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是江家人心底的一道伤,脸上的一道疤。那么,以后就让她把这道伤疤划得更深,让他们每一个人疼到彻骨,永世不忘。)
第二天一大清早,还是展劲先起了床,走到门边,敲了几下门,然后叫了两声江雪籽的小名。
其实这些年江雪籽的小名展劲从来没叫过,只是当年大家伙儿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曾经听其他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及。
那时江雪籽在江家特别受宠,赵玉临虽然跟江芍蓉离婚,但对这个女儿还是相当疼爱的。尽管平常见面的时候不多,但对她是真的好。那时的江雪籽,有个特别可爱的小名,叫做籽儿。不过只有赵玉临、江芍蓉,还有江家的江老爷子会这样称呼她。
展劲叫了几声,江雪籽才悠悠转醒,听清楚第一声的时候,她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是展劲在叫他。因为这件小事情,开门的时候,江雪籽的脸色也就格外差,不是故意甩脸子给展劲看,而是她在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赵玉临在叫她。
两人上班的时间都是早上八点,吃早餐的时候,展劲就打电话让展锋派个司机过来。他的手臂伤得虽然不重,却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避免造成伤口感染或者撕裂。
两人简单吃过江雪籽煮的面条,还有煎荷包蛋后,展锋派的司机也到家门口了。
时间还早,展劲为了多跟江雪籽待一会儿,特意让司机先送她,并且在江雪籽上楼之后,迟迟没有让司机开车。
江雪籽背着包包,走进图书馆大门,按照往常的习惯,朝看门打卡的苏老点了点头,微笑示意。临走上楼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可等她转过身,苏老头儿已经背过身去,也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昨晚在图书馆值班的是张大妈,一见江雪籽来了,张大妈突然站了起来。
江雪籽一愣,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头。平常张大妈虽然也不怎么跟她多讲话,但每次见了她都是一张笑脸,说话也挺客气的。这些年两人几乎每天都一起工作,另外还有几个女同事,倒班倒得比她们俩都勤,所以不太熟悉。
江雪籽站在原地,心里无端地升起一种不安,嘴唇轻轻张开,可什么都没说出来。
张大妈拉开办公桌最上方的抽屉,从里头拿出薄薄一页纸,走到江雪籽面前,看着她说:“小江,这是上个月的工资条,你……待会儿去会计那儿取钱,以后就不用来了。”
江雪籽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出重音了,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张大妈有些为难地错开视线,低声说:“小江,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种事由不得我做主。当初把你弄到这儿上班的人,现在不想你继续干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张大妈拍了拍江雪籽瘦弱的肩膀,转过身,说了句“好自为之”,也没回办公桌那里,而是径直往书架的方向走了。
楼下,展劲刚要开口叫司机开车,突然见到大门口处,江雪籽跟飘似的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一眯,跟司机说了一声,打开车门就跑了下去。都走到跟前了,就见江雪籽还跟魂游天外似的,压根儿没发现他的存在。
展劲摆了摆手,摸上她的额头,皱起眉说:“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江雪籽一张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怔怔地抬起头,看向展劲,声音虚空得都不像是她发出来的:“我……他们不要我了,我被辞退了。这是……上个月的工资,还有我的加班费……他们说,不用我再来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双手捧起从会计那儿领到的钱,像个孩子一样,傻愣愣地把钱捧到展劲面前。
展劲一看她手里薄薄的几张票子,连加班费算在一起,还不到两千块,心里那股子无名火蹿得老高。摸着她的额头的左手伸到她脑后,一把把她摁在自己怀里,咬着牙说:“他们不要你,我要!咱们换个地方,不,咱们不上班了,咱们去上学,我要让你从头念大学。等你念完大学了,咱们想找什么工作就找什么工作,愿意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从今天起,你跟江家那些王八犊子再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江雪籽被他抱在怀里,过了许久,才伸出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
展劲早上八点整的班,这时候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他抱着江雪籽坐在车里,让司机把车先往公安局方向开,然后给展锋挂了个电话:“哥,你们家乔小桥呢?”
“在家呢吧。这两天正跟我闹脾气呢,非说要飞台湾泡温泉去。你听听,这丫头是不是被我惯得不成样子了,她那都怀着五个月了,还要飞,还泡温泉,我就差点儿没把b城附近的温泉都填了!”
展劲都有些招架不住,立刻叫停:“打住啊哥!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你离二十四孝不远了。咱家爷们儿没那么吧?”
展锋在那边闷声地笑:“别说我,你先看看咱爸,还有咱家那几个叔伯大爷。这是咱家传统,知道不?要不咱家的生意怎么蒸蒸日上呢,跟咱知道疼老婆绝对有直接关系!”
展劲把江雪籽往这边搂了点儿,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又说:“行了。我跟你说啊,把你们家乔小桥借我一天。”
“干吗?”
展劲的手指摩挲着怀里人的耳垂,特别郑重其事地说:“陪你未来弟媳妇儿,陪吃陪喝陪逛街,陪聊天陪解闷陪抒发情感,反正我们家籽儿今天想干啥,你们家乔小桥都得陪着!”
“嘿……”展锋也乐了,“你这是把我们家乔小桥当公关使呢,还是当狗遛呢?”
展劲也乐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行了,你赶紧的啊。我这今儿走不开,马上就得去局里,中午也没空,得到晚上。我让司机把车停我们局院里,你再派辆车过来,那谁不怀着呢嘛,车弄个宽敞点儿的。小苏这辆就留这儿给我使吧。反正我今天是把雪籽托付给你和你们家那口子了啊,到时必须给我一根头发不少地还回来。还有,你不说你们家那位最近特能哭吗,嘱咐嘱咐啊,不能一见面两人啥都不干,就一起哭吧。”
“行了行了,说我啰唆,你比我也没好哪儿去!”展锋那边大概是进来人了,简单说了两句,就撂了电话。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到了目的地,展劲趁司机开车门的当口,狠狠地亲了一口江雪籽的小嘴,低声说:“乖啊,别瞎想了。你白天就跟乔小桥一起,可劲儿地玩,这张卡你拿着。”
展劲从钱夹子里掏出一张黑金卡:“这是展锋给的,你们俩要想买什么了就拿这个刷。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你那个家先别回了,逛街累了就让司机送你们俩回别墅,这是门卡。”他边说着边把门卡塞她手里。
江雪籽显得蔫蔫的,勉强提起精神,朝展劲笑了笑,破天荒地没跟他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展劲这才满意了,捏了捏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中午吃饭时自己点个汤,吃好点儿。”
说话的工夫,腕表分针正正指向12,八点整了。展劲打开车门跳出去,一路狂奔冲进办公大楼。
展锋这次派过来的车是辆银色宾利,小苏大老远地就跑过去,帮着看车位还有打手势什么的。前后过了半个来小时,江雪籽总算也缓过点儿神,不像之前那么发呆发傻了。
脑子里逐渐消化完展劲走之前交代的话,还有他跟展锋的那通对话,江雪籽突然反应过来,即将来的这位是什么人。乔小桥,当红实力派影、视、歌、主持四栖全能艺人,不过早在一年前嫁入展家后,就息影了。从此她拒绝接拍任何电影电视剧,原本经她策划并主持的节目也拱手让与他人。只是在不久前发了一支单曲,说是写给即将出生的宝宝。
单曲一经发行,立刻引起歌迷影迷们的疯狂抢购,还有疯狂的粉丝干脆在网上放话,说乔小桥嫁入豪门,完全是自毁前程,是歌坛和影坛的一大损失,是对喜爱她的粉丝巨大的心理创伤,位列2010年最让国人哀痛的十大事件之一。以她的实力,继续再唱二十年,拍五十年电视电影,也完全不是问题。
江雪籽猛地回神,连忙打开车门下去。且不说对方以前的职业,以及现在在展家的身份,单就让人家一个孕妇过来陪她逛街这一点,她当时是没反应过来,也就没及时阻止,可现在再在车里跟千金大小姐似的候着,就太不是个事儿了。
银色宾利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一袭红色连身洋装的美艳妇人,肚子只是刚刚鼓起来一点点,整个人比当初做艺人的时候胖了一圈,却一点儿都不显臃肿,反而平添几分丰腴之美。论气质,乔小桥不如江雪籽,毕竟她只是出身普通工薪家庭,举手投足间也是后天努力修炼而来的优雅大方。只是本人实在长得漂亮,肌肤赛雪,红唇丰润,一双大眼足能勾魂,比之江雪籽更多了几分岁月锤炼的妩媚风情。整个人好似一朵开得正艳的红玫瑰,娇媚动人,气场也强,普通男女见了,少不了要勾起一份自愧弗如之感。
江雪籽快步迎上前,轻轻点了下头,轻声致歉道:“对不起,我刚刚……我没反应过来是你,而且你还有了宝宝,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实在不应该让你过来陪我的。”
乔小桥弯起一抹娇艳的笑,摘下墨镜,细致地将江雪籽从头打量到脚,弯起一双大眼道:“荆钗布裙,气质脱俗,真不愧是咱们b城第一美人儿。跟你这一比,我们这些精心打扮才能出门见人的都成商场门口那塑料花儿了!”
江雪籽微微发窘,说:“乔小姐太客气了。”
乔小桥一手撑着腰,也不客气,把手里的伞往身后站着的女保镖手里一扔,挽起江雪籽的手臂就把人往车里带:“你才太跟我客气了。往后咱们可是一家人,你跟阿劲的事儿,我昨天晚上就听展锋说了。”
两人上了车,开车的和副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一对姐妹花保镖,两人看上去明显有外国血统,栗色头发,棕色大眼,身材高挑,穿着普通,但两人身上明显透着那么一股子彪悍。
乔小桥笑着解释道:“这两人跟我有好几年了,展锋给找的。有她们在,咱俩什么都不用操心,好好玩就成。”
“夫人,去蓝钻吗?”开车的那个女生问。
乔小桥之前在外头已经把江雪籽打量了一遍,心里早有了主意:“咱们从头开始,先去做做头发,换个发型,怎么样?”
江雪籽听到这句“从头开始”,一时间恍惚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江家人不让她去图书馆了,估计接下来,那所住处她也不会住得长久。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崭新的开端,一个全新的、与过去划清界限的生活。
乔小桥皱起鼻子笑了,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总算不是太倔!”
四个女人一起逛街,其走向必定是渐趋疯狂的。到乔小桥钦点的salon做过头发,江雪籽又被拖着到传说中的“蓝钻”血拼。
乔小桥往沙发上一坐,抬眼的瞬间正瞧见一件藕荷色的连身洋装,伸手一指,一双大眼兴奋得直冒贼光:“那件那件,阿紫,快,把那件找个号给雪籽试试!”
江雪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怔,继而会心一笑。
乔小桥的眼光确实好,挑衣服挑鞋子,不仅一眼就能瞄到整间店里最好的款,而且绝对是最适合江雪籽的。每件衣服,一旦上身,只是好看与更好看的区别,绝对不会发生让她试穿尴尬的情况。至于鞋子,江雪籽苦笑着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发酸的脚踝和小腿,她可是好多年都没穿过这种三寸以上的小细高跟,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阿紫和阿蓝显然也逛出了兴致,一听乔小桥的吩咐,立刻走上前,把衣裳架子一拎,递给一旁的女店员:“找件我们小姐能穿的号。”
不一会儿工夫,年轻的小店员就跑过来了。这小姑娘也挺有小心思,来的时候手里还拎了一双丁香紫色的凉鞋,半透明的质地,鞋头圆润,中心镶了颗大小适中的淡紫色人工珍珠,乍一看好像童话故事里的水晶鞋,颜色款式都特别配乔小桥挑的那件裙子,鞋跟虽然细,但看着特别稳当。
江雪籽接过裙子,朝她们三人点个头,然后跟在小店员后头去更衣室了。
裙子是真丝雪纺的,上身的感觉特别舒服,轻薄柔软,垂感好,款式简洁,线条流畅,剪裁完美,配着浅淡宜人的藕荷色,颇有些古代诗句里“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意境。
小店员在后面帮她拉上拉链,又轻轻整了整腰侧的布料,小脸红扑扑的:“小姐您的皮肤可真好,又细又白,跟瓷娃娃似的。”
江雪籽弯起嘴角:“谢谢。”
那小店员蹲下身,帮她把凉鞋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脚边:“这款裙子啊,特别挑人。一般人很难穿出成色,必须得皮肤白,身材苗条,个儿还不能太矮,才能衬出好来。”
江雪籽穿上鞋子,对着镜子抚了抚头发,这才拉开帘子走出去。这一出来,正好对面的更衣室里也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和身边的小姑娘穿着一样工作服的店员,另一个则是穿着一件橙色连身裙的江梓萱。
她们在见到彼此的瞬间都愣住了,还是江雪籽先反应过来,朝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
江梓萱之所以愣神,是因为就是把她的脑袋卸下来当球踢,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跟江雪籽在这种地方相见。更重要的是,江雪籽今天这一身打扮,实在太脱胎换骨了!
江梓萱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五姐是漂亮的,可她再漂亮再优秀,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已经被打破摔碎、丢进尘埃里、千人骂万人踩的废弃品,会有一天被人小心捡拾细心拼凑,还原曾经的曼妙模样,甚至光彩更胜往昔!
她的视线从江雪籽那头鹿褐色的鬈发,到身上那件俏丽优雅的藕荷色洋装,看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白皙细嫩的肌肤,雪白青葱的小腿,还有脚上的紫水晶凉鞋……江梓萱一点点看着,突然觉得,原本那么柔和、那么淡雅的紫色,竟然是这么刺眼!
江梓萱心里好像有一团火熊熊地烧了起来,连带眼睛都烧得一片血红,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甚至连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就已经一并行动起来。她几步上前,一把从后面拽住江雪籽的胳膊,将人拽得一个踉跄。要不是旁边那个小店员帮忙挡了一下,几乎把江雪籽整个甩了出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梓萱愤怒地瞪着江雪籽,那表情好像恨不得一口把人给咬死似的,死死地瞪着她。
江梓萱没她高,又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按理力气也应该没有江雪籽大,所以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
连江雪籽都被她给吓住了,不过也只是最初那极短暂的一瞬。过了几秒,在旁边店员的帮忙下,她站稳了,便扯了扯自己的左手手腕,神情淡然地看向江梓萱:“你失态了。”
江梓萱瞪起眼,深吸一口气,眼看着就要高声叫嚷。
江雪籽上次就见识过她那套泼妇骂街的嘴脸,此时外面还有个怀着身孕的乔小桥,她怎么可能容忍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当着展家人的面无理取闹、大放厥词。
所以她早在江梓萱瞪起眼的时候,就伸出另一只手,缓慢而有力地拨开她的手,同时看着她的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这里不是容你随便撒野的地方,江梓萱。给江家,给你哥,也给我,留点脸面,别再闹小孩子脾气。”
可江梓萱要是知道忍耐,懂得讲道理,就不是她自己了。所以尽管江雪籽已经低声警告过她,她还是紧紧拽着她的手腕,迈开步子,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踩得咚咚响,一边拽人一边大声喊道:“你这个扫把星,你也知道这地方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那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就是给我找不痛快的,是吧?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哥都跟我说了,你一边勾搭上展劲不撒手,另一边还让别的男人进你家门。你说你跟你妈那个骚货有什么区……”
啪啪两声,整个店铺里,两个店员,还有已经闻声站起身的乔小桥,以及两个冲到跟前的姐妹花全都愣住了。
江雪籽第一下,是打的她死命握着自己不放的手臂,第二下则是一个反手,抽上江梓萱的左脸。
这是江梓萱第一次见到,江雪籽有平淡无波以外的表情。愤怒的眼神将她那一双美目衬得黑白分明,更显明亮,又或许是因为浮起淡淡水光的缘故,一张清丽的小脸此时因为急怒显出了一种鲜少展露的惊人明媚。江雪籽淡樱色的嘴唇抿得很紧,张开说话的时候,离两人最近的阿紫,甚至听出了她嗓音里的轻轻颤抖:“道歉。”
江梓萱被她这一巴掌彻底打傻了,整个人愣在当场,连自己的脸都没顾得上摸,伸着手指缓缓抬高,最后指上江雪籽的鼻子:“你……”
江雪籽这次是真的来了脾气,脊背挺得笔直,下颏微沉,眼尾微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没大没小、口无遮拦的丫头片子,一字一句地道:“我让你道歉。”
江梓萱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江雪籽。小的时候,她见到过她睥睨众生的傲然,也领略过她优雅精致的美丽。外头的人都说她这个五姐不易讨好、难以深交,可在她的印象中,她只是很少讲话,很少露出甜美的笑,却没有仗着外公和母亲的娇宠给过家里其他人一个冷脸、半次难堪。可今天这个上手抽她巴掌、以眼神向她施压的冷傲女子,却恰恰超出她对她的了解和预估。
江梓萱顾不上多想,张口就反问:“江雪籽,你凭什么,你凭着什么问我要这句话?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赔礼道歉?”
“就凭她是我的母亲,是你和江梓笙的亲姑姑,是我们的长辈。”江雪籽似乎全然没有将她那抹强撑出来的笑容放在眼里,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以不道歉,但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后悔?”江梓萱觉得可笑,呵呵笑出了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说,“你觉得我今天顶着这个回江家,让我哥还有爷爷看了,咱们俩会是谁后悔?”
江雪籽抿紧嘴唇,而江梓萱却以为自己终于戳中要害了,立刻上前一步,仰起头,双眼犀利得好像能射出钉子来,嘴角噙笑道:“五姐,你还不知道呢吧?今天一早,哥哥已经派人过去你那个狗窝了,哥哥下的令是,什么都不用留,只要腾出个一干二净的房子就成。那你说,姑姑留给你的那些相片、首饰之类的,还能留下几件呢?”
江雪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妈妈留给她的那些遗物!
阿紫走了一步上前,轻巧地扶住江雪籽的手臂。阿蓝在得到乔小桥的眼神示意后,则上前站到江梓萱身边,用店铺里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江小姐,请你立刻离开蓝钻,这里不欢迎你。”
江梓萱侧过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谁啊?告诉你说,这儿没你们其他人的事儿,该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
阿蓝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江小姐,请你立刻离开。不单今天,整个蓝钻大厦,以后都不会接待江家的生意。”
在阿紫的一个眼色下,阿蓝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江雪籽小姐除外。”
江梓萱皱起眉毛,这回终于回过味儿了,一脸狐疑地问:“你是谁?”
阿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卡片盒,伸指从最里侧抽出一张深蓝色的卡片。
江梓萱原本以为是给她的,抬手就要接,未想阿蓝一转手,将卡片交给了始终守在江雪籽身边的小店员。
小店员挺纳闷,可把卡片一接过来,脸色立刻就变了,抓起一边的店员的手,示意她一起鞠躬:“欢迎夫人!”
乔小桥被她们给逗乐了。
阿蓝伸手招呼另外那个尚且还在状况外的店员:“你,把这位小姐送到一层门口,拿着这张卡,告诉服务台那里,以后但凡姓江的,蓝钻概不接待。”
“这位小姐除外。”阿紫赶紧接了一句,特别强调。
“对,按她说的做。”阿蓝也不恼妹妹插嘴。
江梓萱从两个店员的态度,看出刚才这事儿真不是开玩笑,视线在店铺里转了半圈,终于留意到还有个挺着半大肚子的孕妇。
乔小桥见她还认不出,笑眯眯地把墨镜摘下来,然后在对方嘴巴逐渐张成o形,一步步被店员牵出店铺的过程中,朝她轻轻摆了摆手,还附带了句:“这件衣服就当我们蓝钻白送的,记得帮我跟你家大姐还有大姐夫问好哦!”
江梓萱对大姐夫当年的那点儿丑事也略有耳闻,当即脸色就白了,随即又想到刚才那两个女人对店员吩咐的话,她们说的不光是她,是整个江家啊!小姑娘的脸彻底僵了,路都不知道是怎么走的,手脚僵硬地被店员领着一路下了电梯。
乔小桥眯起大眼笑,心里觉着那叫一个痛快。她一边闲闲地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来,撑着腰侧道:“都愣着干吗?雪籽,来来,让我瞅瞅,这衣服上身的效果我还没仔细瞧呢!”
江雪籽眼尖地注意到阿蓝刚才递出去的深蓝色卡片,正面右下角的位置,镶了一颗一克拉大小的蓝钻。顿时便明白过来,自己脚下踩着的地界,竟然也隶属于展家!
乔小桥见江雪籽还在发愣,一时记起刚才江梓萱的话,连忙招呼阿紫:“我都忘了,那个,雪籽,你要不要现在先回去一趟?”
江雪籽的脸色很差,先前燃烧在胸腔的那股愤怒之火已经逐渐转化为随风飘起的灰烬。虽然她过去从来不说江家的人怎样,但江家人的脾性她是最清楚的,说一不二,心狠手辣,做事不计代价,甚至不计较后果,这就是江家人。所以江梓萱刚才说的话,虽然有成心要看她难堪的用意在,却不太可能是随口说说诓她的。
今天早上图书馆的事情其实就是对她的一个警示,是江梓笙给她的警示,也是外公给她的警示。他们在警告她,如果不听话,如果执意要跟展劲交往,那么江家不会给她回家的退路,包括展劲,以后都得不着好果子吃。
她早该想到的,工作都不让她做了,房子又怎么会继续让她住下去呢?这些年来,她总共也没添置过几件新衣,家里的电器也都是一早就置办好的,要说真正属于她自己所有的,恐怕只有那台笔记本电脑。其他的锅碗瓢盆,桌椅床具,有的是一开始去了就有的,小件的物品则是她自己一点点添置的。可这些都不重要,包括银行卡里那一万两千块的存款。能够让江雪籽疼的,让她受不了、忍不住的,让她多年以后再次流下眼泪,甚至可能在绝望之下对江家屈服的,是母亲留给她的小部分遗物。
要说江芍蓉当年去得确实非常突然,可再怎么样,她手里也握有几处产业、房产,加上投资的股票、古董,自己收藏的首饰和一些典藏品,加上存款,少说也有上千万。更何况还有那价值上千万的人身保险。可这些东西,江家人自然有办法全部拿到手,一分都不落在江雪籽手里。
有人说打官司啊,跟江家决裂,也有人大概会琢磨,打不过我跑得过,以后不跟你们一起过了呗,可以脱离江家啊!可怎么可能呢?如果江家连控制一个小女孩都做不到,那它还配称得上曾经的五大家族的龙头老大吗?江家就是想坐实了她挡箭牌的名号,江家就是不能让她死或者逃,江家人要的就是一个活着的、卑微的、低矮到尘埃里去的江雪籽,这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所有人也舒坦了。江老爷子甚至希望可以依靠此番手段,能够给赵家卖个好,重修旧好是不可能,但至少也不用弄得那么僵。
可很明显,直到今天赵家也没领这份人情。而江家也越发下了狠心,把江雪籽往死了折腾。尤其在这个一向听话的孩子,开始试图反抗他们,明摆着想要跟展家勾搭上关系,甚至有可能借由展家的力量反咬他们一口的时候。
江家现在实际掌权的正是江家老三江梓笙,江梓萱对江雪籽是什么心,他江梓笙也是一样的。新仇旧恨,于公于私,他怎么可能轻易饶过江雪籽?
等江雪籽和阿紫到了小区楼下的时候,正好瞧见她所居住的那个单元门门口,已经里里外外挤了一堆的人。老远瞅着,好像还有戴红袖标的,还有不少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这个时间段,一般人不是上学就是上班,小区里最多的自然就是居委会的老头儿老太太了。
江雪籽走到近前,就见靠近单元门的地上零零碎碎地堆了半人多高的杂物,有断裂的木椅,污浊的菜板,装帧破损的书籍杂志,还有一只被摔得粉碎的银色随身听,甚至还有一条半新不旧的床单。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得不见半点血色,嘴唇紧紧地抿着,却止不住那从里到外、浑身上下微微的颤抖。她甚至能清楚听到自己牙齿打战、咬得咯咯响的声音,混合着一次比一次剧烈的心跳,冲击得整个胸腔,火辣辣地疼。
此时,正巧从里头走出来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高大男人,前头的那个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个子不高,白脸盘,细眯小眼。江雪籽对这个人并不陌生,正是过去经常打着外公名号,给她传递消息的小林秘书。
小林走出单元门,眼睛其实已经瞄到了江雪籽,却故意装作没看见,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往地上一砸,嗤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被眼前一道飞踹过来的身影给惊住了。
阿紫一个扫堂腿飞踹过去,单手捞起笔记本电脑,而后借着踹在小林秘书身上的那脚,手臂一伸,一把捞过身旁一个高大男人手里的木头匣子。
阿紫这一脚踹得不轻,小林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屁股“嗷嗷”直叫唤。旁边几个男人都是他直接从公司带来的,虽然不是练家子,也都是干惯粗活儿的,被阿紫这一脚给震撼得全都愣住了。
“傻站着干吗?我叫你们过来干什么的,啊?”
几个男人回过神,有些犹豫地交换个眼色,其中有两个胆子大的,已经往前迈了几步,跃跃欲试。
阿紫倒退两步,将手里的东西交还给江雪籽,又一步步地往几个男人站的方向走去。
笔记本加上木匣子的重量不轻,江雪籽勉强将它们抱在怀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去拉阿紫,只能出声阻止:“阿紫,快回来!”
阿紫再厉害,也是个女生,而且这以一敌众,她和阿紫却只有两个人,真动起手来,难免要吃亏的。
阿紫越过一众围观的老者,眼瞅着就要跟其中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顶上了,结果手臂一紧,转过脸,看到身后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大妈,戴着一副老花镜,正一脸严肃地望着她。
阿紫一愣,显然过去没跟年纪大的人打过交道,只能僵硬着脸,试图在不弄伤老人家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谁知老大妈年纪不小,劲儿还挺大,拽着姑娘的胳膊不撒手,一边挺起胸脯,一边朝对面几个男人大声嚷嚷:“我说你们几个男同志啊,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欺负两个小姑娘,你们丢不丢人?”
旁边一个戴着红袖标的大妈也开口跟着嚷嚷:“就是啊,哎,我说同志,你们哪个单位的?”
“你们这种行为已经严重触犯了咱们国家的法律,私闯民宅懂不懂?践踏他人财物懂不懂?还有这儿,还想动手打人,这简直是视法律于无物,这造成的社会影响,太糟糕了!”一个老大爷托了托眼镜,一张老脸拉得老长。
跟着她们一起来的司机更激灵,举着手机在一边晃:“大家都甭吵了,我已经打110了。人家警察同志说了,五分钟之内就到。”
拽着阿紫的胳膊的老大妈,特别赞许地看了司机小伙子一眼:“嗯,这小伙子觉悟挺高啊!”
司机龇着牙笑。阿紫和江雪籽都听傻了。
小林这会儿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听这话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事儿要真弄到报纸电视上,江梓笙估计得扒了他的皮。毕竟做生意的,最看重脸面,还有声誉。
小林想了想,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一个女用包包,又朝江雪籽投以阴狠的一瞥,随后叫上几个跟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几个老大妈看着地上那扔得乱七八糟的一堆,窃窃私语,各有各的意见想法。最后还是领头的那个老大妈开口了,依旧一脸严肃:“我说姑娘啊,你是在这个单元门住吧?”
见江雪籽点头,老大妈摇了摇头,说:“你这可不行啊姑娘。你这是惹上什么人了,高利贷,还是涉黑的混混?我建议你,赶紧报警,争取早日跟政府交代清楚案情,这事儿可不能拖。”
江雪籽哭笑不得,只能含混地跟围观的大伙儿道谢加解释:“谢谢大爷大妈。我这……不是,是当初给我房子住的人,现在不让我在这儿住了。我没欠债,也没涉黑。”
老大妈眼神特别犀利地将江雪籽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阿紫,最后又跟一边几个同事小声私语许久才说:“那姑娘,别的我们不多管。这个地儿,是公共用地。你明天早上以前,争取把这里收拾干净,这过来过去的,多不方便,可别挡了大家的道。”
江雪籽为难地看向那乱作一堆的杂物,点了点头。许多东西似乎都是直接从窗户那里扔下来的,杯盘碗碟,小件的生活用品,都摔得七零八落的。看起来这群人似乎也没完全执行江梓笙的命令,估计也是懒得搬吧,至少床还有桌椅就都没动。衣服也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好在没有内衣裤露在外面。多数东西都是不能要的,江雪籽需要做的,只是尽快把这里打扫干净。
同行来的年轻司机,人还挺不错,之前假托打了110,把小林等人吓唬走。这会儿又拿着跟居委会那儿借来的扫帚和垃圾袋,跟阿紫快速地做着清理工作。
江雪籽则在把笔记本和木头匣子搁上车之后,上了趟楼。
她手里握着那把陈旧的钥匙,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地上四散着她的贴身衣物,水壶的胆瓶碎了,银花花的一地。她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响。虽然脚下的新鞋子非常坚固,她每一步也都走得小心翼翼,但她依旧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那一声声的碎响磨得生疼。脚下踩着的不单单是被那些人破坏殆尽的生活用品,而是她小心保护了多年的自尊和自爱。
江雪籽不愿去深想那些男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打开她的衣柜,扯烂她的衣物,把她的内衣裤践踏在地上,把她这个所谓的井井有条的“家”,悉数打碎,还原成她生活中最原始、最裸露,也最卑微的状态。
她握着钥匙的手缓缓松开,最后任由它顺着指尖落在一地狼藉之中。她站在那些人抛掷物品的窗前,以一种近乎无谓的冷漠姿态,朝下面俯视。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刻,她的心被江梓笙那种近乎变态的行为蹂躏打压,折磨得很疼。
得饶人处且饶人,从小她的外公就这样教导她,因为她已经拥有外人所欣羡的一切,因为她几乎不需要任何努力也能一辈子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更因为她是整个b城最受宠爱的、人尽皆知的江家公主。她是注定会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即便只是个女孩子。她的外公还教导她,成大事者需要有斩草除根的狠戾,但也必须懂得为自己留下回旋的余地,否则,在某些特殊的时刻,进一步难如登天,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业必定无法长久。
即便外公早已不像当年那样将她视若珍宝,可在江雪籽心里,却始终牢记着他讲的每一句箴言,和每一段教导自己的话。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他们封锁她的金钱,禁锢她的生活,把握她的人生,甚至企图利用她的爱情和婚姻。现在他们连最后的一道底线都彻底破坏,践踏一个人的尊严有时候比杀了一个人还要残忍。
江梓笙正是深知江雪籽的底线在哪里,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深刻地知道怎么才能让她疼。
既然江家人不给她留一条活路,那她索性就将她的这条路彻底封死。曾经,她是江家人心底的一道伤,脸上的一道疤,那么,以后就让她把这道伤疤划得更深,让他们每一个人疼到彻骨,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