,叶珈成就是在日本负责天雅游乐园的项目,她本来要过去参加竣工庆祝宴会,叶珈成还说设计了一个繁星点点大型游乐场,时简前方望了望电子屏幕滚动的广告,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然后她几乎失控地趴在方向盘面前,痛哭出声。
珈成,8年了。她还是想他,想他,很想,很想……
从出事到现在,十年时光,时简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追着时间跑的人,她每天都追着时间跑啊跑,只是追到时间又怎么样呢?她还是输了人。
时简有一次问时教授一个问题:“人可以赢得了时间吗?”
时教授想了一会,说了一段特别文学的话:“人可以赢得时间,但是需要时间。宝贝,其实你已经赢了时间,你知道吗?你每天好好对待生活,没有沉浸在过去,最终也没有让时间伤害到你,你就已经赢了它了。那些输了时间的人,都是没有好好对待时间的人……”
时简回到天美嘉园,走到放置在客厅的三角钢琴,她买了原先家里那架一模一样的钢琴,放在同样的角度,连钢琴旁边放着的吊兰都一样,它们同样开出了细碎又可爱的白色小花。
时简一个人弹奏了那首改编的的《致爱丽丝》,不过叶珈成将改名了《致时简》,轻轻缓缓的钢琴音符不间断地响起,时简目光呆滞地望了望双人钢琴凳旁边空着的位子,微微扬了扬唇角,她可以感觉叶珈成就坐在她的旁边,和她一块弹奏着这首曲子。
“老公,我突然想个事情,可以问问你吗?”
“问。”
“问了,你不准骂我。”
“你先问。”
“不行,你先保证。”
“叶太太,你老公是那种会骂老婆的人吗?”
“好吧,那我问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再找一个。”
“哦……”
脑袋突然被狠狠一拍,叶珈成几乎拉她到自己跟前,“叶太太,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很无聊,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结婚才几年……”
“我只是突然看了一个感人的片子。”她还委屈着,“再找一个……你对我的感情也挺感人的嘛!”
叶珈成笑了,乐不可支,同样反问她:“你呢,如果我先死了,你怎么办?”
她立马抱住他,聪明地耍赖说:“都说祸害遗千年,老公你最后没活一百,也有九十九吧,如果我还比你长命,要老成什么样子啊!不过那时候你不在了,我应该每天会对我们的孙子外孙小孙女唠叨着他们爷爷的故事,告诉他们,你们的爷爷曾经是一个老厉害的建筑师……”
啾!叶珈成快速在她的右脸亲了一下。因为她刚刚的话,他更爱她了。
门铃响了,时简开了门,宋晓京抱着一束花走了进来拜访,将玫瑰花递给她:“送给你,情人节快乐。”
“谢谢。”时简接过花,想不到宋晓京还有这个心思,她接过宋晓京手中的九朵玫瑰花,将它们放在花瓶里。
“这花是高彦斐……送的。”宋晓京对她说,顿了顿,“我也有。”
时简忍不住笑:“替我谢谢高彦斐……还有,情人节愉快。
宋晓京和高彦斐出门约会了,两个人终于决定在一起了。她那天在烧烤店里实在忍不住,让他们两个真的别浪费时间,如果心里都喜欢的话……人生有时候很短,还有这样那样的意外,相爱特别不容易,能好一天是一天,不是吗?
时简回到偌大的房间,怎么说今天都是情人节,她今晚要做点什么?时简走到实木酒柜,拿出来一瓶她藏了很久,一直都没舍得喝的红酒。
然后,取了两个酒杯,笑盈盈地坐在落地窗前。
时简喝着酒,借着酒瘾说起了话,她还是很话唠,即使身边少了陪她说话的叶珈成。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委屈,每当别人觉得她还病着,她心里也有着没办法言说的无奈。
她怎么病了?她只是心里还爱着一个人,心里住着爱人的人那么多,难道他们都病了吗?“珈成,有时候我有点生气,每当他们劝我忘了你。”时简开口,一个人说着脾气话,“我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觉得忘了你我才过得好……你说他们又不是我,怎么老认为我过得不好?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想你了,不爱你了,我才觉得自己不好……”
“你看我现在多好,我让我们的家回来了,车回来了,钢琴回来了,所有一切我能让它们回来的都回来了……”
只有你,没有回来。
时简一杯杯地喝着红酒,她仿佛看到叶珈成就坐在她面前,高鼻梁、秀气浓密的长睫毛、微微有些凌乱的短发,目光含笑,模样笑得败坏又好看。
然后,他叫她宝贝,还叫她小狐狸。
“哗啦——”酒不小心打翻了,洒落了一滩红。时简靠着落地玻璃,低低说一句:“珈成,情人节快乐……”
“时简,情人节快乐。”
易霈还是对时简说了这句话:情人节快乐,时简。
今天情人节,易霈依旧过得有些无聊,他一个人选择待在画室半天,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收到了沈闵予落落大方的情人祝福,想着时简说沈闵予是他的对的人,觉得有时候时间安排的人真有它的出场顺序,乱了不行。
他的确欣赏着沈闵予,如果他没有提前遇见时简,沈闵予一定会是他选择共度人生的女人,一个无可挑剔的选择。
易霈立在宽敞诺大的露台,烟瘾忽然又上来。他拿出一根烟来,放在嘴里,没有点上。按理说他烟瘾不大,自制力不错,只是抽烟的恶习一直没有戒掉。之后他才意识到,不是戒不掉,是不想戒掉。
那么多年,他每次心烦意乱都习惯抽支烟,就像当初在青林酒店,他做决定放弃赵家的支持。
当时他心烦,因为他想要她。
现在他也心烦,因为他终于想要放弃她。
有些感情,有时候和他的烟瘾真的很像,事后明白问题根本不是戒不掉,是不想戒。易霈低头点了烟,点烟的手腕露出一截海蓝色挺括袖口,他深深吸入一口烟草,然后仰面缓缓吐出,烟圈缭绕,烟头在黑夜里闪着微弱的光圈。
仿佛是他心里那丝微弱到极致的……奢望。又仿佛,也有烟消云散的一天。
易霈和沈闵予。
最近有很多易茂董事,同样在张恺这里打探易总和沈总情况,他们都关心沈总会不会成为易茂女主人。
阿霈和沈闵予的情况,张恺的确是最清楚一个,他想阿霈应该在考虑吧。感情这个东西吧,真是飘忽不定。明确起来这个世界人那么多就只认定那一人,不明确起来即使同一个人也有不同结果。
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这样的爱情真的很美好。只是人心是会疲倦的,又不是人人都是时简。
对比时简,沈闵予无疑是一个更优秀的女人,留美女博士海龟,有想法有理想有魅力;还有胆量,敢和阿霈当场叫板,简直巾帼不让须眉的代表女性。
这样的女人,张恺是敬畏的,所以他和沈闵予相处起来没有和时简那么自然。不过沈闵予性格真诚,不管是对人对事,还是为人处世。然后张恺想,这应该也是阿霈欣赏和注意到沈闵予的原因吧。
至于阿霈对时简,张恺反而说不上来了,时简回来给阿霈当助理的时候,阿霈已经没有任何表露出心思的迹象,唯有一次,那天阿霈那天看着非常吓人,事后时简也不再担任助理工作。所以阿霈对时简的情意有几分,张恺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去了一趟鸥鹭湾,他在那里看到一副阿霈的画作。
阿霈从来不画人像,没想到他画人物,更好。
有些秘密,要学会闭口不谈,有些感情,也要埋藏于心。时简不做助理之后,张恺有时间依旧约时简出来吃吃饭,聊聊天,不过再也没有提及阿霈对她的感情。
如果有些感情,最后结果是无处安放,真的只能将它好好深藏了。时简对叶珈成这样,阿霈对时简,张恺觉得也是这样。
情人节之夜,张恺约会了一位佳人,一起吃着波士顿空运来的大龙虾,中间张恺风流倜傥地问佳人:“你觉得爱情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位犀利的电台女主持人,她想了想,开口说:“爱情是遇变则变的东西,不同人拥有会有不同的演变,正所谓什么人配什么感情,白头偕老是人人羡慕的爱情,一夜情也是情啊……傻子配疯子,biao子配狗,都可以天长地久。你要说哪个更浪漫更美好,答案很明显,只是浪漫痴情的,不一定所有人都想要,或者要得起……”
然后,张恺沉默了,手机默默取消了原本订好的酒店房间。
温度一天天热起来,很快又到了酷夏时节。
时简原本是最喜欢夏天,更喜欢在夏天穿漂亮的裙子,不过现在她穿得少了,基本是ol的经典装扮,简单的白衬衫,搭配着各式小脚裤、阔腿裤、九分裤……
外面太阳刺眼,易茂的办公区域依旧清凉一片。空调开得太低,时简结束了小组会议,又套回了空调衫。她的团队都是90后的年轻人,最小的93年,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是今年新入职的实习生。
新的项目分析方案还在调整,休息时间,大家继续头脑风暴,时简接过一位实习生递上的花茶,说了一句:“谢谢。”
她今年带了三个实习生,他们年轻,又活力四射,个个可伶可俐,都有自己的想法,同时还很会卖萌。
有一位男生是日漫达人,他聊起了日本即将开园的天雅游乐场,打算最近带女朋友去玩一次,然后规划了几条路线,让大家帮忙出谋划策。
时简对他说:“最近别去了。”
男生看向她:“为什么,jane?”
时简:“最近项目很忙,我不给假。”
男生朝她伸出手,以卖萌的姿态抗议,然后夸张地狼嚎起来:“好吧,时姐,为了项目我继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雅游乐场,下午时简靠在办公椅,看着网上的图片介绍,失神了好一会。然后她伸手按了按额头,觉得自己好像又要不清醒了。
只是最近,驱使她变得不清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时简晚上拒绝了两个聚会邀约,一个人开车回到了天美嘉园,她在厨房给自己弄了两个小菜,饭后坐在空中花园露台吹凉风。
灯火辉煌,夜色安静,仿佛整个城市都属于她一个人,只是更多的,是这个世界与全然无关的索然滋味……时简靠着铁艺栏杆,一个人想起叶珈成的时候,还是会流泪,她可以让自己变得坚强,只是依旧抗拒不了悲伤。
她还是很想去一趟日本,这是最近冒出来的强烈的想法,她想看看天雅游乐场,即使那边已经没有叶珈成在等着她了。
也没有繁星点点的约定,她还是想赴约一次。
“时简,宝贝,时简,宝贝……”
时简又梦到了叶珈成,和上次情人节醉了几乎一样的梦境,梦境清晰得仿佛触手可摸,仿佛那是一个更加真实的世界。
梦里叶珈成好像坐在阳光非常好的房间里,金灿灿的阳光自落地的窗户斜斜洒落进来,他头发又长了,看起来好久没有打理,所以有些凌乱,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依旧是一个面容好看的男人。
然后,叶珈成在做什么?
时简耳边清清楚楚响起叶珈成说话的声音,他叫着她宝贝,口气又是那么难过,以及无奈的纵容,他对他说:“以前每次你赖床都要叫你好几遍,时简你说这一次我要叫你多少遍,你才会醒过来……”
她又赖床了吗?
梦里,时简还看到了自己,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张病床里。惊喜,瞬间像是潮水在胸臆汹涌泛滥,不停地冲击着她,最后全化成了最为奢侈渺茫的一个可能。
她多么想睁开眼,醒过来抱住叶珈成。她和他又能在一起了……只是真的醒过来,她面对的依旧只有她一个人的卧室。
珈成,珈成,珈成……时简不停地叫着爱人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夜的拥抱。
第二天,时简用热水袋敷微微红肿的眼睛,镜子里的她,三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的时简是那个样子,三十一的时简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后还有四十一岁的时简,五十一岁的时简……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三十六岁以后的叶珈成了。
时简觉得自己最近是有些不正常。
只是梦境,它是活的,一次又一次的入梦,多了,很容易信以为真。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只要她飞日本了,只要飞机再一次出事,她就能回去了?
时简明白自己在犯傻,更清楚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荒唐,只是,她还是打开了曾经订过票的航空网站,买了一张23号去日本的机票。那天,是23号没错。
有时候,人一旦起了某种心思,便有野火燎原的趋势。
23号下午1点多,时简坐在候机厅等着,她脑子里都是叶珈成,都是叶先生……直到耳边响起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唱歌声:“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时简望了望小孩,小女孩长得虎头虎脑,苹果脸儿,扎着两条辫子,正靠在自己奶奶怀里唱着儿歌,声音脆生生,好听又真实。
对啊,她现在看到的听到的,才是真实的一切。真实的小孩唱歌声,真实的笑脸,真实的世界……
时简,醒醒吧!时间是不可能拨乱反正的,不可能的……
奶奶看过来,笑着开口:“我们等会就去日本,把孩子送到她爸妈那里玩几天。”
时简没有说话。
小女孩望向她,然后用一种特别亲昵的眼神看着她,随即又撒娇地回过身,期盼地说:“奶奶,爸爸妈妈会过来接我们吗?”
某个瞬间,时简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震动了下,她看了看周围的一切,他们正准备出发日本,有归家的,有旅游的,还有想亲人团圆的……他们有些面上带着笑,有些低头看看表,有些同同伴说着话,谈吐间,多么意气风发。
时简猛地低下头,胸口疼得喘不过气,奶奶立马伸手来帮她:“姑娘,你没事吗?”小女孩的声音同样飘了过来,“阿姨,你怎么了?”
时简快速站了起来,几乎疯了一样跑向机场的管制室。时简觉得自己疯了,没有人相信疯子的话,别说她的话多么天方夜谭。
这个世界,有一个人相信她,他还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易霈接到时简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会议冗长,中间听到几句轻松话,同样笑了笑。然后秘书将他拿了过来。他的私人手机在秘书这里,看到来电是时简,易霈先暂停了会议,站起离座,接听了来电:“时简,什么事?”
今天飞日本的航班,临时取消了。
时简回到天美嘉园,坐在沙发的时候,低了低头,不知道说什么,易霈看向她手里攥着的登机牌,同样沉默地坐了下来。时简觉得自己没办法解释,她很抱歉,又觉得一切很庆幸。她为了那微乎其微地奢望,走火入魔。
易霈还是没说话,面容特别严肃。时简说她疯了,那么他也疯了,知道她原本也要去日本那一刻,他情绪失控到窒息。他要对她说什么,劝她不要犯傻吗?他又有什么资格劝她……他还爱她,爱得不想爱了,终于可以出现另一个女人。可是,她还在这个世界。她一个人生活,即使她活得很好,他还会忍不住关心她,心里还有着这样那样的心思。
易霈曾经假设地问过时简:“如果没有叶珈成,她会爱他吗?”然后她连假设都没有给他。她告诉他:“没有如果的,易霈,没有如果。”
然后现在,就刚刚,易霈清楚认识到一件事,她不爱他,她不接受他,她永远爱叶珈成,都没有关系。只要她人好,好好地活着,在他能看到的世界里。这就够了!
今天临时取消的航班明天继续起飞,时简对易霈说起了天雅游乐场,说了当时叶珈成就在那边负责这个项目。时简吸了吸气,开口说:“易霈,我不会犯傻了,我其实很明白,一切都不可能回来,除非……”
有点可笑的话,时简没有说下去。她觉得易霈真的生气了,今天的事也真的多亏易霈。总之时简现在觉得自己现在大脑是清醒的,就是有些语无伦次。
“……还要去日本吗?”易霈发问。
时简看了看手中的登机牌,点点头:“我还想去看看天雅游乐场……”
易霈点头,没有阻止她。
时简抬起头,不再多说了,直至,易霈开口:“明天我飞纽约,时间差不多,一块出发吧。”
两个人有没有缘分,到底应该怎么算?之后易霈才明白男女两个人拥有真正的好缘分有多么难得。缘分两字,它除了缘,还有有分。
a城国际机场,易霈先送了时简进机舱,看着时简排队的背影,晃神了很久。时简同样回过头看了看他。
她对他,只能是抱歉,因为没办法回应他的感情,其实他更抱歉,明知道她没办法回应,他还将自己的爱强行给她,他追着自己想要的结果。
到底什么是男女之爱,她和叶珈成的两情相悦是爱,他的求而不得呢?
易霈岿然不动地站着,见他还没有走,她朝他笑了笑,眼睛弯了弯,仿佛在说:易霈,再见。
易霈突然想到多年前他和她在易茂置业顶楼堆的雪人,她伸手将雪一把把地贴上,脸冻得通红,一双眼睛亮得像是雪地的星星,他不会堆雪人,手忙脚乱,她忽然问了他一句:“易总,你是不是没有堆过雪人?”
时简上了飞机,她买的是经济舱机票,和上次一样。飞日本时间不长,没必要买头等舱,上次她订经济舱机票,叶珈成还特别回味地说一句:“原来我娶了一个勤俭又持家的老婆啊……”
飞机快要起飞了,时简把旅行箱放在行李舱,同时帮了旁边一位老人,将他行李一块放在行李舱。“谢谢你。”“不用。”
时简坐了下来,拿出手机关了机,看着手里的机子,微微愣神。
前面头等舱里,易霈也坐了下来。旁边专门服务的空乘小姐,弯下腰,尊敬地称呼:“易总,下午好。”
“易总,下午好,欢迎乘坐本航……”
同样在“曾经”的2016年8月24号,这个时间里,一架飞机即将起飞出发日本东京,易茂的执行主席易霈进舱坐到自己的座位,他看了看手腕的朗格男表,问空乘服务员:“大概还有多久起飞?”
“不好意思,易总,遇上航空管制,可能还需要半个小时。”
旁边坐着是一位商业合作过的熟人,连忙站起来,见易霈一个人,热络地问候:“易总,您这是去京东游玩吗?”
“私事。”
同样这架飞机里,一位知名建筑师太太将已经关机的手机,又重新打开,她给自己的丈夫发了一条卖萌消息:“珈成,飞机还没有起飞,我会不会赶不上宴会啊?”
叶先生很快回复了自己的太太:“宝贝不急,我会等你。”
宝贝不急,我会等你。
宝贝不急,我会等你。
宝贝不急,我会等你。
这是叶太太手机里,最后一条消息;这也是叶先生和自己太太,两人最后的聊天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