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我最深刻的便是在洛家大宅子的那个下午,那个亭子,那一瞬间涌进我眼底的风景,至今都忘不了……
那天,伯母斜靠在亭子的长拦边,拿着一块绯红如血的翡翠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她怀孕了,肚子高高隆成了圆球。
一道西斜的阳光落在她的腹部,形成了一个极美的半圆阴影,美得无与伦比。
我看了许久,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我似得,就忍不住走了过去,问伯母肚肚怎么会这样鼓着。她温柔地揉了揉我脑袋,笑着告诉我,肚肚里是个可爱的小女孩,以后给我当娘子好不好。
我忙不迭地答应了,巴巴地站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肚子,想看看那里面的女孩长什么样。也就那一次,秦家和洛家许下了婚姻,并以伯母未雕刻完成的玲珑血凤为引。
这件事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执念,可那之后,我听到的就是洛家灭门的消息,那已经是我懂事过后了。
我疯了一样跑去苏州的洛家大宅子,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当年那气势磅礴的宅子不复存在,只有焦黑的没有燃尽的檩子,柱子,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的根基。
为此我大病了一场,心心念念都是我的娘子没有了。爹骗我说,她可能还在世,不过茫茫人海不知道如何寻觅,要等我长大了自己寻求。
之后我去了日本留学,回来本是打算在三叔的身边任职参谋,但被他拒绝了。后来我直接下了连队当了个小参谋,四年时间连升几级,成了都城最年轻的司令官。
进了党部核心,我才晓得三叔是军统那边的人,确切的说,他属于游离状态,墙头草的范畴。
他私底下和儒商沈千鹤合伙在十里洋场开了一家叫乐百汇的歌舞厅,与日本人还走得很近。也难怪他不让我接近他,可能是怕露陷。
沈千鹤这个人与政界的人混得不错,算得上是左右逢源,他的女儿沈瑜便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部下。三叔与他臭味相投,两人私底下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三叔可能想不到我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成为都城的司令官,他在某些地方也得听令于我。所以他很忌惮我,拐弯抹角地试探过我几次能否成为他同道中人,我很坚定地表面了立场,绝不叛国,之后他跟我就疏远了。
从大的来说,我们俩的工作性质不是特别冲突,所以很多时候不触到我底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一次,我忍无可忍。
事情要提到夕夕(我指腹为婚的妻子)的养母小百合,当年她带着褚峰和夕夕逃出来后,就流浪到了都城,万般无奈之下去了清风吟当舞女。
我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她已经被日本人蹂躏致死了。她当时在清风吟的一个套房里,全身上下未着寸缕,满身的血迹。边上站着几个毫无人性的,还在淫笑的日本人,还有个裤子都没提上去。
这画面,令我这堂堂七尺男儿心都狠狠扯了一下,生疼。当时我并不晓得她是夕夕的养母,也不准备把事情闹大。再加上那时候都城并不太平,我不想为了一个妓女而挑起两国矛盾,就用简单的手段处理了。
田中佐野因为我的隐忍嚣张了,挑衅地把小百合从窗口扔了下去,我看到他令人发指的行为却没有阻止。因为那个时候三叔也在场,他目的就是想把这事儿闹大,利用日本人的势力把我挤出都城。田中在故意激怒我,我没上当。
但我没有想到夕夕会出现,那样滂沱的大雨下,拥挤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是那样无助,在雨中嘶喊着,想要扑向死去的小百合。
她有着一张与伯母神似的脸,但更为精致,仿佛不沾尘埃的荷莲。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她就如一颗滚烫的子弹狠狠打进了我心脏,让我窒息,生疼。
心头的执念成为现实,就那一眼便是万年。
所以田中起杀机时我拦住了他,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起了为小百合报仇的心思。
我是军人,看惯了生离死别,血腥屠杀,不爱管这样的闲事,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的局势太乱,我也不会明着往枪口上撞。
可小百合不同,她是夕夕的养母,我要爱屋及乌。从那之后,我开始调查关于她的所有事情,弄清楚了她和褚峰,以及夕夕之间的关系。心痛的同时,也无言以对,如果她肯来找秦家,可能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可她没有。
我刚调查好准备去找夕夕时,褚峰就带着她过来了,还扮成了一个小厮样子。
褚峰的脸上已经没了儿时的影子,轮廓更为分明,所以我之前也没有认出他来。但夕夕,她在我心里一直存在着,只是从模糊的样子变得清晰。
我心悸不已,惦念了十多年的未婚妻就那样出现在我面前,不晓得是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还是命中注定。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用短剑打掉了她头顶的帽子,其实是想让她记住我,但她生气地瞪了我一眼。这眼神好倔,好不屑,透着股淡淡的傲气。
我想立刻说出我就是她指腹为婚的丈夫,往后我就是她的依靠,她遮风避雨的港湾。只是时过境迁,好多的话竟讲不出口,尽在不言中了。
最后我用交易的方式从她手里拿到了那块血凤,这让我有足够的底气和勇气以她的未婚夫自居。
而我没想到的是,夕夕记住了褚峰给她的所有呵护和温暖,却没有记住我这样一个在她心里是纨绔存在的未婚夫,她喜欢上了褚峰,这令我嫉妒得发狂。
其实我明白她对褚峰的那种感情,人身处绝望的时候最容易对施恩的人刻骨铭心,要不然古时怎会有以身相许那种事儿。她很小,分不清爱情和恩情,我还来得及把她抢过来。
我找过褚峰,挑明了让他不要染指夕夕,她是我的。
他当时很不屑地说了一句话:“就看你还有没有那个资格配得上她!”
我明白他言下之意,当年洛家灭门的事儿到现在都是无头案,但坊间早就谣传这事是因为秦家。我尚未调查真正的原因,但每次问及父亲时他就三缄其口,所以我真担心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与父亲提到了当年的婚约,他直接否决了我想娶夕夕的心思,他说洛家已今非昔比,早与秦家门不当户不对,这个约定就不作数了。
我没从,秦家祖训虽然严苛,但未必能克制我。若连娶夕夕都无法自己做主,我又怎么为她遮风避雨?
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很难娶到一个自己真爱的女人,那真的需要缘分。夕夕的出现,注定是我的缘分,我又怎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