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昕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吃了厉铭辰叫的外卖,暂时“恢复”些元气的她直接被厉铭辰抱上了深蓝色的越野车。
他们打算先去学校接温暖,再去医院看温岭。可去小学的路还没走到一半,一直没说话的温昕突然转身抓了厉铭辰手臂一把:“厉铭辰!坏了!”
越野车轮胎的抓地性极好,嘎一声就停在了路旁,刚刚险些滑到对面车道的厉铭辰脸有点黑,他瞪着温昕,“温昕,没记错,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要你珍惜自己了!我怎么样无所谓,哪怕撞上辆大卡,车毁人亡那是我倒霉;可我身边有你,不能胡来,知道吗?”
双手都离开方向盘,厉铭辰双手捧起温昕的脸一字一句表情严肃的地说。
脸颊上是属于他的温度,温昕认真点头,“知道。可是厉铭辰……”
温昕只认真的两秒就又把话题转回了刚刚自己想问的问题,“左柚怎么样了,你跑我这儿来,她怎么办?”
对这个满脑子装别人比装自己还多的傻丫头,厉铭辰实在不知该说她是善良呢,还是善良过头的傻气,看来以后最安全的方式就是把小女人别裤腰带上,走哪儿保护到哪儿,那样最安全。
“那丫头,小时候第一次和大院里那群小子去捅马蜂窝,结果被蛰蜇了一头大包,当时哭的和什么似的。可转脸过几天就带头领着那帮臭小子改去爬树掏鸟窝了,你不知道,院里那棵老树树龄就足够看多少个水果长大的了。”厉铭辰慢慢启动车子,边上路边说,“上次喝就你就没发现,水果就是当时发作,过后比谁都精神。”
就是因为左柚是这种性格的人,所以少校才是先顾着温昕,而没第一时间去顾妹妹,何况左骏也在。左骏虽然不喜欢柚子,但对这个异母的妹妹,多少还是要顾忌下的。厉铭辰竖了下眉毛,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服软:“服了你了,担心的话我就打个电话吧。”
温昕的手机在公司,厉铭辰拨通左柚的号码过了好久,那边才接。
“你怎么这么烦,我又没要你管我……”瞧瞧,水果小姐哪里像惊吓过度留下后遗症的人,整个一生龙活虎,一上来就听她在埋怨人。
“水果!”少校皱眉,水果这又是和谁呢?
“哥!快来救我!”听到厉铭辰声音,左小姐声音立刻尖利起来,“哥!快来救我,左骏要绑架我!你们停车!停车!”
又是一阵汽车轨迹声,厉铭辰把住方向盘,他算是彻底服了,感情敢情温昕惦记的是她妹妹不是他妹妹,坐车都是一样的不老实。
“行了,温昕就是担心你,现在知道你还生龙活虎、四处为害,她就放心了……”开着车的厉铭辰不习惯讲电话,可挂前,左柚突然叫了一声:“哥,姐和你在一起,你把电话给她,我有事情告诉她……嘟嘟嘟……”
忙音来得突然,在那之前,厉铭辰隐约听到了左骏的声音。
左骏说:“你话很多。”
水果是要说什么事吗?厉铭辰来不及想,车子就开到了中间目的地——安钟区第一人民小学。匆匆和温昕说了句左柚没事,厉铭辰就跳下车,去接温暖。
他们来的时间正巧,校门刚刚打开,放学的小书包们像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麻雀一样扑棱棱的地奔出校门口。高大的厉铭辰站在人群里看了半天,才在队伍中后游找到踢着石头子慢悠悠往外走的娃娃。厉铭辰扬起手,冲她喊话,“暖暖!”
正不知在神游哪条银河系的温暖听到声音先是一愣,接着神情紧张的地抬头朝面看。那样子落在厉铭辰眼里,像足了舅舅家以前养的那条黑贝,一点声响就值得它竖一次耳朵。
终于看到厉铭辰的温暖神情一震,接着她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挪着两条小象腿朝他奔来,“小嘟父!小嘟父!”
小丫头扑进厉铭辰怀里可劲儿撒欢,从上学以后,除了姑姑和姐姐外,再没有例如爸爸这类的角色来接过她。趴在越野车后排座位的窗子上,温暖小指头指着前排的厉铭辰,对着窗外一排小书包既骄傲又自豪的地说:“这是我嘟父!”
看着暖暖高兴成这样,温昕心里也一样暖暖的。厉铭辰的到来,带来的爱不止给了她,还给了暖暖,更给了哥哥……
到了医院,被告知不能随意乱跑乱闹的温暖写了几笔作业,就凑到床前,对正拎着水壶出去打水的厉铭辰说,“小嘟父,学校过几天有个家庭日,爸爸去不了,你和姑嘟陪暖暖去,好不好?”
“家庭日?”从小就读军属学校的厉铭辰对这个新词不很理解,直接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拉着暖暖往外走,“暖暖和我解释下是怎么回事,我再做决定好不好?”
“好!”已经走出门的小丫头难言兴奋,大声回答。这让几次提醒她医院肃静问题的温昕很无奈。她走到病床前,轻轻掀起温岭的被单,看看伤口处,“哥,现在是什么感觉?”
半天没人回应,温昕疑惑的地抬头,恰好撞见温岭含笑的眼,“心心,哥一直都担心没了魏跃,你就不敢去爱人,现在哥总算放心了,你和他要好好的。”
温岭今天的眼神有点奇怪,加上温昕本身就有点做贼心虚,所以她慌慌的地放下被单,拿起床头桌上的饭盒,扔下一句“我去打饭了”后,溜之大吉。妹妹眉眼间的变化,做哥哥的怎么看不出,温岭依旧笑的得和煦。
医院食堂的饭菜样式自然比不上外面馆子多样,但手术之后,医生特意嘱咐过术后多食清淡,忌油、忌荤、忌海物,所以就算温昕想给哥哥补点好的,也只能等出院之后的了。
打了份哥哥爱吃的青蒜豆腐,再一份鸡蛋羹,另外又给贪吃鬼暖暖和大块头的厉铭辰三三四四地的选了许多后,温昕提着手上的东西往回走。
身体的疲累仍在,温昕走得很慢,落日下的c市难得的出了晚霞,红彤彤的地笼在头顶,温昕有种被披上新娘盖头的错觉,仰头看了会儿,温昕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视线角度,可本该迈出的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
距离温昕五步远外,一个穿一身剪裁齐整衣装、长发盘成高贵发髻的中年女人出现在不远处,像是看她,又不像她。就在温昕犹豫着应该装陌生人直接走过去擦肩而过,还是走过去大吵一架的时候,佟俪竟先朝她走了过来。
一步之遥,佟俪的声音像隔了几光年的距离一样,遥远传来,“心心,有个事情,我……想找你帮下忙……”
本世纪最大的笑话,魏伯父手术失败带着人堵在医院里对爸爸咄咄逼人的佟俪,为了要她和魏跃分开,故意让她看到和白鹭在一起的佟俪,来求她?几年的空档,温昕对这个差点成自己婆婆的女人说起话来,分毫不让。“魏夫人,你确定没找错人?”
一直以来,温昕都以为岁月对佟俪都是格外厚待的。
第一次见她,是魏跃车祸后的某天,上完专业课的温昕拿着饭去医院照顾哥哥,经过魏跃病房前时,走得的很慢的温昕刚好撞上了门里那个大男孩的眼。魏跃脸色苍白却笑意暖暖的朝她这儿伸手一指,他说了什么,温昕没听到,但她猜得的出魏跃说的大约是:妈,那是温昕,就是她爸爸救得的我。
当时,当她看清回过头的魏跃母亲时,温昕脑子里闪出的唯一词汇是——精致。
直到后来和魏跃相恋、相爱,她才知道,当初自己曾拿精致形容过的美丽女人已经五十二岁了。岁月催得美人老,四年光阴,带走的不只是止一段纯真岁月的情感,还有一个女人最珍视的东西,容颜。
佟俪老的绝对不止一点点,而要一个向来注重保养的女人眼角皱纹像被刀子划了一样迅速深刻起来的原因,肯定不简单。
但温昕对这个原因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她闪开佟俪伸过来拉她的手,“抱歉,魏夫人,你说过再不要我去打扰你们家的生活,现在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请你不要先打破你自己的话,那样很难看。”
那样很难看——魏爸爸刚出事时,温昕去魏家找魏跃,佟俪劝温昕离开时说过的一句话,温昕把它原物奉还,啪的像个极响亮的耳光打在佟俪脸上,她人怔忪的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晚霞在几分钟里由红变成酱紫色,照在温昕离开的背影上,宛若女王的盛装,几年来,佟俪心中第一次对做过的事情懊悔不已。
温昕拎着菜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病房时,早打水回来的厉铭辰正坐在床边板凳上,身体坐的得周周正正的和温岭说着话,暖暖又不知道跑哪里疯去了。
本想着直接进去就算了,可厉少校传进她耳朵里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没要温昕跌个大跟头,手里的饭菜,险些不保。
少校这句杀伤力极强的话是这样的:我和温昕已经是实际的夫妻了,这几天我回队里就打结婚申请,希望大哥能把温昕放心交给我!
温昕眼珠子都快被惊出眼眶了,这厉铭辰是什么脑组织结构啊,干嘛吗好好的和哥哥说这些,“实际的夫妻”什么的字眼让温昕的脸色变得的和今天买的菜色之一是一个颜色——番茄炒蛋里面的那几颗番茄。
“姑嘟,你发烧了吗?脸肿么这么红,小麦老师说发烧要吃药,烧得的厉害还要让家长带着去医院,爸爸去不了,暖暖要小嘟父带你去好不好,那边就有医生,好几个白大褂姐姐呢。”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的温暖伸出小胖手,一只拉着温昕,一只指指她身后方向,声音稚嫩的地和温昕说着。小孩子的关心表达的是最直接的,也是最不会控制的,所以温暖的话温昕听得清,屋里的人自然也听得清。
温昕还没等腾出手堵住小温暖说个不停的嘴,厉铭辰早闻声走了出来,手一兜把她拎的东西全拿走了不说,另一只直接把她也拎进了房间,温昕觉得厉铭辰看自己的眼神,活像在说:做都做了,有什么可藏的!
温昕的心却在流血:是没什么可藏的,问题是,她的脸皮厚度,哪里及得上厉少校他老人家万一啊!
在父母均无的家庭里,温岭这个大哥算是个开明的家长,温昕被少校领进门时,他只是看着妹妹说了一句话:“婚礼等他好了以后办。”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为虎作伥……所有温昕能想到的贬义词一条流水线似的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实在不想把这些词用在哥哥和他身上,可俩人做的事情让她不得不这么想。
在温昕看来,爱情与婚姻是一对不完全等价物,彼此拥有爱情的两人适合结婚与否,那是需要时间考量的。面对突然被摆上台面的“婚姻”一词,温昕是迷茫的慌乱。
好在一个电话把她暂时的从窘境里解救出来,手机上来电显显示的是个熟人的号码,正被哥哥和厉铭辰交叉火力目光紧盯到不行的温昕赶紧放下收拾了一半的餐盘,抱着电话跑出了房间。
厉铭辰盯着她像只被点了尾巴小猴子似的跑步姿势,眉毛由横变竖,结婚这么件严肃又幸福的事,怎么轮到她那儿,就跟活要砍她脑袋似的呢?革命尚未成功、训练有待加强。接下残局的厉铭辰拿起个碗,心里边打着下一步的训练腹稿。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及变化快,计划近乎周详的厉少校临到了执行前,发现预计的执行目标不见了。
眼见十月汛期到来,c市内的几条大小河流开始提前进入了防洪状态。在人口少、河流多的c市,汛情出现前,在堤坝上进行防抗工作的并不是电视里出现的正规部队、解放军,真正上阵的人手一般都是从各机关抽调上来的工作人员,例如国企职工,再例如派出所民警。
刘冬在和温昕说明情况的时候,温昕清楚的地听到电话那边季梅的哭声和埋怨——派出所那么多人,就少你一个积极分子,你知不知道你老婆肚子七个月大了,最危险的时候……等等。
本来让厉铭辰弄得的心烦的温昕被季梅这么一哭,头就更疼了,拇指放在太阳穴使劲按了两下:“她这个情况不想你去也是正常的,非去不可吗?”
如果能留下,刘冬又何尝不想陪在待产的妻子身边呢,“昕姐,我也想,但我们组其他人之前都去过,今年怎么轮都该轮到我了,这时候搞特殊,显得我……”
显得他多胆小、多不积极进取。对这个来c市两年不到,正直过头也积极过头的北京出身小民警,温昕的态度只能是叹气了,“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安心去,她这里交给我吧。”
左右哥哥这里基本稳定了,再加上还有个明显有抢亲倾向的厉少校急于表现,“准军嫂”温昕咋会不好心成全他呢。
“哥哥就拜托你了。”拿了包,领了还在啃糕点的小温暖,温昕丢下这么一句话,绝尘而去。
“她性子其实一点都不软的……”像他们的妈妈,温岭看着人影消失的门口,转头看厉铭辰:“所以别急着来……欲速则不达。”
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打入“敌人”内部是明智之选,多了个军事师的厉少校对拿下这座名为“温昕”的碉堡,信心十足。
季梅就是典型的产前忧郁症,外加孤独症。踏进她家门的前一秒,温昕明明还听她在小声啜泣,可等带着暖暖的温昕到后没五分钟,温昕洗好了桃子蜜瓜再进客厅时,季梅早搂着暖暖小丫头在沙发上看着《喜洋洋和灰太狼》的动画片笑个不停了。
“暖暖,那是你季阿姨还没出生的小宝宝,不是咱家的维尼,别说抱就抱,说摸就摸的。”温昕一伸手把温暖从季梅怀里拎出来,把小丫头手脚摆正后训话,“听到没有!”
以前温暖最怕发火的姑姑,可自从小嘟父告诉她“一切凶巴巴的姑姑都是纸老虎”“要据理力争”“学习强取强攻”后,温暖就不那么怕了,虽然小小年纪的她还不能理解这些词背后的具体含义。
“可是姑嘟,阿姨说她肚子里的是灰大狼的宝宝,不是冬冬叔叔的,对吗?”温暖的大眼睛在肥嘟嘟的脸上显得小了许多,眨啊眨的地看温昕,对季梅这句赌气的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最后竟说了句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那是灰太狼、武大郎……去做作业!”
没被告知答案的温暖在被剥夺求知权后,只能挪着小腿趴到桌子上去做作业了。
“你可真行,我这灰太狼就够狠了,你直接赐了个武大郎给我……”吐着毛磕瓜子皮的季梅扫了温昕一眼说。
孕妇闹情绪的多半以前最多只是听说,可到了刘家才一小时不到,温昕就领教了个透彻。晚上七点十分,太阳落山许久,刚吃过晚饭的季梅突发奇想的要吃西瓜。正刷碗的温昕看看手里和水池里基本是被她一个人吃光的4个盘子,想拒绝。“季梅,你吃了三对鸡翅,两份青菜外加大半份……”
“一人吃、两人补嘛……”季梅指指肚子,打了个饱嗝。
怎么今天遇到的人一个两个的都要她这么无奈呢,拿着钱包在门口穿鞋子的温昕对身后朝她眼巴巴的季梅指指。
他们住的小区里是不设水果摊位的,所以几个卖水果的摊点都集中在小区门外近处的马路两旁。温昕拿着手机钱包刚下楼,手机就响了起来,这次是个陌生的号码。经常有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打来的,温昕看了会儿,见对方还没挂的意思,她这才把电话接了起来。
“嫂子……”对方一上腔,竟是左柚的哭声,“嫂子,救我!”
义气向来凌人的左小姐哭起来和一般撒娇的小丫头没什么两样。温昕心里“咯噔”一下,厉铭辰上次不是说她好好的么,怎么都叫救命了还好?
“柚子,你慢慢说,怎么了?”告诉她慢慢说的温昕自己脚步也慢了下来。
“我哥,我哥他……”
厉铭辰又干啥好事了!
“左骏他不要我去万博上班了!”原来此哥非彼哥,温昕换了个手拿电话后继续往前走,“他是担心你,你这次很危险的……”
“他才不是为我好!他就是看不得我好!下人说我妈回来了,可我一直都没看到,都没人来救……”“我”字被左柚房间外面走廊里的脚步声生生吓回了肚子,水果压低声量小声说:“嫂子,我和你说,你就死心跟了我哥吧,那个魏跃有病的,他那天晕的可……你干什么,臭左骏!”
嘟嘟声传来,电话断了。
温昕盯着空白的屏幕,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左柚的话:魏跃有病的……
这怎么可能,除了那次车祸的外伤外,魏跃的身体是出了奇的地好,之前那种好体力带着自己练枪、打靶、蹦极、潜水的他,怎么可能有病?温昕抚了下胸,把心脏突突跳的感觉安抚下去。
路已经走到了自家超市门口,离水果摊就两百米左右远,温昕被左柚这丫头一个电话搞得心神不宁的,又原路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