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在郢州王府的寝殿之中。
青锋和玄琦都侍立于榻边,见床榻上的人睁了眼,顾不得施礼便齐齐上前。
“王爷,您醒了?”
“王爷可否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
熟悉的声音入耳,让秦穆的思绪渐渐划过一丝清明。紧接着,他猛然想起什么,急急的翻身坐起,“本王为何会在这里?殷笑呢?!”他记得自己不久前还和殷笑在一所山洞改造的屋子里拜天地,共饮合卺酒。怎么转眼就在王府的寝殿中醒来。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怎么可以只是一场梦!
秦穆几乎一瞬间急红了双眼,“我问你们话呢!”
他突然暴怒的声音让两人齐齐打了个激灵。
“王……王爷请息怒。”最后还是青锋仗着胆子开口答话,“是王妃送您回来的。”
秦穆愣住,下一刻悬在喉咙的心落回一班。他起身跳到地上,举步就往外冲,“她人呢?现在何处?”
青锋一边和玄琦递眼色,一边急急的跟上,“王爷请留步。王妃她……”
秦穆步伐一顿,倏然转眸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本王何时教会你吞吞吐吐的?”
青锋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将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出来,“属下等跟随蓝组的鹰隼一路追寻到南疆的一处怪山,正准备上山去寻找王爷的时候,王妃忽然带着您就出现在了我们眼前。您那时身上酒气极重,被王妃搀扶着,昏睡不醒。然后还不等属下开口,王妃便叫属下不要多问。再然后,王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我们大家就一起到了王府之中。”
秦穆听着他的话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心中已经隐约预感到什么。他再次问道:“殷笑呢?”
"王妃把您安顿好之后便离开了。”青锋快速说了一句,赶在秦穆发怒之前,赶紧又继续说道:“王妃有话让属下转告!”
秦穆已经阴沉的脸骤然平静了许多。
青锋急忙从怀中拿出一枚银戒双手奉上。
秦穆从他手中拿下,发现正是殷笑之前宝贝一般时时挂在脖颈上,不许人触碰的那只,“她说了什么?”
“王妃让属下转告您:十日为期。若是十日之后她没有来找您,不管朝中之事是否了结,都务必去隐雾山找她。否则……否则凤凰山一别,便是夫妻缘尽。”
…………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秦穆离开的这几日光景,外界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夷主帅拓跋明烈始终下落不明。北夷军队群龙无首,又因为深入大衍潮腹地,战线被拉的太长。终于在北地极为将军的几次突袭后,被拦腰斩断,收尾失连。近十万的北夷军队被切断成几截,成为瓮中之鳖。
无奈之下,北夷王庭只得发来国书,请求和谈。
然而此时大衍国中内战,却也已经进入最白热化的阶段。
大衍潮建安元年。
在秦穆阵前消失后重新回归的第六日,安王秦珏帅兵攻破京城。
皇帝秦璃仓惶出逃,下落不明。
秦珏于满朝文武面前取出建德皇帝留在龙椅之下的诏书。一时间,朝堂哗然,却再无人提出异议。白崇文就势上书,罗列出王氏一族大小罪状近百条。其中便包括太后毒害先皇,意图谋反之罪。
秦珏当即下旨,赐死太后王氏。然而旨意尚未传达,便传来太后自缢宫中的消息。
王氏一族其余各项罪名,均被一一落实。风光两代王朝的王氏一族,就此覆灭。
三日后,朝中局势初定。有言官上书: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求安王顺应天意,尽快即位。
可秦珏却坚持认为,此次平乱晖王功不可没。务必要等到秦穆进京之后,方才登基。
然而郢州回王府却在此时传来消息:秦穆因操劳过度,旧疾复发。现已卧病不起,无法入京。
又数日后,秦珏众望所归,登基即位。改号通和,取意政通人和。
自此,天下初定。
…………
隐雾山因为常年云雾缭绕而得此名。可是不知是何原因,近数日以来,山中的雾气竟渐渐消散。而随着雾气散去,山上的气候也开始变得反复无常。
此刻时值正午。山高险峻,没了雾气的遮挡,阳光直直地炙烤下来,晃得人目痛眩晕。
巫滟只觉得这样的酷热实在实在是难耐。她独坐在院中,用力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却发现带起的风都是热的。她烦躁地长出口气,心头的不安同时又加重了一层。
她记得小时候听长辈们说过:隐雾山的雾气,其实是因为地脉中极为旺盛的灵气外泄汇聚而成。巫氏一族虽然灵力天生,但是后天却也需要天时地利的滋养。
如今这雾气消散,是不是说明山中地脉的灵气已经开始出现了衰竭?如果是这样,巫氏一族岂不是要失去栖身之所,变得颠沛流离。
若当真如此,那可该如何是好?
“唉——”又是一声长叹从她唇间溢出。她紧锁着眉头,只顾着埋头想自己的心事,丝毫未曾发觉,已经有人在自己身后伫立了许久。
那人身量苗条纤细,同样也是个女子。玄色的衣袍上用金线压着精致繁复的花纹。黑发随意披开在肩背上。
一阵微风这时拂过。
玄衣女子忽然身形微动,直朝面前的人而去。
不过是眨眼之间,待到巫滟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抵在了几米外的墙上。她的喉咙被扼住,呼吸困难,更发不出半点声音。
巫滟恐惧地瞪大眼睛,等看清楚对方样貌时,眸中又多了一丝惊诧。
扼在喉咙上的力道隐约松了松,她下意识挤出两个嘶哑的字,“殷……笑……”
“是我。”被点名的人红唇微勾,笑容中带着明显的蔑视,“巫姜在哪里?”
巫滟愤恨地瞪着她,“凭你也配直呼族长的名号……啊……”话音未落,腹中忽然一阵绞痛。
殷笑冷声嗤笑,“小朋友,你以为你无比敬仰的族长多清高伟大?”
“你……”
“他资质愚笨,可是不输你们这些后背。”
“你……你胡说!”巫滟脸色涨红,不知是因为气急,还是气闷。
殷笑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你还不知道吧……哦,不只是你。恐怕除了元枢和渐隐那两个老不死的以外,巫氏没有人知道,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族长巫姜,当年可是一人独吞连十四长老的灵力,方才有了今日这般修为的。”说完,她忽然松了手,将人甩在了地上。
“咳……咳……”巫滟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不等气息稍稳,就大声呼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来人……”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只在耳畔回荡,仿佛自己身处的地方同外界隔绝分离开。
她惊恐地战栗着,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院门那里跑去。结果刚迈出两步,脚下便是一绊,再次跌倒在地。
一道熟悉的身影这时出现在院门口外。
巫滟惊喜交加,拼命地朝来人呼喊招手,“巫寒!巫寒!”
“别进来,快去找人救我!”
“巫寒,救我……”
然而院门外的人却像是看不到两人的存在,站在那里左右巡视了一圈儿,又喊了两声“阿滟”后,便转身离开了。
“巫寒……”
“巫寒!”
巫滟焦急地呼喊,嗓音已经带了嘶哑。结果仍是徒劳无功。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绝望地几乎失声痛哭。
“别费力气了。”轻柔的女声划过耳膜,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唤,“我设下的结界,纵然是巫姜来了,都无法识破。别说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巫滟颤抖着转过身,不自觉地往后挪蹭着,“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殷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我姓殷,你说我是什么人?”
巫滟仍是迷惑不解,两秒之中,她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你……你是……怪不得……怪不得族长他……”
“没错,我是巫歆的女儿。”她平静地将话点破,然后不耐烦地问道:“说吧,巫涯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殷笑轻声咀嚼着她的话,“他那般倚重于你,你会不知道他的行踪?”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泪水涟涟,拼命地摇头,“族长那晚被你伤了脸之后,就带着我们回到了隐雾山。然后……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殷笑垂眸看着,目光清冷,并不言语。
以为她不信,巫滟急急的强调,“是……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是真的。”殷笑倏地轻笑出来。
“什么?”巫滟疑惑。
与此同时,原本立在几步之外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栖近。殷笑摆了摆衣袖,优雅地在她面前蹲下身,然后倾身凑近,细语低喃,“我在隐雾山呆了十日,当然知道你不晓得巫姜的去处。不过逗逗你罢了。”
“你……”巫滟愕然瞠目,下一瞬面容徒然扭曲。难以言语得疼痛自胸口处蔓延开,向四肢百骸蔓延。她想问问殷笑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然而却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意识模糊间,她听见对方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巫滟,你倾慕秦穆,听命于巫涯害我,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刑部大牢的那一晚,若不是你那三支羽箭,我夫君又怎会应顾不暇,伤在巫姜手中。我留你个全尸,你便活活痛死在这里吧。”
殷笑只是口是心非,嘴里说不在乎巫滟喜欢秦穆。这样虐情敌,会不会有人觉得她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