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刮扫着枯枝,发出呜咽的瑟瑟声,墨水镇行人仿佛在瞬间被一扫而光了般。
一条黑小的人影如落荒而逃的野狗般穿过了主街,很快便隐入了黑暗的小巷内,在跑过一个小屋前,一只黑手突然快如闪电般将小黑影拖了进去。而在他身后的屋脊上,两条人影差点撞上了。
“是你!”在杀气骤现的下一秒,两人的目光一对,同时低低出声,又同时闭上了嘴,再望去他们的猎物,却惊然地发现猎物已突然消失了。
“你不是应该守着那个女人吗?”
“你不是应该守着公子吗?”
惊疑突然涌上,两人原本懊恼的眼眸陡然喷出一道锋利的光芒,“不好!”
破屋内,两道如鼠般的目光紧惕地盯着一起,竖起的耳朵直到外面如影随形般笼罩的气息消息,才松了口气。
“你小子惹来了尾巴知道不,差点就全功尽弃了。”低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刺耳难听,与此同时,两道人影从黑暗中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借着浅淡的月光,赫然是展直和赵高。
“剑拿到了?”
“那当然,我盗王出手,还有失手的吗?”展直斜眼白了他身边的小孩,轻轻拔出了手中的长剑,月华下,剑芒如针,令人不敢目视,流光,果然没有辜负它的盛名。“倒是你,不是说要陪着你姐,不肯跟我们走吗?怎么又跑来了?”
“我姐……不要我了。”小孩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发出的哭声,满含悲戚绝望。
“呵,你小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你姐生气了?”展直打趣道:“好了,你姐不要你,跟哥走吧,先把你送到你爹手上再说,否则我们这趟任务就真是太失败了。”
“我杀了他。”
“啥?你杀了谁?”展直惊得手中的剑差点滑落下来,他阴晴不定地瞪着面前的小孩,“王离?还是秦霜?”
赵高悲凉中透露出冰冷如刀的恨意,“为什么他死了,我姐不但不肯跟我走,还怨恨我,不要我了?”
展直浑身一哆嗦,秦霜,他竟然真的杀了他?这小子,明明说好今夜的目标只是偷剑,谁曾想,他竟然敢下得了手?如果秦霜真死了,那么……他简直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后果?
建信君卖国求荣,传扬赵王将宝藏密集,他们受人所托来带走墨水村赵家寄养一儿一女,原本以为只是怕战事起,儿女受累,但路上受袭,而好不容易来到此地,竟遇到了一将一主,事情恐怕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王离不守战营来到此地,必是有秘谋,不用细想定是为了宝藏。而他所到之宅,竟和他们的目标一致,如此可以宝藏的线索十有八九在这两小孩身上。但是王离并没有秘密而来,反而是大张旗鼓,这说明,他想吸引更多的人来?
为什么?站在盗贼的角度上来看,宝藏知道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王离反其道而行,只能说明一点——他只有线索而没有确切到手。那么,秦霜又是来做什么的?秦帝那个残暴的家伙,对敌一向狠辣无情,但对他这个嫡太子,却是极为疼爱的。
战事起,他带在身边;在宫中,他也会亲自教导;以致于六国之中,曾经有许多忠勇之士欲除掉他以乱帝心,却从未成功过,而今,竟被一个不起眼的小子做到了?
然而展直并没有半分开心,反而感觉到恐惧至极。
暴帝如狼,无人能敌,六国腐败,一团散沙,天下大势,势如破竹。赵已如病入膏肓的垂暮死人,内外掏空,落败是迟早的事,国破,家亡,最是悲惨;然而秦霜一死,必引帝怒,自古成王败冠,国破则山河破,杀烧抢掠事轻,屠城灭族事大啊。
这也是他在认出秦霜后,只敢尽快完成任务撤逃,而不敢动手的原因。
可以想象,墨水村,墨水镇,乃至整个赵国,恐怕都会成为人间地狱,血染千里。
逃,还能逃到哪里去?展直冷然笑了,“你小子还有心伤感你被你姐赶出来,你可知你这一逃,你姐恐怕是以命替你抵罪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姐就是被凌迟处死,也难以承担你犯下的愚蠢错误!”
“你什么意思?”赵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要知道,你的命,是你姐用血肉换来的,所以……”展直瞬间做出了决定,脸上流露出悲切坚定之色,一把抓住了赵高的手,“逃,马上!”
赵高突然甩开了他的手,狭小的眼颤抖着,“你走,带高先生走。”
他懂了?展直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措,这小子太聪明,也太狠了点,日后长大,必定是个风云人物。他还没反应过来,赵高便从破门缝里钻了出来,跑了出去。他惊得追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瘦小的背影跑向了来时的路。
墨水酒家,雅间,水雾缭绕。
浴桶内,少年躺在其中,安然闭着眼。长发散落在后,水波随女孩小手荡漾着,时不时露出堪比少女般的玉骨冰肌。
“可以了吗?”女孩的声音仿佛被水雾蒸得如豆腐般又嫩又软又滑。
“嗯,毒差不多清理完了。”身边坐着的青年换上了一袭青衣,眸光微浓,唇带浅笑,似无奈,似无情。
“那……麻烦你将他抱起来。”女孩的眸光波澜不掀,唯有眸中的晶亮难以掩饰。
“听你的。”王离伸出修长的手将水中少年捞起来,女孩连忙将榻上毛席铺好,等少年一落下,便如婴儿般快速将他包了起来,小手温柔而有节奏地摩娑着少年身上的水。
王离的眼落在那细致的手上,心头微微一涩,“可以了,你先出去,剩下的交给我。”
“嗯。”女孩刚欲起身,小手却骤然被席内伸出的手抓住了,“月儿!”
赵月心陡然一喜,却发现少年是昏迷中无意识地动作和呼唤,看了看王离,只好将他的手拉开了。
出门,赫然撞上了一个人,李易。
“公子出什么事了?”
“没事,替他沐浴。”赵月稳着心垂眸道。
李易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赵月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了怀疑的压力,唇角淡然一笑。
越危险,越冷静,这是她前世最基础的定力。呵,就凭他这点压威想审视她的内心!
面前少女一如既往的安然纯净,令李易有些烦闷,站了一会淡淡道:“事已办妥,望月姑娘向公子传达。”
“好。”赵月点了点头,相较于面前这个难以看透的男子,她该相信那个喜欢自作聪明的王离,是吧。
李易走上了三楼,四道人影一排同时落在了面前。“老习惯,按顺序来。”
“公子和赵家小子比试,突然倒地地上了,月丫头吹笛引来王离,我便追赵家小子,遇上林,失去那小子踪迹。”风邪最先开口,简单叙述。
雷炎接着开口道:“四守卫在墨水村拼命搜查,但他们却不知,高离被一群小孩在半夜以木伐拉出了墨水村,我跟踪过来,他们很机灵,一进镇后便分散了,我被几个黑衣人袭击,失去了踪迹。”
轮到山川,他微微皱眉道:“王离那两卫士在城里寻来搜去,跟着他们,果然发现了葬骨的另外一组,还发现了除高离和展直那一伙以外的墨家和阴阳家弟子,他们的目标是……藏宝图。”
此言一出,其它三个面色微变,他们从来只报事实,无论结果,至于臆测推理,都是头儿的事。四人一齐看向面前的男子,他却仅仅只是扬扬唇,浅笑几乎看不见。
林寂也不拖拉,立即说道:“按头儿指示,我暗中守着那红衣侍女,发现赵家赵平安之女赵瑶被王离关在二楼雅间,就是主子隔壁那一间,王离焚过迷香,将其手脚绑着蒙在席被里,大概……”他顿了顿,看向李易,见他以眼神示意他继续,“他要她为他做点什么事,之后那侍女突然去了公子的房间,我寻去,发现盗王展直偷了公子的流光,我便追去,碰上了风,失去了他的踪迹。”
李易听罢,眼眸敛下踱了两步,而后淡笑道:“一座小小的穷镇,竟也能引来藏龙卧虎,可热闹了。既然网已撒开,今晚你们可以安心歇下,明儿等着收网吧。”
没有人质疑李易的决定,四人瞬间如影般消失,整个房间荡然一空,仿佛从来就没有人来过一般。
在这个乱世纷扰的年代,一张小小的藏宝图,怕是要引起另一番血雨腥风,这个看似平静的小镇,怕是要被血浇成废墟了,千百条人命,又有谁能从这个劫难中逃脱出来?
李易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皎似明月的小脸!
灯下螓首蛾眉的女孩静静地望着榻上少年,纯洁似水的眸光似暗沉着淡淡的忧郁,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此刻,她才敢将心底的忧虑流露出来。
王离走后,他便醒来了,喝了点她亲手喂的汤膳后,便被她逼着乖乖地睡了。
他没事了,真好,只是小高,这天寒地冻地,他又在哪?秦霜醒来,除了一如既往的温润宠溺地笑,没有怒没有恼,也没有问任何有关中毒的事,仿佛他只是被蚂蚁不小心咬了一口般。
他不追究,她心不安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求小高能逃得远远的。
也许,有些事情终究不能强求!
看着看着,赵月终于困乏地睡着了,而后灯烛熄了,一个黑瘦的人影扒开了窗,轻巧地跳了进来,精亮的眼眸望着如赎罪般跪趴在榻边的女孩,心疼地低喃道:“姐,对不起。”